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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人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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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驱车去马家村的路上,何逸一直低头把玩着腰间香囊,一语不发。

      他忽然想起那日从戏园子出来,走到聚仙阁外那条街上,被崂山道士拦下要看他腰间护身符。那咒纸取出时像被火燎过,泛起大片的焦黑,也是那日同道士见过后,黄九郎言行有异,不多日便匆忙辞行。而他的风寒,而正是从那日起便再也没好过,甚至愈演愈烈,终致差点丢了性命。
      可黄九郎从始至终待他极好,言语行动都不曾冒犯,也不曾觊觎他所拥有的的任何东西。他想不明白黄九郎害他的理由,便始终不愿相信那温雅如玉,姿容绝世的年轻公子,和那些生啖活肉,杀人如麻的妖物是同类。

      更何况,他一直觉得,黄九郎之所以逃也似的匆忙辞别,是因为看出了他那日别过道士回家后,生出的一点似有似无的疑心。

      李魏见他怏怏不乐,有心要岔开他思绪,便问起他乡试准备得如何了。

      何逸道:“还差得远呢,这一病前后又耽误许久,我心里也没底。”他往车窗外望了一眼——为了防风,冬天的车窗被牛皮糊死了,马车里并不能看到外面的景色。不过不用看也知道,前几日下过雪,因着在南方的缘故,那雪积不深厚,落下来倒像是霜,田间地头冻得白茫茫一片,尽是苍凉肃杀之感。

      “经义倒罢了,那五言八韵诗着实难写,若今年不中,又要再等三年,我虽等得起,但恐怕爹娘急着给我议亲,又添一桩烦心事。眼见离八月越来越近,我着实十分焦躁。”

      李魏道:“离八月还有五六个月!哪里就不中呢?我们几个当中数你和小敬读书最有天资,就拿夫子布置的时务策来说罢,你俩所作,次次都是典范,还担心考不中区区一个乡试么?”

      何逸笑道:“那就借李兄吉言了。”

      不待他问李魏准备得如何,那纨绔子弟往靠垫上一瘫,叹道:“况且,说起议亲,该头疼的是我才对……你不知道我那娘盯得多紧,她最近刚给我说了位大家闺秀,要我过几日去相看,少不得又是半月不许我去燕春楼和群芳阁,可半月之后,琼娘都要不记得我了!”

      李魏长他小半岁,二月便要及冠了,已经算是青年人中娶妻晚的。据说是小时候定了门娃娃亲,但后来不知怎地亲事黄了,李魏又喜欢流连花街柳巷,一来二去渐渐也没几家人想把好闺女嫁给他守活寡,遂一拖拖到了现在。

      何逸无奈道:“琼娘又是哪家的新头牌?我记得群芳阁之前那个叫什么玉还是翠的,前几年名动一时的花魁娘子,不是你老相好?”

      李魏大手一挥道:“早换啦,柳翠妹妹被王家老四赎走了,琼娘是新来的,嘿嘿。”

      何逸想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李魏见状道:“嗳,你别也来这套,我拿你当兄弟,你若也同那些酸儒一样,张口闭口尽是天道人伦,我便再不同你结交了。”

      何逸摇头道:“非也,我纵然那样想,却也决不会将那套说辞加在你身上,李兄同我相识多年,竟也不了解我的为人么?我不过想说,烟花柳巷鱼龙混杂,常听坊间传闻说妖鬼邪物一类盘踞其间,吸人精气或害人性命,你久在其中要多加小心。议亲如何,不过是李兄自己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我有什么置喙的余地?但无论如何,珍重身体最要紧。”他勉强牵动嘴角,自嘲一笑:“我也是病这一场,才觉得酒色财气都是身外物,只有命是自己的。”

      李魏愣了半晌,揉着额角愧疚道:“对不住对不住,怪我最近被念怕了,只觉得全天下人都在与我作对。不过话说回来……”他忽然坐直了身体凑近何逸,笑道:“你从前不是最烦鬼神传闻吗,怎地今日不仅信笃了,还讲出这许多道理来?莫非此前有奇遇,让你眼见为实了?”

      不得不说,李魏在言语间的敏锐远超一般人,何逸悚然一惊,尚在想如何对答,在前面驾车的仆从却救他于水火了——门外传来那车夫惊讶的声音:“公子莫不是记错地方了罢?已经走出半里路了,那宅院究竟在哪里?”

