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守》无不言中愚

1、踩脚

　　肖屹被他爸扇了一巴掌后离家出走了。
　　从昨天晚上开始手机铃声响了无数次，他一一挂断后关了机。
　　绵绵细雨已经下了一整天，河水由清澈一点点变得浑浊，水位慢慢涨了上来，白雾笼罩了对面的青山，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河上有一条破船正在缓慢移动。
　　那是专门渡人过河的船，肖屹中午就是坐那条船过的河，船不大，一次最多可以容纳十来个人，他大概数了数，这一下午来回了得有二三十趟，不知道摇船的老头手酸不酸。
　　中午吃完饭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要睡觉，床单被罩都是新的，外婆说过年前买的，洗了还没用过，那股洗衣粉的味道很陌生，他认床，闭眼躺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于是坐在床上对着窗户发呆。
　　昨天下午他还高高兴兴的在家里等着爸妈回来吃饭，夫妻俩一年到头也回来不了几次，过完年走了不到两个月突然说要回来，他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
　　两个人回来得很晚，一前一后谁也不搭理谁，他一看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果然饭没吃几口两个人就在饭桌上吵了起来，他很快就听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肖屹他爸也就是肖正鸿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说不上多成功，也勉强算是个小老板，这男人一旦有了钱就有了资本，自然不愁没有女人投怀送抱。
　　在生意场上难免应酬，如果是逢场作戏他妈何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计较，可谁想到肖正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竟然在外面偷偷养起了金丝雀，一着不慎被何琳发现，让他看着办。
　　和野女人比起来肖正鸿肯定还是想要这个家的，他几次向何琳保证会断干净，并且以后绝不再犯，可本性使然，他到底是管不住自己，这次直接被何琳捉奸在床。
　　出轨，肖屹以为这种事永远都不会发生在肖正鸿身上。
　　两个人撕破脸皮，吵得脸红脖子粗，已经顾不得夫妻多年的情分，也顾不得儿子还坐在旁边，专挑恶心人的话骂，激动起来又拍桌子又摔凳子的，一个比一个厉害。
　　肖屹夹着菜的筷子被打落在地，他忍无可忍，抬手掀了桌子。
　　“吵够了吗！”
　　两个人都被他这一举动吓得不轻，停下来错愕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说了些什么，总之不是好听的话，何琳哭了，肖正鸿一气之下打了他一巴掌。
　　人生中第一次离家出走，没什么经验，钱也没带够，在外面报复性地大吃了一顿后囊中羞涩，无奈只能在网吧蹲一夜，早上他才找陈奇借了点路费自己跑到乡下来。
　　这是外公外婆的家，他从小到大也没来过几回，记得上次来还是他小学毕业那年暑假。
　　在他的印象里这地方又小又偏远，交通非常不方便，一眼望去全是山，不过景色不错，山脚下是一条河，环绕着对面的山，乡里的街道和街上的住户都在这一岸，因为地形原因房子只能呈杂乱的阶梯式层层往上建，外公外婆的房子在高处，屋前有一条土路。
　　这么多年除了那条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外，几乎没什么大的变化。
　　“小屹，吃饭了。”没有敲门外婆就直接开门进来，吓了他一跳。
　　“哦。”他压住心里的烦躁，应了声。
　　他的外套中午被雨打湿，脱下来外婆给他洗了，现在他身上只套了一件薄卫衣。
　　外婆说：“我拿一件你外公的厚衣服来先穿上，干净的，明天带你上街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买两件。”
　　“不用了外婆，我不冷。”他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只要是别人穿过的衣服都会有别人身上的味道，怎么洗也洗不掉。
　　外婆把衣服拿出来他还是没穿，放在沙发上就去吃饭了。
　　外婆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老两口一个劲儿地叫他吃，看他每样都尝了一口，外婆期待的看着他问：“好吃吗？”
　　“好吃。”
　　听他这么说外婆很高兴，让他多吃点。
　　他已经好几年没吃过外婆做的饭菜了，还是熟悉的味道，早上和中午他都没怎么吃，有点饿，所以吃得特别香。
　　吃到一半外公说：“小屹啊，妈妈下午打电话来了。”
　　他能想到何琳会说什么，他埋头扒了两口饭，含糊不清的说：“我不回去。”
　　“不回去怎么行，你还要上学。”
　　他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饭菜后说：“我不想回去。”那个家哪里还有家的样子，他想想都觉得闹心。
　　看他态度强硬老两口没再多说什么，怕他一不高兴又跑了，至少留在家里还能管他吃喝，饿不着冻不着，小孩子脾气上来了一时拗不过来，估计过几天就好了。
　　晚上睡前肖正鸿打电话给外婆，让他接电话，他不接。
　　外婆挂了电话，对他说：“你爸爸说帮你和学校请了几天假，好好玩几天，到时候他来接你。”
