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守》无不言中愚

2、主动示好

　　在船上坐了几分钟，没有一个人来，外公一直在和宋雨时聊天，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肖屹不爱听，坐在那里玩手机。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来，宋雨时说：“何爷爷，我还是先送你们过去吧。”
　　“不急不急，等一下应该还有人。”
　　“没关系。”
　　宋雨时起身走到靠岸的那头，绳子已经解开了，他用竹竿撑着岸边的石头用力一推，船顺势划出一段距离，他插好竹竿，快步回到绑了船桨的这头。
　　他看上去并不强壮，但划起两条大木桨来得心应手，坐在固定在船头的小板凳上，支着两条修长的腿，身子随着两臂前倾，船桨交叉，手臂伸直后身体后仰，两臂往回拉开，循环动作，节奏不急不缓，很快就到了对岸。
　　一个人过一次河一块钱，赶集的日子生意好一天大概能挣个几十块，平时渡河的人少，没什么赚头，比如这一趟。
　　下船的时候宋雨时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中午吃完饭回来，估计两点左右。”外公说。
　　“今天我和爷爷要上山，我这趟过去了上午就不来了，下午两点我在这里等你们。”
　　“好，麻烦你了雨时。”
　　“没事。”
　　肖屹跟着外公下了船，往上走了几步后他回头正好对上宋雨时的视线，船上的人坦然地笑起来，他有种偷看被抓包的感觉，立刻尴尬的回过头，快步跟上前面的外公。
　　这个人怎么这么爱笑。
　　外公说宋雨时那孩子挺好的，具体怎么个好法肖屹不清楚，不过感觉他应该是个不赖的人，至少今天没有昨天那么讨厌，其实如果昨天宋雨时没有踩他的鞋，他也不会对这个人有什么不满，虽然昨天被踩也不能全怪宋雨时。
　　肖屹自认为是个讲道理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县城在这条河的上游，到县里只能坐摩托车，半个小时就能到。
　　城里果然热闹得多，什么都有，不像乡里，要买件像样的衣服都难。
　　昨天晚上肖屹收到肖正鸿转过来的一笔钱，他在商场里买几件衣服就花去了大半，问外公要不要买点什么，外公说不要。
　　买完衣服去三楼吃饭，外公看到菜单上的价格直摇头，想换地方，肖屹打开菜单随便点了几道招牌菜，味道还不错。
　　吃完饭又去楼下逛超市，他给老人提了一箱牛奶，还买了一大袋水果，顺便拿了点零食。
　　一万块钱最后剩不到五百，外公啥也没说，一路上抢着要付钱肖屹没让，肖正鸿有钱，他在外面养女人的花销可比这多多了，万把块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从超市出来看时间刚好一点，他们去坐车，下车时还不到两点，肖屹以为宋雨时应该还没来，等他们顺着那条小路下去看见船已经等在河边了。
　　宋雨时换了身衣服，上个世纪的军绿色外套，宽松的黑色直筒裤，一双解放鞋，裤子和鞋上沾了些泥巴，不看脖子以上就像个刚下地干完活的小老头。
　　这身装扮在他身上太滑稽，肖屹有点想笑，不过憋住了。
　　外公说：“雨时，这么早就来了。”
　　“是啊，刚从山上回来，有人说要过河，我就下来了。”
　　宋雨时一手帮外公提东西，一手扶外公上船，等外公上了船又看向肖屹。
　　他明白宋雨时的意思，他才不需要人扶，摇了摇头，踩着长满青苔的石头提着两大包东西摇摇晃晃地上了船，那石头比他想象中滑。
　　船两侧支的长木板是座位，肖屹和外公一人还是坐一边，因为他感觉两个人坐一边保持不了平衡，船歪了就容易翻。
　　宋雨时说还要等几个人，很快就来。
　　外公问：“雨时今天上山去挖地了？”
　　他看了看自己鞋上的泥说：“是啊，爷爷说想种点红薯和玉米。”
　　“他腿脚不方便，还是不要太劳累了。”
　　“他非要种，没办法，他这个人犟起来谁都劝不住。”
　　外公点头说：“这倒是，他就这牛脾气。”
　　肖屹百无聊奈地趴在船沿，一只手伸进冰凉的河水里搅动着，听他们聊天，从里面提取到一些关于宋雨时的信息。
　　原来他们家种了地，还要挖地，但他看上去其实并不像一个常干粗活的人。
　　现在是上学的时候，他没上学。
　　为什么不去上学？
　　除了他的爷爷，好像没听外公外婆提到过他的父母，为什么？
　　肖屹确实有点好奇，但他又不想刻意去询问打探，这是别人的隐私，和他无关。
　　没等多久那几个坐船的人就来了，船划到对岸，宋雨时把船绑在石头上后帮忙提了一包东西和他们一起往上走。
　　爬一坡台阶上去是街道，有好几条小道通往上面的公路。
　　到外婆家门口宋雨时把东西递给肖屹，那袋子不轻，肖屹从超市的袋子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宋雨时说：“谢谢。”
　　“不用了。”
　　“拿着吧。”
　　“谢谢，真不用，我先回去了。”
　　就这样被驳了面子，肖屹把水丢回袋子里，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他难得主动示好，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亏他还想着这几天无聊的时候或许可以一起打发打发时间，毕竟这里没有他认识的人，同龄的都上学去了，只有一个宋雨时可能会和他有共同话题，虽说看这人不像见过世面的样子，至少年纪差不多，现在有手机，也不至于和社会脱节。
