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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十年后的信使(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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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为了帝弥托利和英谷莉特而打造的。
——为了给他们复仇……而打造的。
在希尔凡解开束缚的绳索与软布,将菲力克斯送来的剑拿出来时,从剑鞘就看出了剑的来历。那是十年前菲力克斯特地找了同盟国最好的铸剑师傅造的剑。他抽出剑身:这把剑已经生锈了,剑鞘上原本的绿色花纹也稍微褪了色,显然早就不被使用与维护。剑上面沾染的血迹没有被清除,而那些帝国兵的血早已彻底发暗,与锈迹融为一体,让整把剑斑斑驳驳。
除了这把剑之外,还有一封信,这封信像是个字条,只有四个字“致希尔凡”,也许是交代信使送剑给谁时的备注。不过看起来又不像是菲力克斯的字迹。
“送剑来的信使呢?”希尔凡沉默了片刻,问,“只有这把剑,没有话要带给我?菲力克斯现在怎样了?”
“已经问过了。信使说不知道。她说自己是一位佣兵,领了任务,收钱办事,只负责送剑。另外……”希尔凡的侍从有些犹豫。
听到这里,希尔凡显然没有更多的兴趣——佣兵公会的任务,也解释了字条的来源——他只是点头示意侍从说下去。
“另外,她说菲力克斯先生没有给她佣金。在接任务的时候,是说送到领主城堡后,您会付钱。她是从首都迪亚朵拉过来的。您看……?”
虽然收到剑后,内心五味杂陈,但此刻希尔凡还是不禁为菲力克斯的这个举动而笑着摇头。
以前总是反过来的。他惹下的麻烦,要让菲力克斯来收拾残局——那之后他们会一起被英谷莉特义正言辞地训斥、被殿下温柔地提醒——好吧,这大概是不要在早年欠下什么债的又一次力证。
“给她一个金块。感谢她把这把剑完好无损地送到我这里。”
侍从有些意外,这显然比正常的送信的路费加佣金要高不少,但还是点头:“是,大人。”
菲力克斯为什么要送一把剑——送这把剑来?希尔凡不知道。他或许有些猜测,但不论哪个似乎都不太美妙。就像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把剑的时候。那应该是在英谷莉特的墓前。那已经是十年前了……
——女神,请降临,请来迎接我所爱的人。当冰冷的细雨打湿身体、当鸟语狼嚎宣告黎明降临时,请将她迎至青色涌血之底、请让她成为天上的一颗明星。
虽然那不是希尔凡第一次念赛罗斯教会的标准祝祷词,但是那却是他为数不多真的在祈祷女神能够将死者引导向美好的地方的一次。而菲力克斯没有念这段在他看来是“装模作样”的悼词,就像他平时也讨厌对死亡的美化——尽管这自欺欺人会让活着的人好受一点。他总是做,而不是说。他只是抽出了这把剑,将之放在墓前片刻,然后又拿了起来。
他们后来一起返回大修道院,与老师、库罗德等人汇合,准备节底进攻梅利赛乌斯。在路上他们都没有太多心情说话。但在快走到大修道院,能看到大教堂有些破损的穹顶时,菲力克斯反而向希尔凡主动搭话——大概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很难表现得像是平时的自己。
“我得为上次的事情向你道谢。”菲力克斯突兀地说。
还沉浸在别的思考中的希尔凡稍微一愣,才慢了慢马,将马靠近菲力克斯的马——尽管这是个有点危险的动作,不过自认为骑术比菲力克斯好的希尔凡还是挺有自信——他用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语气开着玩笑:“为了什么?突然听你道谢,是不是世界末日要到啦。哈,不过现在而言,末日到了也不完全是坏事,这样咱们不知道打不打得败的帝国,也会被灭了的吧?”
“你的脑子里装的是棉花吗?”菲力克斯显然被这种说法惹怒了,“等我们都死了再祈愿这种无聊的事情——我是想说上次的战斗。”
“古隆达兹?”
