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同人】黄九郎》博约

15、受困

　　22.

　　二月二龙头节一过，何逸就搬回了苕溪边的别院。按往常，他该同钟勇他们一道，早早换上春天的轻薄锦衣，或打马或摇扇，从闹市招摇而过。但一来他今年要准备乡试，二来，正月后他虽逐渐痊愈，不知怎地添了畏寒的毛病，也同于栋那般，稍有冷风吹拂便要披鹤氅，是以今年他推了狐朋狗友们的邀约，独自去了别院读书静养。

　　日子还同从前一样流水般过去，只是何逸偶尔眼睛酸疼时从书案间抬起头来，总觉得偌大一个书房空空荡荡的。

　　开春后，老管家就操持着主人院子里的园艺花卉等杂务。这天何逸推开书房门，注意到书案上的花瓶内换了一束深红色的重瓣花。

　　何逸凝视着那色泽艳丽的花瓣，嘴角刚浮起个笑容，忽地就散尽了。

　　红鳞见他顿住脚步不动，顺着视线看过去，迷惑道：“公子怎么了？不喜欢这红山茶吗？”在湖州城中山茶花并不多见，兴许只在城郊的荒林中才有，大约是爱花的老管家兴冲冲地寻了来，将屋子里装点得春意盎然。

　　何逸摇了摇头，走至书案边坐下，取出昨日没读完的书，低头专心地读了起来。红鳞见状便退了出去，替他掩上了书房门。

　　书上的字没看几行，何逸抬起头，盯着那束火红的山茶花看了会儿，伸手去花瓶内掐了一朵，捏在指尖翻来覆去地看。

　　半晌他低声自语道：“山茶分明开在二三月，你却骗我那是芙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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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黄九郎照常夜里来借书读，在茶案边歪着许久，抬起头来想对何逸说句什么，话没出口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何逸正练习作八股，写到要紧处被打了岔，遂肃着神情抬眼望他。黄九郎却向后仰倒在垫子上，笑得更大声了，若非他衣冠整齐，何逸觉得他几乎是就地打了个滚。

　　“我，我怎么了吗？”他不明所以，“还是九郎读了什么有趣的话本子？”

　　黄九郎渐渐止了笑，伸手揩了眼角笑出的泪，坐起身来整了整衣襟，方道：“我在读白乐天的《长恨歌》，这一句‘芙蓉如面柳如眉’，先前不解其意，后来见了何兄，我便豁然开朗了。”

　　何逸越发迷惑，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见黄九郎还是那样笑意盈盈地望过来，不由得有些窘迫：“九郎胡说什么，那是形容女子的。”

　　说话间他脑袋一晃动，忽然觉得鬓边掉落了什么事物，低头一看，桌上静静躺着一朵深红色的重瓣花。何逸恍然大悟，方才进屋时，黄九郎说他脸上沾了墨，伸手替他擦去了，想来是那时钻了个空子，将花簪在他鬓边的。

　　“这……啊！九郎！你干的好事！”何逸顿时面红耳赤，用力将花掷了过去，刚巧打在黄九郎胸口，后者没躲闪，伸手接了沿着衣襟滚落的花，舒展开眉眼又笑了起来。

　　他支着腮帮子微笑时如长星悬夜，朗月入怀，何逸越想越气，怎么会有人顶着一张温柔正直的脸做出这种顽皮的事？他霍然起身，恨恨道：“九郎拿我戏耍，我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

　　“哎别别别……”黄九郎见他过来，竟像是真要给他簪花，连忙一骨碌爬起来，何逸却已经走到近前，一用力将他又按回了茶案边的小垫子上，“我不管，这花你让我戴了大半晚上，剩下半晚上你须得戴着，到睡前也不许摘下来！”

　　黄九郎嘻嘻笑着躲避，何逸抓着他的手腕往后按，想将他制住，两人正扭在一起较劲，黄九郎忽然往后一仰，何逸脚下不稳，整个人都扑在了他身上。两人立时在垫子上滚做一团，连一旁的烛火都被人倒下时带起的风吹得晃动不停，屋子里的光线一时明灭，何逸连忙撑起身：“对不住，我没轻没重的，九郎有没有压着？”

