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同人】黄九郎》博约

14、无境

　　21.
　　那么，何逸遍寻不得的黄九郎此时在何处呢？

　　那少年人盘腿坐在太行山脚下一处石洞中，双手在胸前结着印入定，身上隐隐有光彩流动。洞外寒风凛冽，大雪纷飞，洞内却一室盎然，温暖如春。黑黢黢的石壁上攀爬着藤蔓，甚至有一枝蜿蜒到黄九郎身边，伸出卷曲的触须爬上了他的膝头。

　　黄九郎闭着眼，如果不是他胸前有微微的起伏，教人看了恐怕要以为是一尊塑像。他这样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入夜，洞外寒风的尖啸声渐渐弱下去，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忽然一道炫目的白光闪过，在石壁上投下黄九郎的身影——那影子却不是少年人的身形，而是一只蹲坐的三尺来高的狐狸。而后雷声在空中炸响的同时，黄九郎突然喷了一口鲜血。

　　洞壁上立刻跃下一只白狐，落地一滚变成了个儒雅的白衣青年，他连忙将歪倒在地的黄九郎扶起来，一挥手点燃了旁边的枯枝堆。

　　火光明明灭灭，红彤彤地映在二人脸上，照得黄九郎苍白的面容有了些血色，他低头看了自己的掌心许久，方哑声道：“三叔，为什么我还是成不了仙？”

　　他三叔默默良久，叹道：“九郎，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该知道答案了。”

　　黄九郎道：“什么答案？我不明白。我分明在渡劫期，又刻苦修行二月有余，为何每到飞升关头，天道总不允许我破境？”

　　三叔道：“我且问你，你修行是为了成仙，那么成仙又是为了什么？”

　　黄九郎道：“自然是脱去妖胎，祛除浊气，从此不必担心沾染凡人的因果。”

　　“然后呢？那时你待如何？”

　　“我便下山，去湖州找……”黄九郎说到这里，忽然愣住了，因为他三叔眼中流露出的情感太过复杂，他一时不知道后面的话该不该讲。

　　三叔伸手想摸他的脑袋，最后只在他肩上拍了拍。“你可知‘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修行者最应摒除杂念，专注于内在，待修为提升、心境纯粹，自然会飞升成仙。而你如今满心都是红尘眷恋，如何破境？仙者之所以能不受天道约束，是因为他们心中不存在束缚，而飞升后你所看到的跳出三界，遨游八极，不过是他们站在上境的状态罢了，那可从来都不是他们修行的目的。”

　　“那他们修行的目的是什么？”

　　三叔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黄九郎刹那间竟明白了他没说出口的话，一时张口结舌，仿佛刚才那道焦雷从天灵盖直劈到了脚心。

　　无境之境。

　　当修行不是为了成仙，修行只是为了修行，没有目的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破境飞升。而他如果一日不能放下俗尘人间，就一日不能成仙。一日不能成仙，就一日不能长久地陪伴在何逸身边。

　　可是如果不能永远待在何逸身边，成仙又有甚么意思呢？不受天道的束缚，拥有绝顶强悍的法力，可以与山河日月同寿，听起来仿佛是至高无上的神境了。那么，这千千万万年，他就要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这至高无上的地方俯瞰沧海桑田。到那时，何逸呢？那小公子大约也和千千万万个凡人男子一样，娶妻生子，在生老病死的轮回中转过一世又一世，人世间种种繁华潦倒都经历过，他却只能当一个寂寥的旁观者。

　　也不尽然，也许那时候他并不觉得寂寞，毕竟仙者要摒弃红尘，自然也要摒弃红尘相关的一切情感，无悲无喜，无欲无求，这才是无境之境。

　　可是他现在还没成仙，只觉得好苦好苦。

　　三叔见他愣愣地出神，知他已参悟透了，便道：“那凡人小公子是你的情劫，不是你的归处。你八年前同他有因果，天道认了他作你的情劫，而中间经历这许多，都不过是命数。命里他便该招惹你，使你通七情六欲，命里他也该被你妖气所染，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有那崂山道士在，他如今也该知道你是妖了，难不成还会再同你假惺惺地做好兄弟？你应当清醒些，早早自在看破，不要被凡人的话本子迷了眼，也信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没得耽误了修行。”