“……啊。要不是你提醒我帝国皇帝似乎有持有火箭的伏兵,或许要用火计,企图烧了那一整片平原与树林,让我避开,恐怕我现在也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了。”
“那个设想可就对我太残酷了啊,菲力克斯?”希尔凡用开朗的声音回答,“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吧?战场上就是互相扶持,这就是同伴嘛。”
“如果你不是之后为了替我补位而往那边去了的话,我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哈,我骑着马。”希尔凡说,“万一真的发生了情况,跑得比你快。”
“你的上一匹马被烧死了,你也差点呛不过气来。如果你需要我提醒你。”菲力克斯看向远方,“……下次可再也不会出现一支神秘的军队,里面居然有‘死了’的帝弥托利和没了音信的英谷莉特,然后还真的看见了你,最后愿意用飞马把你从火海里捞出来的。”
“哦,天哪,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想,希望下场战斗还会出来神秘的援兵的?”希尔凡顿了顿,他的声音这回有点低了下去,也许还有点颤抖吧,那并不明显,但他想,至少这让他听起来像是刚去参加完一位亲密的朋友的葬礼的人了,“毕竟,最后总会是这样过关,不是么?我们之间的关系过了多少年也没有改变。我惹下麻烦,你也卷入其中……然后我们就会一起被英谷莉特说教,顺带也解决掉麻烦……就是这样。”
“……”
“不会改变……除了,现在缺了一个人以外。往好了想,这样就永远也不会改变了。”
菲力克斯又沉默了片刻,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说了简短而轻的什么,但希尔凡没有听清。然后菲力克斯以平常的、不耐烦的口气说:“——如果你再不注意点,下次就真的会见到来自天国的援兵,把你捞到天上去当星星了。”
说着,菲力克斯将马骑得快了一点,让它跑得比希尔凡的马更靠前。虽然菲力克斯战斗时喜欢用剑,不会去骑更适合运用长杆武器的马,但是这几年和公国的战斗频繁,他东奔西跑的时候很多,看起来骑术也进步了不少,希尔凡在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菲力克斯,”他在他的身后,问道,“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约好了要一起死。”
菲力克斯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我记得。”
“所以说,我是不会抛下你,自己先死的喔。”
“的确,这倒是没错。……不过记住了,你要是莫名其妙的死了,我可是不会陪你一起去死的。”
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菲力克斯背上背着的两把剑之一的剑鞘,因为逐渐日落的阳光,而闪烁着淡绿的光泽。
现在这剑鞘的光泽已经黯淡了。希尔凡将之放在让侍从拿来的紫黑色天鹅绒布上,放在房间一侧的长桌上,连同那张字条一起。
现在想想,当时的对话有个很大的漏洞:虽然自己有再次承诺不会比菲力克斯先死,但好像他没有再次承诺说不会比自己先死。——好吧,这大概是签契约前要一条一条看清楚的又一次力证。不过好在他两年前和斯灵和谈的时候,已经过了足够长的年月,让他学会了这个。
“找人去迪亚朵拉的佣兵协会问问情况。啊,对了……”希尔凡拿来笔墨,写了一封给老师的信,先是向老师问好,接着简单地写了情况,并希望老师若是方便,能派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和自己的人一起在迪亚朵拉调查下菲力克斯的情况和去向。虽然多半菲力克斯已经流浪到别处,而如果是那样,反而没什么,但就怕他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还滞留在迪亚朵拉,甚至是更糟糕。希尔凡将信封用蜂蜡封上,交给了侍从:“让他到了迪亚朵拉,先将这封信送给陛下。如果真的有什么消息……我会亲自去。”
等到侍从离去,希尔凡才坐回到椅子上,看着看了一半的文件:那是关于斯灵与戈迪耶领通商的记录,这是通商开始的第二个月,他和上个月一样,让商会拿来了详细的账本,打算自己先看过一遍,即使他不需要对这些事情倒背如流,也不能一点都不知道,让别人糊弄过去。当然还有在贸易者中布下的线人,他们也会来汇报通商的情况……
虽然更密切的贸易往来会大大减少开战的几率,但是彼此的防范也并非一日之寒。斯灵半岛更加寒冷、地形陡峭、平原地区又多是沙漠,他们缺少能种植粮食的田地,这也是他们不得不在冬天要向南攻打戈迪耶、抢劫农民的一个原因,通过交易是能够缓解这方面的争斗的。但通商绝不可能完全开放粮食的交易,因为这同样会让他们养兵壮马,战争的原因可以是粮食,当然也可以是吃饱喝足后想要扩大领土。这之中的度的把握十分微妙,至少他们必须能随时切断粮食的供应(毕竟商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不会顾及他的领土和领民的)。
