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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救赎 ...

  •   小小的地窖中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弥漫着混杂着血腥味与尘土气的浓重酒香,身受重伤的汉子靠坐在墙角,身材娇小的女孩坐在他的腿上,被他用一只手虚揽着,静静的听他说起前尘旧事。

      “……阿柔长得好,性子虽张扬却讨喜,颇得师娘的宠爱,当时整个镖局子上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我……素知她有意于我,本以为师父师娘会把她许配给我。哪晓得,那日师父师娘将我叫去,竟是让我自己选。”

      谢香书轻轻的插嘴:“你没选她?”

      一阵轻微簌簌声,她知道那是范勇在摇头:“她虽有意于我,我却无意于她。”

      谢香书只觉心头一阵苦涩:“你喜欢的,是婉姐……”那位婉姐,一定人如其名,温婉贤淑,又一定是位不输给妹子的美人,这才俘获了他的心,让他选她、娶她、疼她爱她……乃至过世六年,仍叫他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令她意外的是,又是一阵簌簌响声,范勇竟是又摇了头:“我哪个都不肯选,于是师父师娘做主,为我选了婉姐。”

      谢香书忍不住“啊”了一声:“你哪个都没有选?你……你一个都不喜欢?”

      范勇没有回答,仿佛陷入了沉思。

      “你既不肯选,为何又肯娶?”

      “师父师娘于我恩重如山,我心中把他们当作亲生父母看待,他们一心为我着想,总不会害我。”

      万万没有想到,他当年居然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娶的亲……谢香书禁不住替那位婉姐愤愤不平起来,小声骂了句:“渣男!”

      “什哩?”范勇没听明白。

      “你既对她无情,就不该娶她!你这不是害人吗!”

      本以为他会辩解两句,没想到他却是轻声叹道:“你说得不错,我确是害了她。”声音中竟满是苦涩自嘲。

      这样一来,谢香书反而不知道该接什么了。

      又听他接着道,“那时我不过才十六岁的懵懂少年,从未想过娶妻生子男欢女爱之事,只道听师父师娘的总没有错。他们说婉姐贤淑能干,性子也极好,日后定能将我照顾得妥妥帖帖,我与她的日子也定能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只有我娶了她,他们才算是放下一桩心事。我于是便那样糊里糊涂的成了亲,做了婉姐的丈夫……”

      谢香书注意到他话越是说的多,气息就越是紊乱,声音也逐渐虚弱,猛地回过神来:“范大哥,你……你是不是疼得紧?你伤得很重吗?”

      范勇轻笑:“许是酒气上涌,血流得多了些,不碍事。”

      谢香书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试探,却是触到他右侧身旁的地上,只觉地上一大摊子触手温热粘稠的液体,她惊叫起来:“这是……血……你流了这许多血!”

      范勇将她手抓回到自己胸前,帮她把手上血水在自己身上蹭干净:“不是说好不许乱动的吗?”

      谢香书又哭起来:“你别说话了,好好的休息一阵,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你……你也是的,伤得这么重,还要呷那么多的酒,你就不怕失血过多死掉了吗?”她一边哭一边骂,眼泪鼻涕糊了范勇一身。

      范勇低笑:“怎么不让我说话?你不想听我的事?”

      “不想不想,等出去了以后你再说给我听,现在不想。”

      “你不想听,我却是想说,出去以后偏不再说了。”他竟然还耍起赖来。

      谢香书再大的脾气,对着这样的他也是半点发不出来了,只不停的低低啜泣。

      见她不再闹腾,范勇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那时我年少无知,不懂得为夫之道,只晓得努力挣钱,把挣了的钱带回家交给她,呷她做的饭,困她铺的床,她说屋里缺什哩了我便去买,她说哪里坏了我便去修,自以为那样便是一个疼爱妻子的好丈夫了……”

      谢香书嘴上说是不想听,其实哪里会有不想听的道理?这一会儿又止了哭,听了进去。她呆愣愣地道:“她的心里……一定很不快活……”

      范勇胸中一痛,喉头苦涩:“是我对不住她……她……”

      良久,他轻轻吐出一句话,“她实在是个很好的妻子,很好很好的妻子……”

      这一句话,听得谢香书心中一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语,虽黑暗中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她却笃定的认为自己听明白了。

      “范大哥……你……你心里是爱她的,是不是?”她怔怔的看过去,“那时的你不懂得表达,不懂得如何爱人,虽爱她,却不得其法,伤害了她而不自知,是不是?”