　　黄九郎墨发披散，仰面躺着喘气，胸口因为刚才的嬉闹剧烈起伏着，一双上扬的桃花眼亮晶晶地望着何逸，俊美的脸上还有未散的笑意。那朵深红色的重瓣芙蓉落在他散落在垫子上的发间，配着一身赭色的绣花袍子，竟透出些华艳的美来。

　　何逸一时间看呆了，黄九郎轻轻一勾唇角，伸手点在他眉心：“我没事。何兄在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何逸回过神时更加窘迫了，只怪这深夜如此寂静，衬得他咚咚的心跳声竟如擂鼓一般。他维持着镇定的神色，将那朵花拿起来，假装认真地思考该怎么簪在黄九郎头上，借此空当，目光从人身上收回，暗自缓了缓过急的心跳。

　　端详了会儿花，何逸有意岔开话题道：“这是什么花？瞧着像是芙蓉，却又不像。”

　　黄九郎愣了愣，不自然地挣动了一下，道：“……不过是寻常的木芙蓉罢了，这季节还能有什么花呢。”

　　何逸就着这个姿势将他制住动弹不得，笑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这花仙子的名头该落在九郎身上才是。”说着便把花簪入他鬓发中，瞧着那少年郎凭空多出的俏丽姿色，不由得浑身颤抖，笑倒在他身上。

　　何逸知道黄九郎长得并不像女子，男子和女子在骨相上有本质的不同，只是他风姿绰约，眉眼秾丽，便衬得鬓边的花都黯然失色了。

　　两人胸口贴在一起，身体的温度透过尚不算很厚的衣裳传递到对方身上，胸膛因为呼吸的起伏也时而贴近，时而远离。黄九郎怔怔地抬起一只手，何逸不知怎地有点慌张，连忙将那只瘦削修长，快要触及自己脸庞的手摁了回去，口里笑道：“怎么，还想耍赖不成？”

　　黄九郎静静地望着他，不待何逸仔细分辨那目光的含义，他便敛了扇一样的睫，微笑道：“好好好，我保证今晚都好好戴着，何兄快些起来罢，文章还作不作了？”

　　何逸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来文章没写完，连忙爬起来，理了理衣裳坐回桌边。黄九郎果真说到做到，那一整晚何逸无论多少次悄悄抬起头来，都能看见他乖乖戴着花读书的模样，他并未发觉自己在微笑，倒是黄九郎偶有所觉抬头望过来，见他呆呆失了神的样子，便俏皮地挑起眉毛一笑。

　　何逸托腮望着灯烛下容色俊秀的少年，本该静心专注读孔孟之道的，那一晚却只恨不得漏刻的水滴得再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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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鳞！”何逸又读了几页书，忽然扬声喊。

　　书童在门外候着，听见了便推门进来问他：“公子要茶还是点心？”

　　何逸道：“不是，你搬个小几子坐进来罢。”

　　红鳞依言进了屋，坐到茶案那边，寻了支何逸的旧笔蘸了水在桌上胡乱涂画着玩。

　　乌龟小人儿没画几个，他听见他家公子又喊他：“红鳞。”

　　“怎么了公子？”

　　何逸揉了揉眉心，道：“我看不进书，陪我去外边走走。”

　　苕溪边零星种了几株豆梨树，正好是开花的季节，远远望去像在细嫩的枝条间铺了一层细雪。风从林梢轻轻划过，溪畔的水草也跟着微微晃动，暖阳照在身上，驱散漫长冬天的萧瑟冷意，透过衣衫传来恰到好处的热度。

　　何逸披着大氅在溪边缓缓走着，忽然听见背后有铃响。他几乎是立刻回过头去，却只看见农人牵着骡马群经过，偶尔吆喝一声，鞭子扬起又落下，驱赶着不听话的牲畜。

　　哪还会有骑驴的妇人和牵驴的少年呢？真是魔怔了。

　　“红鳞。”他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叫自己的小书童。

　　“在呢，公子请说。”