　　“嗯。”
　　晚上躺在床上依旧睡不着，手机刚开机就提示电量过低，幸好昨天买了根新的充电线，充上电发消息和吴小谦吹了会儿牛，顺便通知他这几天不去上课了。
　　—我擦，肖大少爷，你搞什么！
　　—回老家了。
　　—胆儿肥了啊，说不上课就不上课，你回哪个老家，回去干嘛？
　　—外婆家，回来玩几天。
　　—怎么搞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回来看看。
　　—好吧，回来了通知一声，我先睡了，明天还要苦逼的早起上课。
　　吹完牛他又玩了几把游戏，心情不好手也不听使唤，几把连跪，气得他差点砸了手里那破玩意儿，他退出游戏，找了部老电影来看，天快亮才撑不住睡过去了。
　　第二天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的店几乎都没开门，人也没几个，坑坑洼洼的石板路蜿蜒狭长，走一小截就要下一个短坡，两边大多是木板房，陈旧古老，几栋夹在中间的砖瓦房反倒显得突兀。
　　这地方小，大家互相都认识，他们见到外婆都热情的打招呼，问她身边的小伙子是不是何琳的儿子，说母子俩长得很像。
　　外婆一路给他介绍说谁是谁，他应该叫什么，他一个都没记住，一般他只记他感兴趣的东西。
　　整条街只有两家店在卖衣服，有一家今天没开门，开门的那家也不能称为服装店，像个杂货铺，什么都卖，卖的那些衣服看上去都是老年人和小孩儿穿的，花里胡哨，土得爆炸。
　　肖屹在门口瞥了一眼就喊外婆走，外婆问他怎么了。
　　“没有我穿的，都太丑了。”
　　“你身上这件衣服这么薄，要感冒的，听话，我们先买一件对付穿，这里的衣服不好看，明天让外公带你去县城里买。”
　　在家里还好，一出来确实有点冷，喉咙轻微刺痛，是感冒的前兆，犹豫之后他还是和外婆一起回了店里。
　　衣服一排排的挂在墙上，肖屹抬头仔细打量，老板娘拿着撑衣杆在旁边等他选。
　　手握成拳放在下巴处，看了好半天他实在伸不出手指，真没一件看得顺眼的。
　　老板娘忍不住催他：“小伙子，选好了吗？”
　　他摇头。
　　老板娘用手里的撑衣杆指着最上面一排靠右的一件深棕色外套问他怎么样。
　　那看上去是中老年大爷穿的吧，他摇头嫌弃的往后退，一步，两步……
　　“哎哟！”
　　后背突然撞上一个人，他下意识地说了声对不起，没想到刚转身就被那人踩了一脚，痛不痛先不说，昨天下了雨，今天地还没干，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的鞋面上会是什么鬼样子。
　　他特别不能容忍别人踩他的鞋，他盯着面前的人，不悦地皱起眉头。
　　这人十六七岁的样子，和他年纪和身高都差不多，穿着连帽卫衣，蓝色牛仔裤，黑色帆布鞋，头发理得很短，要不是五官精致点，皮肤白点，看上去绝对像个刚放出来的劳改犯。
　　面前的人微笑着对他说：“对不起，我没看到。”
　　他低下头，白鞋上面半个黑色脚印，上面还带着泥，他心里直骂娘，这双鞋是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联名款，第二次穿。
　　面前的人似乎看出他很不高兴，从口袋里抽出纸巾对他说：“我帮你擦干净。”
　　肖屹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人真的屈膝打算往下蹲，他立刻收回脚，有些烦躁的说：“不用了。”
　　本来想骂人的，来这么一下硬生生给他憋回去了。
　　算了，自认倒霉。
　　面前的人把纸巾递给他说：“那你自己擦擦吧，实在不好意思。”
　　外婆走过来说：“没事没事。”
　　“周奶奶。”
　　“这是我外孙，小屹。”说完外婆又看着肖屹说，“这是雨时，也住在我们那上面。”
　　肖屹没心情结识新朋友，敷衍的点了点头。
　　老板娘走过来问：“雨时买什么？”
　　“琼姨，我买打火机。”
　　“小伙子你先挑。”她转头对肖屹说，然后走到柜台后面，“我给你拿，打火机是要一块钱的吧。”
　　“对。”
　　肖屹弯腰擦鞋，外婆说：“你不记得他了，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的。”
　　“小时候？”他完全没印象。
　　“就是你以前在这里住那段时间，你们经常在一起玩。”
　　那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那时候肖正鸿和何琳刚出去创业，他年纪小不能上学就被扔在外婆家住了几个月，那时候他应该还穿着开裆裤吧，那么久远，现在哪里记得。
　　反正衣服都丑，他随便挑了一件黑色的外套，不到一百块钱，明天买了新的衣服就丢掉。
　　付钱时踩脚的人还没走，那人看了看肖屹的鞋，上面还有印没擦干净，他说：“要不然我拿回去帮你洗干净？”他背靠着玻璃柜台，手肘撑在台面上，修长的手指不停地转着那个打火机，肖屹看了他一眼，不想回答。
　　外婆说：“没事，回去用水擦一下就好了，明天早上你爷爷几点开船？”
　　“你们要去县里？”
　　肖屹把衣服套在身上，外婆付完钱说：“是啊，去买点东西。”
　　他看了肖屹一眼，笑着说：“明天可能没那么早，他大概九点左右下去。”
　　那表情什么意思，嘲笑？
　　肖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确定有点难看。
　　“好，我晓得了。”外婆说。
　　“周奶奶，那我先走了。”
　　“好。”
　　第二天早上九点肖屹和外公一起下到河边，坐在船头的不是那天划船的老头，而是老头的孙子，也就是昨天踩了他一脚那个人。
　　外婆说他姓宋，叫宋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