      “她到死,恐怕都认定我心中没有她。”

      说完这句话,汉子便没有再开口,女孩却是心如刀绞,她心疼,心疼当年那个懵懂不知爱的少年,心疼他隐忍委屈含恨离世的妻子,更心疼现在这个迟迟不肯原谅自己的男人……

      她又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张帆,张帆大概也是如此,直到分手的那一刻,他应该都以为自己其实并不爱他吧……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天生就不懂得爱人,他们或太过于笨拙,或太过于执拗,他们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与这种人相爱,何其悲哀,何其不幸……

      她忽然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沉默下来的汉子说,她想说,她明白他,她理解他,她懂得他,她想说,不要再折磨自己,过去了的已经过去,她想说,曾经经历的伤痛就把它统统化作今后成长的养分……但她毕竟开不了口,她以什么立场说这些劝慰的话呢?

      “我说这些,你生气了?”范勇忽然问道。

      “没,没有。”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她轻轻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她摸到他深邃的眼窝,他高挺的鼻梁,他微微有些干裂的唇,还有唇下的胡茬子,她动作轻柔,甚至充满了爱怜。

      “范大哥,”她轻声唤他,“原谅自己好不好?”

      “你呢?你原谅自己了吗?”汉子沙哑着声音,低低询问。

      女孩一怔,良久良久,轻轻的笑了。那笑里有自嘲,有无奈,有心酸,亦或间杂着些许豁达与看开。

      原不原谅的,由得我选吗?手都分了,书都穿了,回不去了,白云老道都说回不去了……就好像婉姐,人死不能复生,被留下的人,除了背负着伤痛与自责自我救赎,还能有第二条路可选吗?

      她的这一笑,范勇懂了,他揽着她的手紧了一紧。这个于自己来说仿佛从天而降的女孩,自那次在荷塘边捡到不省人事的她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一点一点的改写自己的命运。自己对她从误解,到关注,到在意,再到惺惺相惜,到心疼不已,甚而到如今这般的朝思暮想魂牵梦萦,这期间绊了多少嘴,赌了多少气,伤了多少神,又有过多少的欢欣、惊喜、踌躇与挣扎……相似的经历,相似的过往,相似的伤痛,相似的犹豫不决瞻前顾后……她大概就是上天派来救赎自己的吧,范勇想。

      他的脑中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她每次与自己置气时那副炸毛小猫的样子,她可不就是一只小猫么,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潜入自己的心中,时不时的总要拿小爪子在自己心口挠上那么一挠,弄得人又痒又疼。他数度抗拒,几次都试图把她从心里赶出去,却是终究徒劳无功一败涂地。

      他低笑一声,抓起女孩在自己脸上摩挲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阿书,等我把房子重新盖好了,我就去你家提亲,你给小年当娘,好不好?”

      狭小的密闭空间内空气浓稠,却浓不过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暧昧情愫。谢香书一颗心怦怦的跳个不停,脸上火烧火燎得厉害,这突如其来的求婚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如所有傲娇一样,第一个反应是退缩与回避。

      “你……你是不是血流得太多,脑子糊涂啦?居然开这种玩笑!”她干笑。

      范勇也笑,把嘴巴贴近她耳朵:“阿书,你害羞了?”这样口是心非的小阿书,还真是可爱啊,这怎么能叫人忍得住不去逗弄一下呢?

      “哪个说我害羞了!”这回不是害羞,是恼羞成怒了,“别、别以为你帮了我几次,为我受个伤,我就感动了,就非君不嫁了!我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娘子,要找什哩样的好郎君找不到?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哩样子,一日到晚吊儿郎当不修边幅的,我才看不上眼嘞!”

      范勇笑得更欢了,手上也搂得更紧了:“你不是一直就想嫁我想得紧吗?”

      谢香书彻底怒了:“放开放开,快放开我!我什哩时候想嫁你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真要我说?”

      “我就没想过要嫁你,还怕你说?”

      “唉……”范勇无奈的叹口气,想了想,似乎是思考要从何说起,“那日你二哥哥无端端打上我的门,说什哩来着?哦,好像是说他妹子看上我了,都是我勾引的?”说到后来,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香书一噎,气得脸都绿了,好在没人看得见:“那个哪里算!那不过是我编出来骗我爹娘的瞎话!”

      “哦?”范勇接着道,“那你父母要我娶你,我不同意,你怎么哭了?”

      “我才没哭!”她有些底气不足起来……

      “我在镖局见到阿柔,你为什哩那样不高兴?”

      “切!真会自作多情,我才没有不高兴!”她继续狡辩。

      “那……现在我抱你,亲你,你怎么不躲?”说着,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般,他低下头,在她滚烫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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