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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君归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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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莅之在半梦半醒的边缘似听到了马蹄响,以是他出门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光景,宋母独独一人蹲坐于府前的石阶上,手臂环抱着双膝,将整个半个身子都埋了进去,在这半明半昧的光影里,显得尤为落魄单薄。
听到他的脚步声,宋母才缓缓抬起头来,望过来的神色略掺些讶异。
宋莅之顺势坐在母亲身旁,宋母伸出手从后方环住他的右肩,“溪云啊,爹娘如今只剩你一个了。”
宋莅之不甚解,“娘,顾修思他,他走了吗?”
宋母缓缓点了点头,说着又抚上他的头,“是啊,娘让他走的,昨晚上我同你爹商量好了,这门亲事,你爹这一关修思算是过了,我便连夜收拾嫁妆还有这十几年上上下下积的一些贵重物件儿,他若过得了齐王爷那一关,便是过了,若是过不了,看在他如此下定决心的份儿上,娘想让他带着大公子私奔去!”
宋莅之也笑了,昨晚的担忧与疲惫一扫而空,“娘,这可不像您一介大家闺秀的作风。”
宋母端详着宋莅之,和顾弘中一样,同是她生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也不知,又会在何时挑一个日头好的天气,背上捡拾妥当的行装,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家。
也罢,儿大不由娘啊。
“娘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老古板,直到后来啊,生了你,又有了修思,才知道为人父母,最最希望的,就是儿女各自幸福,其余的东西,溪云啊,爹娘其实都没有那么在乎的,你们好我们便心安了,这一辈子也就舒坦,没有遗憾了。”
宋莅之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就近看着宋母眼睛里的光彩,轻声说道,“娘,谢谢您,也谢谢爹。”
宋母觉得这孩子意有所指,却又不太明白,只是打笑道,“傻孩子,说什么谢,娘去做早饭去,你也赶紧回去吧,露还重,外面凉。”说完便起身回府了。
宋莅之一个人愣愣地盯着前方,新鲜的马蹄印在下过夜雨的泥地里往前延伸,一直到视野看不见的地方。
不远处传来几声喜鹊叫,欢欢喜喜快活得很。
或许,一切也没有他料想的那般糟糕。
在这个湿漉漉的仲春破晓,宋莅之如是想到。
顾弘中在马背上颠簸了几日,终于赶在四月的尾巴连人带聘礼赶到了汾都,他首先火急火燎地去向皇上请示,齐时征为着自己那点儿算计,自然也是雷厉风行,草草批准了他前往北疆。
而后顾弘中便顺理成章地进翰林苑见未来的小舅子。
齐清嘉连着一早眼皮子便开始打架,摸着扇子正寻思是什么由头,就听小侍郎隔远便喊顾将军到,忙不迭从座位上腾地起身,连走带跑地从里间奔出去,卷牍撞翻了一地也无暇顾及。
将将到门口,便不留神地磕上了顾弘中的盔甲,猛地一滞却也没有多在意,赶忙掀开顾弘中看后面的的来人。顾弘中却是带上一丝痞笑,“小王爷,别找啦,宋溪云今天没一同来。”
此时齐清嘉才注意到自己有些许失态,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旋即又消失不见,连忙退后几步行礼,“……不知顾将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顾弘中瞧着这小王爷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前脚刚说宋莅之没来,对方后脚便丝毫不留情面地回归了本职工作,心中有些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只是想到此次前来的目的,他又有些不好开口,向一个男子提亲这种事无论怎么说也太过骇人了吧,好歹齐王府还是汾都鼎鼎有名的王府,齐王又是当今皇上的长兄,自然而然,这从齐王府出来的公子,于情于理,都不该屈居人下才是。
失策了失策了。
齐清嘉见顾弘中欲言又止大半天也未曾吐出半句话,有些疑惑,权当他一介武夫,传令这种事还真是为难他了,于是颇具耐心地再问了一遍,“顾将军,不知您是有何事?”
顾弘中想半天,着急忙慌地一扯头发,“啊,我……我是有一事想恳求齐修撰,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
看来齐小王爷还真是个闷葫芦,真不知这两个闷葫芦是怎么搅和到一起去的,不过话都说出口了,顾弘中也只好把独角戏唱下去,“就是,那个,我此次前来匆忙,过几日便要出发去北疆,不知可否让在下到齐王府住几晚上呢?”
