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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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嬷嬷来前厅点了烛，交代宋莅之给顾弘中喝两口茶，依言喂过水之后，宋莅之拎个茶杯斜倚在距他几步远的桌前，两人半晌无话。
顾弘中先开口了，他起先一直低着头，现在才抬起来，饶是这么昏暗的环境下，也不难看出他一脸的疲惫与茫然，“义父他，还好吗？”
宋莅之站直身体，“托你的福，是旧毒复发，大夫看过了也点了几味药，说没什么大碍。”
顾弘中嗤笑几声，“那便好。”
宋莅之右指摩挲着杯口，似不经意般发问，“喂，我说，如若这一次父亲那边死咬住不松口该怎么办？”
闻言，顾弘中很快又低下头去，“我也不知道。”
宋莅之把茶杯一甩，直直在桌上旋了好几转才见停，话音清冷，“说不知道就完事儿了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对你家大公子负责的吗？你既有胆子给出这种承诺，为何没胆子争一争。”
顾弘中两只拳头这一天攒了又攒，手心疼，心也疼，看来古语里十指连心不是诓人的。
“我也想争，宋溪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你看今天这一气，义父便倒下了，我害怕如果继续同义父作对，他又会被我气出个好歹。南乔于我而言很重要，可义父同样是我至亲至敬之人啊。”
宋莅之假装没瞧见他泛红的眼角，假装没联想到自己身上，却假装不了自己的情绪。
“可是这一天来了，顾弘中。”
不用开口，两个人都知悉，这一天是哪一天。
“宋溪云，你知道吗？如果早知道这一切，我最初就不应该对义父伸出那双手，倘若我毫无牵挂，倘若我只是一个无人顾无人问的孤儿，我便可以义无反顾理所当然地带我心爱之人浪迹天涯了，管他天大地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可是我又想啊，假如没有你们，没有义父那人群中的一瞥，我又何德何能得以苟活至今？说不定，说不定还未遇到南乔，我便只身黄泉路了，我又怎忍弃义父于不顾？”
他说到最后声音掺杂了不容忽视的沙哑，宋莅之有些动容，转过身不去看他，“所以呢？你……有决定好吗？”
顾弘中却仿佛魔障一般，双手拼命捂住耳朵，“我不知道，宋溪云，我不知道，你别逼我，求你了，求你了不要再问我不要再说了。”
宋莅之倒了一杯冷茶，径直送入口中，顿时五脏六腑心肝脾肺肾凉了个遍，“我不问了。”
说罢他便要离开前厅，刚走至门口，一阵冷风刮进来，雨已经歇了有一会儿了，风却止不住地刮，鼻头酸，心里也苦，借着风这不断狂啸的势头，他也抽噎起来，竟是头也不回地逃回房间了。
当风声刮干净的时候，四下里只能听到漏雨从瓦缝中一滴滴落下的声音，顾弘中意识已经开始不清醒了，果然，离了北疆，自己也只是个胸无大志的懦夫。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种人跟陇南那群成天嚷嚷着读书赶考的所谓才子们是肯定不一样的，这个不一样，不仅仅是出身和前途，更多的，是志气与抱负，早在他开始练功的时候，就暗暗立下了西北射天狼的犬马之志。读书人那套虚与委蛇和装腔作势是他瞧不上的，除非像义父还有宋莅之这般清朗明透，但即使这样，将来也只能建言献策，动动嘴皮子功夫，要是遇上弊党谗言相向，还指不定能存活几日。
因此他素来更喜武夫这一套，不打诳语，该出手时便出手，正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者，武君子是也。只可惜投身于武，便意味着大半生都在戎马倥偬中度过，意味着飘零无依，意味着十几年，如若有命，几十年大好时光都要付诸沙场与秋塞，何谈牵挂呢？不过这些至于他顾弘中来说自然非什么难事儿，反正赤条条来这人世间，一出生便逢乱世，他也未曾想过留一丝牵绊给任何人，想什么时候走便什么时候走吧，坦坦荡荡无需犹疑。
可惜了，陇南风光无限好，宋莅之以前常常开玩笑，说他人过留情，其实也未尝不想感受一回温柔乡，只是那些都是后话了，那时他已经在北疆吃了好几回沙子了，什么场面都见过，有自己缺胳膊少腿但家中老小急需赡养的，也有不幸埋骨边疆存一抔黄土差人捎回家乡的，他甚至还见过相爱之人自戕以守贞，有情人连雨天十里相送。正是这些摆到家国大义面前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渐渐让他没了留恋红尘的心思，所谓红颜，向来祸水。
真是，怎么也想不到，就在黄沙漫天的北疆，居然真让他给碰上了这么一位意外难缠的“红颜”，其实说别人难缠也是他的借口，明明人家已经放过他了，是他一心放不下而已。看他多有种，放下一切，身份，尊严，名利皆浮云，唯有一人值千金。可奈何，还没在战场上求一死呢，先被另些东西绊住了手脚，明明应该按计划进行才是啊，他带着心爱之人远走北疆，过几年风沙侵扰却岁月静好的日子，而后打仗，再休整，再打仗，若有命多活几年，也带着他多看几年塞外风光，若没命，那也值了，总要在他之前先离开，活守寡谁不会，只是留下的人要多有种才行啊。
该怎么办？妥协吗？向谁呢？
顾弘中啊顾弘中，亏你一生自诩男子汉大丈夫，也难过亲人关，难过美人关啊，不是疆场无往不利的左营战神吗，不是小龙骧将军吗？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浪荡子吗？怎么还是，过不去情关呢？
要是，一切能重来一遍就好了。
是吗？可从哪里重来？
是不想被义父救下，还是不遇南乔？
不遇南乔可怎么行，北疆那么乱，什么人都有，还是一群不懂怜香惜玉的糙汉子，像南乔这样的人，这样虚弱的身子，不留神便指不定落入哪个圈套里了，要是被捉住，质问，鞭笞，得多让人心疼。可就算带着他远走，他可以吃得消吗？我竟要从齐王爷那里生生把他夺走占为己有吗？四海为家的日子哪里比得过丰衣足食的王府生活呢？
我该不该，他愿不愿呢？
好蠢啊，顾弘中，你真蠢，明明知晓这一切的答案，为何不敢轻易舍弃一方，只要，只要，承受得了后果便好不是吗？何必跟个女子一样犹犹豫豫，踟躇不决？
阶前雨一直滴到天亮，顾弘中也睁着眼睛跪坐到天明，直到破晓时分，察觉到有些精疲力尽，终于晕过去，嬷嬷来掌灯时才同下人一起将他扶进卧房。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