不仅是粮食。斯灵有雄壮的马匹,在整个芙朵拉都有名,自从通商开始,不说是统一王国的其他地区了,甚至有商人从帕迈拉、鞑古扎赶来。会说斯灵语的人不多,而且没什么商人愿意和被传言不守信的“野蛮民族”做生意,但会说芙朵拉语的商人可不少,他们都等着借这道春风做一手的马贩子。但目前来说,只有戈迪耶的商人才可以和斯灵人在关口做生意,这是为了防止太大的混乱、各方面统计的失效以及有别的地区趁机作乱。未来也许会一步一步开放,原法嘉斯地区,统一王国。但轮到外国大概还要很久。不过,统一王国与帕迈拉建交还没过几年、正是蜜月期,两国关系既亲密又敏感,而且,开放也是统一王国的国策,所以这些突然涌现外国商人的处理也是个麻烦。
希尔凡半开玩笑地想,说不定过两个月这事情就彻底失败,然后因此掀起比之前更大的战争——毕竟双方都养精蓄锐了快八年,都有了不少新的青年人充当马前卒了。
上次打仗的时候,还要追溯回统一王国刚刚成立,斯灵族认为抓住了破绽而攻来时。那时希尔凡通过一场成功的偷袭,重伤俘虏了斯灵族的继承人,但随后却没有杀掉他,而是和他在狱中会谈了一回(希尔凡很庆幸自己在年轻时有好好锻炼过花言巧语这项技能),最后将他给放了回去。斯灵的继承人是位恩怨分明的武士,因此才有了这么多年的和平,以及后续和谈的可能性。但是,这不能改变斯灵人的暴脾气与武力至上,只要出个什么岔子,大概就是一拍两散的结果。
不过,从希尔凡本人的角度讲,他倒也没有感觉到忐忑或者内心疲惫。不如说他还挺乐观的。
因为对他而言……最坏也不过是回到过去罢了。
从窗户能看到里城堡不远的山丘,当然,这个距离看不到那口半深不浅的井。希尔凡仍然记得那个被兄长推下去的早晨,记得在井底感到的寒冷。因为井盖被盖上了,所以视线里是完全的黑暗一片。那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在那时,幼小的他独自一人祈愿着这样一个世界:让戈迪耶不是一定要使用纹章的世界。
就算只剩下他一个人,只要还能在这个愿望上更进一步,他就还是能前进。就算没有任何人分享这份快乐,至少希尔凡也还是能够对着内心那个不到七岁的自己露出笑容,向着困在黑暗井底的他伸出手,告诉他“嘿,看着,我没有辜负你的期待哦”。
而且,可以分享希尔凡的快乐的人也是有的:至少他这次可以挺胸抬头、问心无愧地面对兄长大人嫉妒和审视的目光。也终于能反驳英谷莉特那每次都让人无言以对的训话“没有我你就一事无成”。
人总是要有个笑着活下去的理由的。他有,所以还能够前进。
但是他也理解,菲力克斯失去了那份理由。所以只能逃离。
“……”
第一本册子看完了。翻开第二本。这可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虽然在年幼时,每个人都多少想要逃避天生被赋予的责任,希尔凡也从不认为那些东西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但不可否认,正是那些责任“锚定”了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赋予了每个人活下去的理由。在知道了活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后,背负点什么是很有意义的。
而菲力克斯所希望背负的、实现的东西,已经消失在古隆达兹了。世界上不再需要法嘉斯的盾牌了。他所剩下的只有达到那个目标的手段——剑——但是在追求剑的尽头,对他而言大概是没有目标的一片虚无。他只是在无意义地追逐一个手段而已。
在统一王国成立后不久,罗德利古大人就因为与公国对抗时的旧伤发作再加上无法完成对旧友的约定、内心悲痛下病逝,那次葬礼就是希尔凡最后一次看到菲力克斯,他当时状态意外的好,就像是刚刚开刃的剑。后来,当罗德里古大人的弟弟、菲力克斯的叔父——他在更后来被任命为了下一任伏拉鲁达力乌斯公爵——告知自己菲力克斯独断地放弃了继承权,突然离开了家里不知所踪时,希尔凡才发现那就是预兆:菲力克斯真的变成了一把剑。那个时候,还尚未继承边境伯爵爵位的希尔凡曾经四处去寻找过一阵子,不过菲力克斯已经自顾自地切断了与以前的一切联系,只是偶尔单方面的给叔父一家寄信,让人知道他还活着,以剑为生,做了佣兵。希尔凡通过那些只言片语,以及从佣兵公会的线人传来的零星消息,知道菲力克斯似乎在四处游历,寻找各种各样能让他挥剑的战场。
……那大概不是一个能让人笑着活下去的活法。
“……”
第二本也看完了。翻开第三本。
