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花深处-穿书成了女主娘》小乔留谁

32、艄公

　　江南的冬日，阴晴不定，上一秒还是红日当空，下一秒却又乌云蔽日，天上阴沉沉的，眼看就要落下雨来。空气中弥漫着寒凉的湿气，谢香书缩着脖子，裹紧自己给自己做的大围巾，把手揣到袖管里，整个人蜷成一团，看向乌蓬外撑船的汉子。

　　兴许是一直在动的缘故，范勇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冷，身体舒展，站得笔挺，手里一下一下稳稳当当地撑着船竿。他的力气很大，小船破开和天空一样黑沉的河水，飞快前行。

　　谢香书收回目光，对着手呵气，呼出一团团白雾般的水气，在眼前弥漫荡漾开来。水汽粘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凝结成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她眨一眨眼，眼前亮晶晶的。

　　这一路，他们一个坐在里面，一个站在外面，谁也没有和对方说上一句话。

　　谢香书是个十足的话唠，这样的沉默让她感觉很不自在，可她又觉得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保持距离，那现在这样的状态才是对的。更何况……有几次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开口说话，却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声音。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她发现经过那一晚后，自己好像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男人说话了……

　　范勇何其敏锐，这一路下来，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女孩的反常？没有第一次同船时的叽叽喳喳竹筒倒豆子，也没有第二次同船时的气势汹汹没半点好气，她今天的态度中总透着股子说不上来的疏离，叫人好生在意。

　　雅集选在号称奚洲第一酒楼的物华阁举办，物华阁坐落在城南小梅岭，背依梅林，傍水而建，一栋三层的主楼，朱漆雕栏，斗拱飞檐，另有两栋两层的偏楼，并设有别院。偏楼与主楼之间由回廊连接，回廊曲折迂回，走势互有高低，放眼湖光山色尽收，又有竹林梅园相伴廊侧，行之有曲径通幽之感。

　　谢香书远远的就在船上看见了前方的建筑，只一眼就爱上了，内心感叹好一个风雅别致的所在！只可惜今天天气不好，让这里的趣味大打折扣，等哪天阳光明媚，一定还要回来重游一番。她忍不住雀跃起来，等船靠了岸，不待停稳，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船。

　　有小厮守在渡口接待，谢香书把帖子递过去，那人看过了，便安排一个小丫鬟给她带路。范勇把船绳系好，正待要跟上去，却忽然被人扯过胳膊：“艄公大哥请那边走，别院另摆有酒席，专门款待下人的。”

　　“噗！”自出门以来，谢香书第一次展露笑颜，没办法，实在是没忍住。

　　范勇听到那一声笑，把一双眼睛斜睨过去，谢香书打一个机灵，赶紧扭开脸不去对视。

　　“咳咳，这位小哥，他是同我一起的，”想了想，心中无奈地叹口气，谢香书对小厮道，“帖子上写着可携伴同赴，应该没问题吧？”唉，自己到底还是心太软……总觉得人家特地送自己过来一趟，却是连门都不让进，只能被当作下人招待，实在是过意不去……

　　小厮把范勇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又拿眼去看谢香书，小娘子衣着光鲜亮丽，人更是生得娇艳可人，小脸白嫩，身段娇小纤弱，一双手细皮嫩肉，更是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怎么看都像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可是这汉子……五大三粗、皮糙肉厚，不修边幅、目露凶光……再怎么样也和这小娘子扯不到一处去啊！大概……是贴身的侍卫保镖之类的？……

　　小厮正犹豫着是否要放行，范勇就先开了口：“不打紧，我去船上等姑娘。”说着便转身抬脚。

　　谢香书想叫住他，却是被一声呼唤给打断了。

　　“香书！是……香书吗？”

　　范勇脚步一顿，这声音好生熟悉。

　　谢香书回过头去，就是一愣，眼前的人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一对天生含情的桃花眼熠熠生辉，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柳大川？”

　　柳大川兴奋地上前几步，来到谢香书的跟前：“你果真来了！”

　　谢香书奇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曾有幸送过府台大人两幅拙作，因此受邀。”

　　谢香书恍然大悟，隐约想起柳大川好像是写得一手好字，作为少年成名的秀才郎，奚洲的青年才俊之一，他会被邀请也是在情理之中。她一时好奇，脱口而出道：“你的字挂出来了吗？带我去看看。”

　　柳大川欢喜得几乎不能自已：“好，我给你带路。你的画作也挂出来了，就在前面的绿竹小庐……”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带路，语气之中的激动与喜悦哪怕不知情的人也能听得出来。

