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聘礼 ...
-
29. 聘礼
入夏的一个清晨，宋莅之被一阵叫门声吵醒，宋府地方小，平时家务都由宋父宋母照料，此外没有养其他仆从，因此凡是外来人等，有要紧事宜，都只能把主人吵起来。
宋莅之草草裹上外衣，风风火火地把门栓拉开，方见得外面是个驿使，应是更深露重，连夜赶了路，衣服头发都湿透了，“宋学士，有你的信。”
宋莅之接过被露水浸得有些潮的信封，笑着招呼道，“多谢，驿使从哪里来，进屋喝杯热茶吗？”
驿使忙摇头，“不用不用，多谢大人好意，我这儿还有几十封信没送完，那我先告辞了。”
辞别驿使，宋莅之忙回屋拆信，一共三封，君复写的，小公主的，还有顾弘中的，因挂念顾弘中和齐公子的事，他首先把这一封拆了。
顾弘中那日自从随便寻了个借口在齐王府住下后，便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该如何向齐王爷开口说提亲的事，这一头他还在冥思苦想，另一头小公主迫于好奇，把他从宋府一路携过去的聘礼给拆了。
出于方便，顾弘中并未把这些一并带过齐王府，却没想到被小公主误打误撞发现了。
不拆还好，这一拆，连带着齐清嘉都看出了不对劲，之前顾弘中只说自己要马不停蹄去北疆，这么多天过去了，他时不时就跟着齐迭衍在京城转悠，却只字未提要出发的事情。原以为这么多行李是宋府人心细，怕他在边疆吃苦给他准备得过分了些，不成想那日云韶打开之后竟都是些珠钗银玩，字画墨宝，活脱脱大半家产。
更甚者，在这些珠宝古玩间，居然间或夹杂着红剪纸，饶是再不通人情世故，齐清嘉也反应过来了，这堆物件怕不是聘礼，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行李。
可奇怪的是，齐王府只有两兄弟，没有待嫁的黄花闺女，也不知道顾弘中打的是什么主意。
齐清嘉一心想找顾弘中问清楚，奈何公务繁忙，他平时都不怎么回府，两人一直遇不到。
一日，碰巧顾弘中跟着兄长来翰林苑看望他，带了些时令点心，三人坐在凉亭里叙旧，吃了顾弘中拎过来的梅子冻，他才想起来这回事，忙问到，“顾将军，你此行可是专门为了回北疆？”
顾弘中没想明白这其中的疑问，大大方方道，“是啊，齐将军有何贵干？”
他一边回答，手里也没闲着，右手在帮齐迭衍画纸鸢，风筝骨架已经做好了，就差样式，京城商贾卖的大多千篇一律，他想画个纤巧的形状，衬南乔。
齐小王爷正襟危坐，看顾弘中不慌不忙，愣是不知道从何问起，也不知道需不需要避嫌，于是隐晦提了一下，“顾将军确实到了可以指婚的年纪，我和你是过命之交，可以帮你在陛下面前提点两句。”
齐迭衍听完这话有些呆愣，直直地看着顾弘中的侧脸。
顾弘中不明就里，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这前后有什么关联，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了齐清嘉的过命之交，“在下不明白小王爷的意思。”
齐清嘉眉头紧拧，眼看这次不问就没机会了，只能破罐子破摔，“实话告诉顾将军，前几日公主在翻看将军行李时意外发现了里面的红剪纸，这种东西出现在行李里固然奇怪，但如若是聘礼，便完全说得通，再联系将军之前所说此行为了回边疆，不知这些聘礼作何打算，也不知顾将军此去打算如何处置您那位。”
顾弘中眼皮跳了跳，他是真的没想到这小公主这么能折腾，稀里糊涂就把他给供出来了，这下好了，本来南乔还不知道的，现在该怎么把这事儿给扯清楚。
他心虚地回看齐迭衍，眼神示意自己并非有意隐瞒，后者自听到聘礼二字起脸色就红一阵白一阵的，一直低着头，原本在桌子底下勾着顾弘中的右手也倏然松开。
顾弘中只得厚着脸皮把手往旁边探了探，轻轻挠着南乔的手心。
倒是齐清嘉云里雾里的，他不明白为何聊着顾弘中的聘礼，这人却还要看看兄长的脸色，而兄长又极其别扭，神色很不自然。
说时迟那时快，顾弘中移开座位，绕到亭子中央，袍摆一掀就跪下了，“请齐将军原谅在下的僭越。”
齐清嘉慌忙起身想要扶他，一旁的齐迭衍看见身边人下跪，也忙起身跟着跪在旁边。
两人均被他的动作吓到，顾弘中语气有些急，“南乔，你这是做什么？”
齐迭衍却毅然决然，豪不理会他的火气，冲他吼道，“我这是做什么，你这个傻子，难道要像你一样把全部身家背过来却一声不吭吗？”