而有时候希尔凡会想,如果英谷莉特还活着,在失去了法嘉斯王国……失去了她梦想中作为骑士侍奉的对象的时候,她会怎么做。是会和菲力克斯一样失去了目标,还是会找到新的活法呢?也许她能笑着活下去,她喜欢的东西很多:除了骑士道,她也爱着自己的家族和领土,还有那些美食,也许正为了能终日吃上好吃的而奋斗——但是也许不能,因为在古隆达兹相遇时,她仿佛陷入了一种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状态。那时候她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推动,无法后退一样,那个军队里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疯狂。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如果不是他和菲力克斯去往大修道院,从而错过了殿下的消息,也许他会知道原因……
希尔凡笑了笑,想这些不能知道答案、也无法后悔重来的事情也没有用……十周年祭快到了。这次多给她带一点烟熏肉好了。
就在第三本翻到四分之一的位置时,有侍从敲响了门。
“大人。”侍从鞠了一躬,“午膳的时间快到了。”
随着侍从走进门的还有一位妙龄的少女,她有着棕色的头发和绿色的眼眸,面容在北地的女孩子算是清秀的了,她皮肤白皙,体态纤细,能看出是位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的小姐。她穿着绿色的小礼裙,头上系着绿色的头花。她用着标准的提裙礼行礼:“伯爵大人,日安。”
“哈哈,今天也很美呢,克劳瑞丝小姐。你胸口别着的雏菊花都黯然失色了。”希尔凡将一根羽毛书签放在第三本的书页里,“今天的午餐是?”
“我刚才去看了,是巴克斯渍串烤兔肉。”克劳瑞丝是戈迪耶领拥有骑士爵位的托尔普家族的成员,但她并不是直系的亲属,而是投奔来的远亲,父亲在帮助打理托尔普旗下的产业。她从小生活拮据,但随着越长大越美貌,就被托尔普家族相中带到社交宴会上,她拥有涉世未深的甜美笑容,如今更是比以前在家时要面色红润许多:“我没有吃过,但听说是用巴克斯葡萄酒来腌渍的兔肉,然后再串起来灼烤,一定很好吃。”
“喔,听起来非常不错。一起去吧。”
“伯爵大人……”克劳瑞丝有些拘谨地道。似乎是想要问什么问题。
希尔凡已经走到她的前面,没有回头。
“我、我没有听过……巴克斯葡萄酒。以前家里从没有这种葡萄酒。”克劳瑞丝的态度更加紧张了,她有些磕磕绊绊,但还是遵循礼仪将自己的话说完,“大概……大概是很昂贵的酒?”
“不用这么拘谨也可以哦?你开朗的笑起来会比较有魅力。”希尔凡笑着说,“巴克斯是一种葡萄的名称,这种葡萄在北方生长不易,产量低、酸度也偏高。是以梅利塞乌斯、密尔丁和加尔古·玛库为主产地的。在那边不算是太贵,不过运过来的就显得罕有而且昂贵。”
“这、这样啊。”克劳瑞丝听到了评价后,脸色微红,她试图露出笑容,但果然还是无法完全放开。但她显然对得到这样的对待感到开心,甚至在尚带着天真的双眼中有着什么期待。
又一个。很典型。尽管不是一个坏女孩,如果家族安排她去与别的人会面也会腼腆接受吧。
他们来到了城堡的小餐厅用餐。每当这个时候,希尔凡都会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三个:
三分之一的自己正在与克劳瑞丝小姐愉快地用餐,夹杂着某种程度的调情话语,在外人看来十分暧昧。
另外三分之一的自己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场约会,评判着克劳瑞丝小姐的行为:某句对白是别人教她说的,以她的见识不可能如此流利地说出这种话,那些人知道做伯爵夫人需要一定的学识。这段对话没有被教导过,是她自己的本性流露,虽然她用了赞美的表述,但是眼神透露出她在嫉妒托尔普本家的大小姐们,不知道她是否清楚其中的几位也曾经和自己像这样共进午餐……她很小心,试图遮掩住自己不够高贵的出身,但是又希望别人能够喜欢上那个本真的不高贵的她。只要抓住这点,想必很容易就会收获一颗心……
而剩下的三分之一的自己……正在审视着自己本身。
一边享受着通过这样约会带来的放松和怀念,巴克斯渍串烤兔肉可是士官学校大厨的拿手菜……另一边又厌恶于那道不时看向自己的目光以及这无聊到成为定式的约会。她们想从这里获得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他在每次开口时,都在想象着如果他在这次开口时拒绝克劳瑞丝……是的,通过拒绝她的好意,来拒绝利用与虚伪、拒绝所有沉积的压力、拒绝那些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带来的痛苦,从中获得某种快意。但是他这句没有,想要再延长一点,彼此再亲密一些,再积攒更多的憎恶……然后那个时候会更加地……
这是很糟糕的做法,对人对己都不怎么妙,希尔凡本人也非常清楚,从很久以前开始……而且,或许他也很享受“认识到自己在做糟糕的事情,却还是这么做了”这件事本身。而会劝导他的人们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剩下的人大多还希望通过鼓励他这样的做法,让戈迪耶家尽快有下一任纹章的继承人呢……所以无所谓,已经是一种习惯。……活着总要有点开心的事情,只不过自己和别人找乐子的方式……好吧,也许用找女人来找乐子的方式是挺普遍的,只是他乐在其中的方式有点不一样而已。
