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当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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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次回想起这一切，齐云开心中涌起的更多是酸涩与悔恨。
他在最为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因畏惧兄长的滔天权柄而退避三舍，迫不得已在日后的几十年间如行尸走肉般沉迷于声色犬马。
他有悔，若是在识破齐时征计谋的那一刻他便揭发，总有先帝的追随者愿意助他一臂之力，若他没有选择避世，而是只身前往北疆寻求齐骧腾的庇佑，想必这天下局势也还来得及逆转。
然而那时的他经父皇一役，再者齐骧腾早早离京，一瞬间竟觉无依无靠如翻飞的浮萍，仿佛周遭一切风影都在无所不用其极地敲打他的意志。
更可笑的是，他当时虽窥见了齐时征的阴谋，因着他们十几年一起长大的情分，他竟还自诩清楚齐时征的为人，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是否听错了，毕竟在齐时征继位之后，大皇兄得了提拔，自己也如愿以偿挂了闲职。
他单纯地认为，揭发齐时征势必会引起争端，觊觎皇位的可远不止先帝膝下三子，与其再来一轮冒着生灵涂炭风险的争夺，还不如装作不明就里，恭恭敬敬地奉齐时征为王。
于是这位只懂风月的昔日贵公子在权衡之下只得屈服于兄长的淫威，而出于对真相的恐惧，他最终还是远远地离开了剑拔弩张的汾都。
几经波折，好不容易流落到天高皇帝远的陇南，他才彻底安下心来，在整日整日的吟诗作对，美酒佳酿里消磨了自己，对汾都传来的一切消息置若罔闻。
将近二十余年啊。
二十余年，足够一代人长成，一代人老去；足够愈合伤疤，弥合心病；足够知己重逢，不掩佳人难再。
齐云开在二十余年后才终于想明白，才第一次从喧哗中抬起头，听见也看见，往日一颗唯唯诺诺脆弱不堪的心脏得以修炼得愈加坚忍。二十余年掩耳盗铃式的自我欺骗终于让他有勇气有决心一辩当年事，他终于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
思绪几经翻转，很多话卡在他的喉咙里，想说却又无从说起，他不知此时此刻再去回首这些事情还有何意义，也不知是否还有人需要这样一个真相。
想到这里，齐云开已有些心灰意冷，他径直朝列位宾客作揖，“诸位，在下略有不适，便不陪各位尽兴了。”
众人只道公子蓦然回首往事，心中郁结，也赶忙回礼，“公子慢走。”
宋莅之趁旁边人不注意，也匆忙起身，追着齐云开往里间走去。
“齐王爷且慢。”
齐云开心头一颤，这久违的称呼不仅唤醒了他的回忆，也更令他痛苦万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陇南，究竟会有何人洞悉他的身份，果然，该来的总会来，他仰头长叹，“这便是因果报应吧，从二十年前到现在，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几十年了。”
宋莅之靠得近了些，“敢问阁下是齐云开齐王爷吗？”
齐云开缓缓转身，如知晓宿命搬，轻轻点了点头，“我是。”
岁月并未在三皇子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如今整日吟诗作赋的他仍然同几十年前京城里的齐王爷一样意气风发，只是眼睛里含满了沧桑。
虽早已猜测到眼前人的身份，在二十余年的鸿沟和变故面前，宋莅之仍然不免悲恸。
他的声音颤抖，一字一句道，“晚辈参见齐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齐云开迈了几步，微微走近些，扶起行礼的宋莅之，他的眼里已经蓄满泪水，“二十年前，我配不上齐王这个称呼，现在，我更配不上。我们大庆齐氏，从未出现过如我这般庸碌无能的鼠辈，只知逃避的孽种。”
似有感应般，在触及宋莅之眼神的那一刹那，齐云开便明了这是命运要他回去赎罪了，如若不直面，上一代人的恩怨将会无可避免地落到无辜的下一代身上，是平静的生活麻痹了他的神经，才会使他对于这些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宋莅之决心找到一个出口，因此不惜变得咄咄逼人，“齐王爷，在下为二十年前尚书郎宋剡章之子宋溪云，家父与大皇子素来交好，二人一心为国为民，然而，在当今圣上即位之后，家父被贬，大皇子妻离子散，远赴北疆，您也离奇失踪，个中缘由，可否告知晚辈，以洗清家父与齐伯父心头的冤屈。”