说着便转向齐清嘉的方向，“君复，此事一直隐瞒你是为兄的错，我与顾将军在三年前便相识相知，当年我去北疆寻你，误入敌营，多亏顾将军觉察敏锐，冲锋陷阵，救我于危难之间。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奈何当时我身无分文，只好与顾将军约定日后相见，这三年间，我与顾将军书信往来密切，愈发觉得投缘。都道知音难觅，我不甘舍弃我们二人的缘分，此次顾将军一去北疆便不知何日返，因此我想与顾将军一同前往，但人言可畏，为兄须得给他一个名分。正如你所见，他带过来的并非聘礼，而是宋府备下的嫁妆。”
这番话着实大大出乎齐清嘉的意料，他愣愣地站在兄长的面前，不知如何定夺，有一瞬间联想到了他和宋莅之，不知是否也会有这么一天。
一旁的顾弘中势头一下子被南乔浇灭了，他直直地侧过头看着齐迭衍，嘴唇翕动，“南乔，你……你说什么？”
齐大公子二十多年来头一遭豁出去，虽然气焰很盛，但其实心里也没底，又不敢露怯，只能硬着头皮红着脸回看顾弘中，“我说，我要娶你，你嫁或不嫁？”
顾弘中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霎时什么齐将军，什么聘礼都立时消失不见，满世界只剩下眼前人一句嫁或不嫁，如重遇南乔那一天，他的心里激动、酸涩、紧张、甜蜜，声音颤抖，“嫁，我嫁，我要嫁给齐大公子，顾弘中要嫁给齐迭衍。”
说完便死死地搂住了齐迭衍。
齐迭衍觉得身上挂着的人还在微微颤抖，觉得如果故事真如他所编造的那样，他就可以风风光光地给顾弘中一场婚事，用不着委屈他，也不用瞒这瞒那。
相应的，作为补偿，他也可以在这种关头为了两人的以后站出来，他爱顾弘中，他的力量不多，能在力所能及的时刻保全他、庇护他，就是他所能做到的与爱有关的一切。
齐清嘉回过神来，声音里掺杂了一丝不宜察觉的紧张，“兄长，顾将军请起，我与你们同辈，自然无权定夺你们的终身大事，若是兄长喜欢，宋伯伯也同意，君复也定当为两位保驾护航。只是父亲那一关，我也不知他的意思。”
顾弘中扶着南乔起身，“多谢齐将军成全。”
进而又道，“我敬重齐王爷已久，他是一位铁血柔情的龙骧将军，我知他通人情，定不会棒打鸳鸯。现下最要紧的难题是，南乔自幼身体孱弱，这才是王爷愿不愿放人的关键。”
“我要去领圣旨了。”
齐清嘉:“北疆又有战事了吗？”
顾弘中：“现在还不清楚，我还没收到确切消息，陛下那边只催促我尽快出发。”
齐清嘉：“顾将军，你且先领命前去，如若有险情，你大可飞鸽传信于我，我会立马带兵支援，如若局势平稳，我便携兄长一同前往。”
顾弘中：“齐将军所言极是，如此甚好。”
齐清嘉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约定好日后的计划便先告辞了。
凉亭里只剩下顾弘中和齐迭衍二人，初夏的微风不骄不躁，徐徐带来阵阵荷花的香气，亭边池塘里不时传来一两声蛙叫，近处的草木从里夏知了在没命地嘶喊。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齐迭衍的指节攥到发白发青，他紧咬着下唇，他想要求些什么，但在方才可谓天衣无缝的计划中却显得幼稚可笑。
顾弘中先开口，“对不起。”
齐迭衍知道他想说什么，对不起这次也没能带你一起走，他的眼眶因为忍着情绪而泛红。
可他不接受。
“顾弘中我们私奔吧。”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会为你变得坚强，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懦弱无能，手无缚鸡之力，你教我武功，我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好吗？”
“你说个好字，齐迭衍这辈子都跟着你。”
“你快答应我。”
人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生离死别。
可顾弘中分外自私，他宁愿眼前人独自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也不愿边疆风沙摧折他一分一毫，他一句话也不说，不留给对方任何念想。
那天正午的阳光不大，但亭廊下的两人心中都有心事流淌。
顾弘中在次日清晨领了圣旨便出发了，未作任何停留，前来为他践行的只有满城鸡鸣和汾都上方万古不变的月光，他折了几枝杨柳附在里衣内衬，赶赴他的昔日战场，怀着不死的决心和回头的胆量。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聘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