      先前何逸同黄九郎来时,就注意到他外祖家的宅子并不建在村里,而在村外半里许的一处荒草坡后。何逸好奇,曾问过黄九郎,后者答曰家中人通奇门遁甲,生活习性和普通村民格格不入,便不好住得太近,以免招惹口舌是非。

      彼时穿着大红百蝶穿花交领的美貌少年说得认真,何逸便信了。

      听见车夫的疑问,何逸连忙掀了帘子开门出去,在车夫的搀扶下跳下了马车,四下张望,确认这里的确是那夜停车的地方。黄九郎家建在坡后,马车不便过去,当时栓在了一棵柏树下。可现在坡后分明什么也没有,没有树更没有栅栏,也没有庭院。四下荒凉一片,只有地上铺展开连绵不绝的草叶结着雪白的霜,在寒风吹过时发出簌簌的声响,怎么看都不像是曾经有人居住的痕迹。

      如今谁来告诉他,黄九郎家在哪儿?

      李魏袖着手捂钻出来,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喷嚏,眯着眼道:“小逸?这就是你说的黄九郎家?真的不是你眼睛不好,夜行认错了路?”

      何逸肯定道:“苕溪东头到马家村出来只有这一条路,如何认错?我分明记得是这个坡后,从小路下去便是他家宅院……”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屋子门口用竹扉拦了,挂着大红灯笼,从外表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大院,里面的陈设却尽是名贵瓷器、描金屏风、碧玉珠帘之类,有许多古灵精怪的丫鬟伺候着,还有黄九郎一家人……

      何逸忽然想起那一家人浅褐色的眼睛和美艳得不似凡人的容貌,后面的话就哽在了胸口。他深吸了口气,冷风直钻入肺腑,他觉得从鼻子到心里,一路刀割似地疼。

      李魏张着嘴半晌,呼出了丝丝拉拉的白雾,他想了想道:“既如此,也许荒草坡长得相似,你一时错认,不如我们再往前驶一段找找?”

      何逸失魂落魄地上了车,车夫一扬马鞭,车轮轱辘轱辘地又往前驶了二里地,到后来路越发窄,车已然走不动了,却始终不曾见到任何人家。

      黄九郎如同人间蒸发,他家的宅院竟也像从未出现过一般,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换做是旁人,定然觉得此事奇诡无比,比如李魏,在回程的路上罕见地沉默了许久,最后语调奇异地说:“小逸,你老实同我说,方才突然提起鬼神之事,是不是和黄九郎的消失有关?”

      何逸垂着头极轻地“嗯”了一声。他揉了揉眉心,露出一种李魏从来没见过的混杂着难过和后悔的神色,而后叹道:“对不住,李兄,之前我说,不知道哪里惹他生气了,这话是假的。”

      曾经他信誓旦旦地说“倘若有人告诉我你不是君子,我便信了吗?九郎未免太看不起我了”,而后来面对一室粘稠的尴尬与沉默,他却没有勇气同黄九郎直截了当地讲:“那道士怀疑你是妖。但我并不这样想,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同我生分了。”

      何逸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迟疑什么,又或者说,黄九郎此人于他而言实在太特殊,换做别人他大约不会有这许多顾忌,但一来黄九郎心思重,总爱妄自菲薄,何逸怕他得知后心里从此便横着这一根刺,二来何逸冥冥之中觉得,倘若他要顺着道士的话追究下去,会触及到黄九郎不愿说的真相,那真相应当是沉重的,他担不起。可现如今何逸后悔了,黄九郎何等敏锐,他越是不直截了当地说,这误会只会像草籽一样埋在黄九郎心里,等长成参天大树那天就迟了。

      而今只道当时错。也不必等长成参天大树了,不管出于什么缘由,黄九郎已然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得干干净净。人去楼空,再悔也是无用。

      不待李魏再问些什么,何逸摆了摆手道:“……不是什么大龃龉,旁的先不提了,待我先找到九郎再说罢,他既答允了我只是离开一段时间,我便等他回来。”

      李魏盯着他看了许久,道:“好,别的我不问了。我们四五人中,黄九郎独独与你交好,而我于他几乎一无所知,问这许多也是无用。只一样,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往后须得多长个心眼。”

      何逸知李魏担忧,遂郑重应了。他未同家里说一声便风风火火跑了出来,回去之后少不得经了一通盘问,加之病愈后不怎么走动,猛然往冷风雪地里一钻,回到炭火暖屋中就容易头疼脑热,不得不又卧床了几日,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外话
    新年快乐!!!
    上章有修改
    更新很慢,一方面近期事多,另一方面,当初写这个故事,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想给何黄二人一个好的,符合时下爱情观的好结局。一晃小半年过去,经历了些事情后,回过头去看,觉得之前写的大纲幼稚可笑。
    但是我会坚持写完的!不会坑!先按这个大纲写,新的想法留在新文里就好啦~
    觉得等更新累的看官老爷们加个收藏养肥也可,打滚求收藏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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