　　“回去之后，将我书房里的红山茶都移出去，让老赵以后都不必往我书房摆花了，若要装饰，便养几盆兰草之类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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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二月廿五是李魏生辰，这天恰逢书塾旬假，他一大早在宗祠行了加冠礼，得了个字叫立极。

　　“好了，现在全城的公子哥儿都在笑我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提起这事，李魏愤愤不平，“原本以为按我们家那个铜臭味儿，该起个招财进宝之类的，再不济长生长贵、福安福全，没成想我那白丁老爹非要装读书人，叫什么立极！嘿，真不辱没我家张狂门风，他就差没把封侯拜相四个字刺我背上了！”

　　何逸宽慰他：“取‘断鳌立极’之意，纵横捭阖，气势雄浑，分明是好字。李兄若实在不喜欢，我们哥几个之间不叫便是了。”

　　李魏道：“不喜欢不喜欢，嗳，我瞧着李太白欧阳修都叫个什么什么居士，号总归是自己做得了主的罢！待我想个好听的号，往后就不提表字的事了。”

　　于栋在一旁笑道：“好主意，不过我好容易攒个局，你这寿星官一杯酒不喝，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自罚三杯说不过去吧？”

　　廖敬替他把酒满上，李魏倒也爽快，一仰脖先干了三杯，坐下来把扇子摇得咔咔作响：“小弟已经恭敬不如从命啦，哥哥们请吧。”

　　众人划拳吃酒，热闹了好一阵子，侍女前来换过一次满堂红上的灯烛，将残席撤下去，请几位公子移步点茶的雅间，早有聚仙阁头牌乐女抱着一把古琴，在珠帘后等着。雅间内腾挪的熏香烟气和舒缓悠扬的乐声交织，混着袅袅的茶香，让人心旷神怡。

　　于栋寻了处背风的位子坐了，朝李魏闲闲道：“如今及了冠，你家里该给安排亲事了，可想好怎么应对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李魏就沉了脸：“我娘急得要命，活像过了二十他儿子就快不举了似的，日日催着我给李家开枝散叶……”

　　廖敬正端着茶杯往嘴边送，闻言呛咳了声，李魏瞅了他一眼，方端正神色道：“罢了，过两日我去相看谢家小姐，倘若我爹和她爹能把生意谈拢，她就是将来的李家少夫人罢。”

　　廖敬脸色不太好，像是骤然失了血似的惨白一片，他搁下茶杯道：“我听闻谢二小姐性情娇蛮，你若真娶了她，往后烟花柳巷的日子怕是到头了。”

　　钟勇一边打酒嗝一边晃着他蒲扇一样的巴掌：“不成不成，太善妒的不能要，我爹年前将个通房丫鬟抬了妾，我那小娘一哭二闹吵得府里鸡犬不宁！你若想得个自由清净的日子，就莫请个母老虎在家。”

　　李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我有旁的选择？李谢两家结了盟，想靠儿女亲事拴牢点，我是家中嫡长，责任既在身上，逃不掉的。”

　　他沉默了会儿，又道：“先前年纪小，不娶尚且可以拖着，如今及冠了，再不成家说不过去了。”

　　席上的于栋和钟勇都过了二十岁，也并未娶妻，两人一起无奈地望着李魏，后者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你们家中兄长娶亲的娶亲做官的做官，哪轮得到你们用婚事当筹码，再者于兄孩子都快三岁了，还不算延续香火？”

　　钟勇嘿嘿笑道：“不瞒诸位，前几日绿荷——就是我那位会弹琵琶的妾侍，也怀上了，哈哈！”

　　众人先是一惊，而后连连道喜，何逸叹道：“好啊，哥哥们齐人之福天伦之乐都享上了，我却还要苦哈哈地读书考功名……”

　　廖敬道：“何兄莫怕，我早想好了，今年同你一道乡试，来年一甲进士打马游街必有我二人的份！”

　　“那就借小敬吉言了！想来三元及第指日可待！”

　　众人以茶代酒又举起杯相祝祷，李魏望着廖敬像是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低下头将那杯西湖龙井牛饮似的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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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公子哥儿在于栋家的聚仙阁为李魏贺了生辰，送过礼物，再笑闹一阵，见天色已晚，就各自散了。