　　算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脑子抽抽了，过几天他就回去了，还耐不住这几天的寂寞吗。
　　床没习惯，晚上睡不安稳，第二天肖屹很早就醒了，去上厕所时发现外公已经起床了，外公要先出去转一圈，问他去不去，外婆等会儿才起来做早饭，回来吃差不多。
　　乡下早上空气肯定新鲜，闷在屋子里也没事干，他穿好衣服和外公一起出了门。
　　外公说：“每天早起走一走，保你活到九十九。”
　　公路随着山的走势大致呈弧形，靠内是山体陡坡，所以房子基本都建在公路外侧，外公外婆住在中间段，望下去正好是河的主干，而上下两条支流恰好把这一排排错落的房子围了起来，对应的公路边最左和最右的房子修在主流和支流的交界处。
　　这时候很多老年人都起床了，在自家房子前做伸展运动，呼吸到清新空气的肖屹心情不错，跟着外公沿屋前的公路一直往左走，到最后一栋房子返回。
　　“那就是雨时家。”外公指了指那栋两层旧楼说道。
　　房子矮小破旧，外墙都褪了色，歪着身子看起来摇摇欲坠，两边是三层红色砖瓦房，它被夹在中间，形成强烈对比。
　　“那房子要塌了吧，还能住人吗？”
　　“房子确实有些年头了，不过还结实着呢，只是看上去旧，再住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他们往回走，没走多远肖屹就看见扛着大扫帚迎面而来的宋雨时，另一只手拿着簸箕，一晃一晃的，很悠闲的样子。
　　“何爷爷早，吃饭了吗？”宋雨时笑着打招呼。
　　“这就回去吃，今天怎么是你扫，爷爷呢？”
　　“他昨天挖完地腰痛，还在睡觉。”
　　外公无奈摇头：“让他别种地他不听，这样，我家里还有几张膏药，效果不错，你拿回去给他贴。”
　　“不用了何爷爷，家里还有膏药，你们快回去吃饭吧，我也回去做饭了。”宋雨时说完就拔腿跑了。
　　肖屹看着他的背影，这人一向这么喜欢拒绝别人的好意吗？
　　回去的路上外公告诉他这条公路是宋雨时的爷爷在扫，早晚各一次，一个月有那么几百块的工资，宋雨时偶尔帮忙。
　　回家后听外公说宋老头腰痛，外婆把膏药找出来用袋子装好，又把昨天肖屹买的水果和牛奶装了一袋，让外公吃完给他们送过去，结果外公饭还没吃完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反正肖屹没事，说让他去送一趟。
　　外婆说外公肯定又跑去哪里打牌了，她吃完饭去送，送完东西再去种菜，他们不知道在哪里弄了几块地，平时自己种点蔬菜，她问肖屹留在家还是一起去。
　　他三两下吃完说他去送东西，让外婆去种菜，他不想去地里，到处都是泥巴。
　　“也好，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吗？在……”
　　他把那包东西提在手里说：“知道，早上从他家门前路过了。”
　　提着东西出门，他走得慢，用了不到五分钟就站在了宋雨时家门前，深褐色的木门没关严实，留了一条缝，里面传来老人中气十足的骂声，他抬起手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敲门，打断别人教育孙子似乎不太好。
　　要不直接放在门口？
　　那他们应该不敢吃吧，万一被人拿走了怎么办？
　　老人具体骂了什么他听不清，好一会儿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没人搭腔依然骂得认真，他站在外面都听烦了，不知道宋雨时是怎么忍受的。
　　那包东西应该有好几斤，勒得手指疼，他终于忍不住抬手敲响了门。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接着一深一浅的脚步声慢慢靠近，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股酒味扑面而来。
　　一个老头站在门内，满脸皱纹，眼神混沌，头上戴了一顶黑色帽子，耳边支棱出几缕白发，背脊微勾，身子微微向左边倾斜。
　　“宋……爷爷？”
　　老头上下打量一番，问他：“你是？”
　　一说话酒气更浓，大早上就喝那么多酒，酒鬼无疑了，那股酒味让肖屹非常难受，他皱起眉头，屏住了呼吸。
　　“这是何爷爷的外孙。”宋雨时举着湿淋淋的双手从屋子里走出来，站在老头旁边问，“你有什么事吗？”
　　他递上手里的东西说：“外公让我送过来。”
　　“原来是老何的外孙，这么客气干什么，是叫小屹吧，快进来坐。”宋老头笑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侧身让他进屋。
　　他瞥了一眼老头的腿，摇头说：“不了，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就走，宋雨时拿抹布擦干手，追出来对他说：“谢谢啊，也帮我和你外公外婆说一声谢谢。”
　　他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宋雨时说：“不客气。”
　　宋雨时笑着问：“真的不进屋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