又度过了一个“快乐”的中午,也许接下来还会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乐子吧——如果不是现在希尔凡看到的这个状况的话:
那位克劳瑞丝小姐正拿着那把菲力克斯送来的剑,不知怎么将它抽出了一小点,有些惊疑地看着上面的斑驳。让她在书房的另一侧稍候,让侍从把她接走是平时的情况。希尔凡没有想到她会大胆到动自己放在桌上的东西,也或许是今天的午餐太过愉快,让她产生了某种误会。那把剑的剑柄的颜色和她的眼睛、她的裙子、她的头花一模一样。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显然从来也没有亲手接触过兵器。上次战争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呢。或许是从希尔凡的脸上看到了之前他从来没有露出过的表情,克劳瑞丝小姐比任何一次都要慌乱——喔,这次是露出了本性,三分之一的希尔凡在内心告诉自己——她说道:“我……我不是……只是……对不起……但我讨厌兵器……杀人……很可怕……”
“那么,我呢?”希尔凡笑着问,尽管另外三分之一的他告诉自己,这个笑容绝对没有抵达眼底,“要知道,现在我的破裂之枪还没有生锈呢。”
克劳瑞丝小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是在她说出任何一句补救的话语前,就被希尔凡命令了离开。侍从们当然没有给她任何争辩的机会,将她送出了城堡。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结束了又一场闹剧的希尔凡轻轻地叹息。
在一旁听到此言的内务官雷克特·古兰德显然认为这是引进另一批女孩子的好时机,悄悄吩咐着什么。希尔凡没有管他,但是显然古兰德这次理解得不对。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因为在刚才的那次拒绝里,他一点点快感都没有得到。反而非常的……难受。就像是某些伤口突然被撕开了一样。一瞬间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来自非常遥远的过去的声音。
希尔凡看向菲力克斯送的那把剑。他觉得这是他对“为什么菲力克斯要送来这把剑”来的猜测中最不靠谱的那个(虽然也可能是最皆大欢喜的那个),但菲力克斯不会真的是这个意思吧?——十周年忌日快到了,偶尔收敛两天,免得在墓前祭拜时,遭到天罚或者听到不明来由而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声。
他最终叹了口气:“好吧。……好吧。”
如果边境伯爵在和斯灵开放通商没几个月后就患上幻听症……这可不怎么美妙。
这已经是自克劳瑞丝小姐离开后的第十天。希尔凡正忙着与手下的骑士们训练枪术、马术,让自己与骑士团不至于对战斗生疏。为了锻炼下这几年新来的战斗经验不足的孩子们,下周会举行一场真刀真枪而不是用训练兵器的演练。他正在勾画着比赛用的战略图:带着等高线的山脉地图与各个兵种初始放置的位置。就在这时,侍从又一次走进来:
“大人,该晚膳了。”他的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一位女孩子,但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今天古兰德先生找来一位女子……“
希尔凡摇了摇头。只是站起身往外走。
“古兰德先生说这次您一定会满意的。”侍从不知道收了什么好处,虽然有些战战兢兢,但还是继续为雷克特说了两句话,“是一位女佣兵——”
“他已经把这件事变成了给佣兵公会的任务吗?”希尔凡一笑,想着菲力克斯要是看见任务单中有这等任务,会不会一怒之下跑回来骂自己两句,那倒也不错,”我不反对,不过这段日子就算了。……那位佣兵既然来了,就好好招待下晚餐,让她在客房过一夜吧。想吃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也不用拘着,就当来了位客人。“虽然不知道古兰德的报酬是怎么定的,但想必见不到自己是得不到报酬的,好吃好喝招待下,也算是地主之谊了——至少这回来的女性是为了任务与金币,而不是为了纹章与血脉。
“是,大人。”侍从为雷克特说上这么一句已经是极限了。
没有乐子的晚餐自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当然也不存在什么浪漫的夜生活。早早入睡,一夜无梦。而没有用夜宵后的早晨往往是饥饿的代名词。
不过看着今天的早餐,希尔凡有点意外:“我记得有吩咐你们多放两片烟熏肉……“
一般而言伯爵的早餐都会比一般人能吃下的量要丰盛许多:烤面包、肉类、蔬菜、蛋类、牛奶、红茶、水果等。吃不完的会被下人们分食。但是今天不是“一般而言”,事实上希尔凡倒是无所谓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是否被端上来,但是连平时他喜欢用的东西也一片都无,未免古怪。或者是他在哪个不记得的时候,吩咐了侍从他要素食?