　　何逸酒量向来不错，但今日头却比平常昏沉，他权衡了一下，觉得醉醺醺回家可能会挨他爹一顿训，遂招呼红鳞舍近求远，回郊外的别院。

　　春寒料峭，夜里的风吹在人身上仍是透骨地冷。天上没有月亮，街道两旁商铺的门前灯替马车照亮前面的路，那光也是昏黄的，落到地上看不真切。等出了城门，路旁的光也没了，车前悬着的几盏灯笼随着颠簸晃悠个不停，车轮轴吱嘎作响，伴着郊外草丛中偶尔传来的虫鸣，间或有不知名的鸟兽作咕咕声。

　　何逸支着头昏昏欲睡，缓缓前行的车突然打了个突，他差点从座位上跌下去，骤惊之下瞌睡醒了一半，红鳞连忙掀开帘子问车夫怎么回事。

　　“公，公子，这条路，我们已经走了两遍了哇！”

　　何逸尚未完全清醒，含糊道：“什么走了两遍？”

　　红鳞胆子小，经不得吓，也结结巴巴地说话：“这，这不是回去的路罢？你是不是走错了？”

　　车夫道：“怎么可能？我在何家赶了快十年的车了，再老眼昏花，路还是记得清的！方才出了城门要过一片桑树林，我明明驾着车经过了，走了一会子，它又在前面了，我看得明明白白，驾着车经过了，又走了许久，现在，那树林还是在前面……”

　　他们现在出了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四下里空旷寂静，说话声就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被放大了似的，甚至有些刺耳。这样强烈的对比感让人不由得心生恐惧，仿佛他们三个人就这样被遗弃在天地间。

　　红鳞的声音抖抖索索，却还是呸道：“什么桑树林子，你，你既然在何家赶了十年车，就，就应该知道公子他最讨厌鬼神一说，分明是你记错了路，快走！”

　　何逸道：“别急，让我看看。”他让红鳞将门帘打上去，盯着车夫驾车缓缓绕过了那一大片黑黢黢的桑树，拐过弯走了不多时，前方果然又伫立着那片怎么走都逃不掉的树林。

　　拉车的马烦躁不安地打着响鼻，蹄子刨了刨地，任凭怎么驱赶也不肯再往前走了。车夫和红鳞被唬得说不出话。夜晚太过寂静，虫鸣声好像也消失了，何逸清晰地听见那两人因为恐惧而齿关打战的声音。

　　好了，这下酒是真的醒全了。

　　若放在从前，他不信邪祟，决计不会因为这样的怪事感到害怕。可他亲眼见过黄九郎为他赶走了前来害人的女鬼，眼见为实，他不得不信这世上确实有鬼神存在。圣人说不知者无畏，他宁愿不要知道，也好过现在缩在车里瑟瑟发抖。

　　说起来，在认识黄九郎之前，他从来没有撞过邪，可自从那次后，便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妖邪之事有瓜葛。也不知究竟是何缘故，说不得改天真要去宝林寺找大师求教了。

　　红鳞和车夫吓得几欲晕厥，看来指望不上。何逸叹了口气，起身下车，想看看后面的路还在不在。虽然话本子里讲，当被鬼惑住，困在一个地方反复走也走不出的时候，来路去路都是封死了的，除非让鬼遂愿，否则就是走到死也走不出去。但他仍想尽力一试，绝不坐以待毙。

　　果然，身后的路大雾弥漫，看来那施法困住他们的鬼铁了心要让他们三人今日命丧于此。何逸思索了会儿，盯着那团雾缓缓道：“我等今日既已受困，要杀要剐，还请给个痛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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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够了！
文中所有的时间都是按照农历来的哈，流水账按时间顺序记事
为了符合封建社会背景，这几个公子哥或多或少有点dior癌，大家代入古代思维就行
李魏的cp是bg的（先前有说过）！桌上这几个除了何逸都钢铁直
不出意外，下章黄九郎上线。不是英雄救美的套路哈，他只是：【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