　　谢香书倒没有多想，她对这个时代所谓的“雅集”充满了好奇，更等不及要去看一看这里的书画行家们的作品，只觉心痒难耐，跟着柳大川就往里走去。

　　范勇站在那里，挑眉看着二人离去，有一瞬间几乎下意识地就要跟上去，却是在愣怔片刻后强行压下了心底的冲动。

　　绿竹小庐顾名思义，是半山一座被葱郁竹林环绕着的偏楼，柳大川领着谢香书沿长廊曲折而上，时不时的拿眼偷瞧上她几下。

　　“香书，你……近来如何？”

　　“啊？”谢香书顾着欣赏回廊柱顶精致的浮雕，听到柳大川的问话兀自还没反应过来，睁着大眼睛看过去。

　　二十岁不到的少年郎，脸上泛着红晕，眼里闪着柔情，一对薄唇抿着，却是掩不住上扬的嘴角。

　　谢香书心中一凛，不由站住了脚。差点忘了，这个人算是自己的“前男友””……

　　“我……我很好，”心一横，牙一咬，她补充道，“我娘打算给我说亲了。”

　　柳大川脚下一个踉跄，似乎是想了又想，这才终于弄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瞬间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冲洗掉心头再会的喜悦。他也不走了，站在那里定定地盯着女孩的脸，他觉得胸口堵得慌，嗓子眼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卡着，每一个呼吸都疼痛难当。

　　谢香书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连忙开口，“你呢？你近来可好？”

　　沉默良久，柳大川深吸两口气，闭上眼睛自嘲一笑：“难忘当初，相思成疾，茶饭不思，苦不堪言。”

　　谢香书心头一震，抬头去看他，自今天见面以来，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少年依旧是那个英俊的少年，只是细看下两颊微微凹陷，眼下泛着青紫，身上似乎也清瘦了许多，整个人说不出的憔悴颓丧。

　　长长的回廊盘踞在半山，在绿竹红梅的遮掩下若隐若现，范勇背手枕头躺在船上，拿开遮在脸上的斗笠，一眼就看见半山回廊上那抹娇俏靓丽的身影。

　　毕竟隔得有些远，并看不太真切，只知道两个人站在那里，既不走，好像也没有说话。少年直勾勾地看向女孩，女孩则是低垂着头。

　　看了一会儿，范勇哼了一声，重新把斗笠盖住自己整张脸，架着脚睡起了大觉。

　　“走吧……”谢香书没有去看柳大川，只轻声说了一句，便迈步朝前走。柳大川看着她的背影，笑得苦涩，木讷讷地跟了上去。

　　不同于外面阴郁的天气，绿竹小庐里完全是另一番热闹景象。才墨之薮，灯火通明，骚人墨客齐聚一堂品评佳作指点江山，熏香烟雾缭绕，屏风后有雅乐传出，声声绕梁。墙上、屏风上挂的都是今日受邀之人的妙笔丹青，放眼看去，或笔酣墨饱、或行云流水、或淡逸劲爽、或惟妙惟肖。这些墨宝放到谢香书书外的那个世界，无一不是古董奇珍，这让她一踏进这个屋子便把什么都抛到了脑后，只觉目不暇接，一颗心激动得砰砰直跳。

　　注意到有一个地方聚集的人最多，头戴方巾，身着襴衫、道袍或直裰的读书人们挤在一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人面红耳赤争论不休。谢香书心中大奇，挤过去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作品这样的引人注意，待得挤到前面，自己先前受邀而特地为此次雅集画的一副放大尺寸的四格漫画挂在当前，下面自己大大的落款——“书香居士”四个字赫然在目，不禁脸上一热，大为尴尬。

　　“一副画分为四格，讲述一件小事，所画之人神态灵动，栩栩如生，所述之事虽简单，却是趣味横生、引人遐思。如此别出心裁、妙笔生花，实在令人佩服，也不知这书香居士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能想得出来这般别致的画法。”有人啧啧连声的赞叹道，引来数人频频点头。

　　“此言差矣，依我看这画不成章法不合规矩，简直是俗不可耐不知所云，不过讨巧之作罢了。若论笔法形构，哪怕是六岁孩童也未必做不到。”有人皱眉摇头反驳。

　　“哦？”先前那人笑道，“依李兄所言，竟是这般容易？我看也不必去找六岁孩童了，李兄今年也三十有六了吧？来来来，那边就有纸笔，你快去再画一篇这样的故事，让我们也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仁兄的妙笔。”

　　“我……这画分明就是投机取巧、有辱斯文，我、我如何画得！”那李兄涨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地道，引来一阵哄笑。

　　谢香书听得心虚不已冷汗连连，自己这可不就是投机取巧么……这么想着，忍不住朝一语中的却不幸受到众嘲的李兄投去同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