说完最后一句，他径直掀起下袍往地上一跪，“求王爷告知当年隐情，晚辈将不惜一切代价翻案。”
齐云开释然一笑，“我在这南方小城躲躲藏藏了这么多年，就是怕被人问起当年事，愧对我的皇兄，愧对黎民百姓，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我还是逃不过这一天罚，小子起来罢，我只能把我这糊涂的双眼见到的东西告诉你。”
齐云开把人带到侧厅，两人坐下后，他才开口，“二十年前，我还在汾都做我的傀儡王爷混吃等死度日，一共就当了两年不到，在那之前，先帝垂危，卧于病榻，我们兄弟三人轮流照顾他，直到有一日我无意中撞见二皇兄和宫人密谋加害于父皇，我本想找大皇兄商量对策，却没能赶上，我也是后面听侍从所说，才知他那时突然请缨奔赴疆场，我懦弱胆小，不敢揭发，也还心存侥幸。就这样顺势当了王爷，二皇兄也如愿登基，在那之后他并未加害于我们兄弟二人，也作出了一些业绩，我不知他的居心，两年后我愈发察觉到朝堂之上隐隐的风暴，也厌倦了尔虞我诈的生活，所以才逃来这蛮荒的南境。”
宋莅之心头大震，眼看当年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那您知道大皇子为何会远走边疆，而我父亲为何会被贬吗？”
齐云开抿了口茶，“朝堂之事，谁能说得准呢，齐时征甫一登基，我皇兄便走了，徒徒留下大嫂和怀中小儿，宋尚书也是那时被贬的，我记得这些事情，却也没有余力调查。”
当年之事，须得询问当年之人，如今从齐王爷这里得知部分隐情，宋莅之只觉离真相越发近了，可这中间，仍然隔着几层纱，他在心里暗暗圈起了讨问的范围，辞别了齐王爷后便打道回府。
他回去时正值傍晚，宋剡章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了，由宋母搀扶着在院落里侍弄花草，见到他进门，宋父忙招呼，“溪云啊，今日怎么一整天都未见到你？”
宋莅之拿过父亲手中的剪子，修起了野蔷薇的烂枝叶，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不愿叨扰这两位年迈的亲人，徒增他们的忧虑和烦恼。因此只是浅浅道，“今日任思齐为我接风，请我喝酒去了。”
宋剡章不在意他们这些风雅墨客间的社交，倒是宋母不放心，提点了两句，“溪云啊，我前几日听说你另外那两个友人都离家不知所踪了，你可千万别跟人家学，家在哪里还是要回哪里来，别在外面就找不着回家的路了，我们年纪大了，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离我们近点就行了。”
宋剡章听不惯她这些啰啰嗦嗦的话，指责道，“瞎胡说些什么呢，溪云怎会那样，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走南闯北是好事情，就你小家子气，非要把儿子关在这方寸之地。”
宋母气不过，还要与他争论，宋莅之不胜吵闹，从小径旁边悄悄溜回房间了。
坐在窗前看暮色中的庭院，听爹娘拌嘴还有燕子归巢的声音，他不禁失笑，要是日后有机会，应该要把齐清嘉诓来这里住，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辟一处新宅第，也要同这里一样，用竹编栅栏围出一个院子，院子里种满四季不同的花，平日里他出去教书养家糊口，齐小王爷砍树劈柴照料家务，反正他有的是气力。
宋莅之不是一个特别恋家的人，只是他也留恋这样平静的生活，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这样糊里糊涂过一辈子本该是每个人的愿望，可他心中明白暂时还不行，局势没有稳定，敌人没有肃清，他总得为了日后的安稳作出些退让。
齐云开给的信息有限，想要彻底查清楚，只能回到豺狼虎豹潜藏的汾都，人群越混杂，消息越纷繁。况且此事与齐伯伯息息相关，假齐清嘉之手更便宜也更必要，但他苦于眼下没有借口，只身前往汾都，无论如何应该给宋父宋母一个交代。
他前脚还在为一个借口苦恼，借口没过多久便不请自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当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