　　黄九郎垂着头良久，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一旁的枯枝堆在火焰中发出哔剥的细小声响，那枝攀上来的绿藤仿佛感应到他起伏的心绪，不敢再停留，悄无声息地缩回了石壁上。

　　他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句慢慢道：“何兄是人，人都怕妖鬼，此话不假。但我同他相识许久，他一定不会怕我。……况且，做不成兄弟正好，我也不想假惺惺地同他做兄弟。”

　　三叔瞧见他眉心和眼底一闪而过的红痕，暗叫不好，这孩子怕不是要入魔障，却听黄九郎换了那瘆得慌的语气，轻飘飘调笑道：“三叔，你之前同我说，族中多年不曾有仙缘，可我怎么听说上一个在渡劫期迎情劫的，就是你呢？”

　　三叔万万没想到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能被翻出来，他“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答，黄九郎兀自笑道：“你同三婶倒是伉俪情深，为了她放弃了飞升的机会，怎么，如今后悔了，嫌她误了你的修行，觉得还是当神仙好，想劝我一劝，让我享一享寿与天齐的福气？”

　　他尚未阴阳怪气完，洞口一条黑影闪过，黄九郎脑门上立时挨了一掌：“呔！小狐狸崽子，谁给你的胆子编排老娘？”

　　黄九郎眉间的红痕被那一掌打得直接缩回去了，他晃了晃身体，抬起眼来，又是一副苍白病弱的模样，他捂住额头低声道：“气得急了，晚辈口无遮拦，对不住。”

　　尖耳狸猫精盘腿在他身边坐了，啐道：“收起你在凡人面前舞文弄墨那套，听听刚才说的都是什么屁话！你三叔的确为我放弃了飞升的机会，但你可知道他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什么代价？”

　　白衣青年默然不语，只放出了身后毛茸茸的尾巴。雪白的光顿时照亮了整个山洞，黄九郎望过去，一时愕然。

　　狐妖的绝顶修为是九尾，而他三叔是个不世出的奇才，按当年渡劫期的修为来算，便是族里许多年最接近神境的一个，今日一看竟然只得七尾——他有两尾被生生斩断，断口处密密麻麻全是天劫的咒印，那意味着三叔终生都无法再修炼出这两条尾巴。凭他曾经何种风头无两，最后也不过泯然众人。

　　就好比有翼一族，被活生生剥去了翅膀的滋味。

　　三婶怒道：“情劫当头，他受天道惩罚，看在我与他同是妖族的份上，尚且夺了他两尾，你那小公子是凡人，到时候你又会丢掉几条尾巴？还能活着走下天雷台吗？！你三叔好心劝你选那康庄坦途走，反倒被你抢白一顿，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黄九郎望向三叔，心中万分悔恨自己的口不择言。后者收了雪白的尾巴，挥了挥手表示并不计较，安抚妻子道：“好啦，你同九郎生什么气……他还小嘛，年轻气盛在所难免。”

　　“呸，你那时昏了头，却也刚好是他这个年纪，你们狐狸精窝里倒真尽出些痴情种！”三婶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洞中一时寂静，黄九郎怔忪半晌，方低声道：“我先前以为，这是个死局。我不在他身边，就护不住他，在他身边，却会害了他。因此我极力想脱去妖胎，尽早回去陪伴他，唯有成仙，方能破局。”

　　他低头看着掌心，目光又移向地上那滩心头血。

　　“但我错了，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局。我不论是仙还是妖，都不能陪在他身边，我从踏上修行这条路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今天没得选择，这大概就是情劫的意义所在罢。”

　　等三叔和三婶离开后，黄九郎变回原形，在洞壁上寻了块凸出的大石头，跳上去蜷起身睡了。火堆未灭，照得洞中一片温暖柔和，他抖了抖耳朵，只觉得四周和洞外裹挟着飞雪的大风一样，极寒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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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啥越写越短？可能这几章都是单个单个小节的，合并小节的话我就不知道怎么起章节标题了，害，下章保证多写点！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出自《道德经》。可以理解为：顺应客观态势、尊重自然规律，就没有什么事情做不成的。
明天俺去看病，回来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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