侍从的脸色同样古怪,他走过来谢罪:“大人,厨房里没有烟熏肉了。厨娘正在派人去集市上买,他们侍奉不周,古兰德大人说回头就会惩罚,还请您稍候……”
“偶尔也算了。”希尔凡打算今天只吃面包,“叫骑士们今天早点来训练场吧。”
侍从的脸色更古怪了:“大人……这个……正好有事情要向您汇报。有十几位骑士今天都可能要回家休养……”
比起烟熏肉,这显然更让希尔凡震惊:”为什么?“骑士团里突然爆发了一场流行病吗?
“是昨天的佣兵……您吩咐她做点什么都不用拘束。”侍从小心翼翼地说,“她吃完了厨房所有的烟熏肉,并且还将前几日腌制好的巴克斯兔肉也都带回了客房,说是要带走吃……晚餐后她为了消食去了训练场,在里面遇到了完成晚训的一些骑士,本来是各自训练的,但不知怎么,演变成了比武……”
希尔凡因为自己随口一吩咐就造成如此结果(他自己早上饿肚子并且损失了十几位骑士)而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他们没有一个打得过她,还受了伤?”
“是的,大人。留下晚训的都是一些年轻没有经验的骑士,是为了演练在突击训练。而那位佣兵的武艺非常好,战场经验也充足,还会骑天马。负责训练的教官开始只是旁观,后来甚至让两三个人一起同她打……但是不论是地面战还是上马都是她赢了。”
“……所以,”希尔凡顿了顿,“事实上,那位女佣兵是位天马骑士?”
“是的,大人。加尔教官还说她很像以前王国的贾拉提雅将军。”侍从说。
加尔在做骑士团的教官前曾经是希尔凡的侍卫之一。他见过英谷莉特。
好吧,这次是雷克特·古兰德赢了。希尔凡并不意外那位以揣摩上意为生的内务官看出来某些事情。雷克特在升职为内务官前也一直作为低级、中级的侍从为戈迪耶家工作,雷克特当然也见过和戈迪耶家常来常往的贾拉提雅大小姐,大约还亲手为她奉上过几杯红茶。
“让人带她来书房。”希尔凡说,“告诉加尔,上午的训练我不到场了。”
现在,他的三个自我又该开始工作了,虽然有点混乱:这次好像和往常不一样。但是不管怎样,总该是有又一次乐子了……
他在书房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侍从就打开了门,和平时一样,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女性。这位女性正穿着带盔甲的骑装,还带着个装了两瓶伤药的腰包,看起来是正打算骑着天马离开城堡时被叫住过来的。她的脸被门的阴影挡住,她似乎对走到阳光下稍微犹豫了一瞬,然后迈出了步伐。
她在光芒下站定,平静地和边境伯爵对视着。
希尔凡觉得自己的三个自我突然被咔嚓一声压回了一个。他这次无法以超然的姿态去评述自己与对方,然后找到什么词汇去描述这位女性的样貌……因为在他的脑力被调用到这方面之前,他的脑海里就被其他的话语给充满了:
菲力克斯,这回完蛋了,看起来到了我因为素行不良而遭到天罚的时候了。不知道你还活着没,要是活着也请原谅我的失约,因为——因为我真的见到你说的那个“来自天国的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