原来竟是借住,见他形容狼狈,齐清嘉不疑有他,拱手道,“自然方便,自上次一别,家父甚是想念顾将军与溪……”
“……”
顾弘中算是听出来了,这齐小公子统共说了三句话,前两句话公事公办,唯一一句带点儿人情味竟是冲着宋莅之去的,这小王爷心心念念着,居然还不小心给说出来了。
顾弘中作看戏状,脸上似笑非笑,等对面人说下去,却见齐清嘉也只微笑着看他,顿时毛骨悚然,低头行礼,想即刻走开,“那我便打马赶往王府了,多谢齐小王收留。”
未曾想才刚刚走两步,却又被唤住了。
“……顾将军且慢。”
顾弘中停下步子,却没有回头,等他继续说。
齐清嘉捏紧手中桃花扇,心中没来由地慌乱,“上次会面,我与宋公子甚是投缘,只希望能有再见的时机,不知宋公子是否有消息捎将军传达给在下?”
宋莅之啊宋莅之,你怎么就这么不懂得把握时机呢?人家都摆明了在这里等你等得跟个怨妇似的,你倒好,居然没什么要嘱咐的。也罢,是我走得匆忙,忘了问你了,只怪为兄考虑不周啊,是为兄的错。
顾弘中硬着头皮扯谎,最后没辙了,只得即兴编一个,“不瞒齐小王,我家溪云自从上次回来之后魂不守舍,日日将自己锁在房里,鲜有几次我瞧见他,他也是一幅愁容满面的模样,我想,他的心情应与将军无异,此次我走得匆忙,他也未能将思念之情尽数相告,只道下次相见,恐怕得中秋佳节之时了。”
说完还自顾自在后头加上好几声叹息,生怕齐小王爷听不出言语中的遗憾哀怨之情。
齐清嘉这头未加多想,得知伊人的心情与自己大抵相似,一方面有些窃喜,另一边思念之情又有蔓延之势,当下只想好好修书一封,盼君归来。
待主意下得差不多想向顾弘中道谢之时,一抬头却发现人已经早早走了。
日头愈来愈烈,市集上早些时候卖的花鸟虫鱼也换了一轮又一轮,伴随着雄黄酒的醇厚香味和市面上随处可见的解暑草药,这大节之一端午也就不知不觉临近了。
陇南地界适宜,一年四季气候变化不大,是以各个时令所用的风物也应有尽有,品类之盛甚至远超汾都,年年都可见朝廷人马来此低价收购些原材料,大批大批的香草还有各种驱虫清火的草药被从这里运过去,而后在那里经过进一步加工,成为一众宫廷侯爵家中公子小姐享用的香囊和凉茶。
宋莅之一路瞧着陇南街头络绎不绝的商贾们,下意识联想到齐清嘉,也不知,这里的香草兜兜转转到最后能否有一件傍了他的身,解了他的暑热,若有,那便也算是千里寄相思了。
他今日应任思齐的邀约前往纤云楼喝酒,据说他那位公子将要露面,于是陇南凡得知消息的文人墨客都不约而同地登门造访。宋莅之对这个小道消息不甚感兴趣,应邀前去主要还是为了跟任思齐再聚一聚,再者,距离顾弘中赴往汾都已经过了些时日了,而驿使却迟迟没有回音,他不禁有些心焦,一时坐不住,索性出来散散心。
果不其然,当他抵达纤云楼时,只见宴客的矮桌竟密密麻麻排列到门口,亏得中间为了给舞女留出空间余出了一方天地,不然休要叫人从这密密匝匝的位置里挤进去。
宋莅之到时距离开宴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其余揣着好奇心来一探究竟的文人才子们一早便占到了挨得近的位置,他一眼扫过去,发现能进得去的,便只剩下门口这个正对“公子”席位的桌子了。他朝左右两边的朋友点点头,那左右的人权当他是找不到好位置了,面露遗憾之色,遂各自往左右两边挪了挪,却不知宋莅之是出于礼貌,不过即使被误会了,他也认命般地坐了下来,也罢,总比没有的好,反正他也不打着什么目的来,专心喝酒吃肉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