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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凉风(四) ...

  •   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太足,林晚亭听的时候不觉得,出来忍不住一抖,才觉得有些头昏,埋头将风衣收拢一些,才汲取了一些暖意。她顾着消化方才听到的内容,微低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一弯,眼神里像迸出光来,匆匆快走几步,少见得失了几分沉稳。

      她走得匆忙,神思又全在梳理内容,自然不知道后头有人对着她欲言又止。

      赵濛拿了纸笔,好不容易见周总抽身出来,打算上前问几个不懂的问题,见周总凝神盯着某处,瞧着竟有些罕见的纠结,她疑惑地顺着视线循过去,只瞧见林晚亭的一个背影。她肩颈舒展开,脊背放松地挺拔,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支点支撑,踩着高跟,每一步都踩到了实处,又轻轻提起,步伐轻快,走得却从容。

      赵濛瞧着,腰背跟着不自觉地挺直,却觉自己没有模仿得半分的神韵,有些惊叹地又有些轻微地泄气,她转过头去,见周邮臣早收回了目光,忙正经了神色,掏出积攒的几个问题询问。

      末了,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周总,我看公司介绍上说您是CFA持证人,有什么备考建议吗?”

      周邮臣道,“没什么经验,把教材多过几遍。”

      他态度温和,其实心里已经很不耐烦。司里近日的动向他隐隐约约知晓,大概也清楚这些频频往他跟前凑的实习生们打着什么主意,更觉浪费时间。只是这些年,他愈发收敛脾气,还愿意陪着周旋一二。

      赵濛连问了三个问题,第一题时他已顺势解答了第三问,显然她只顾着自己提问,全没有听懂,又问了一遍,周邮臣耐心告罄,随意敷衍了一句,抬步便走。

      世上最烦的就是蠢人不自知,还要耍一些自以为旁人不知晓的小心思。

      周邮臣盯夜盘的时候,心思躁动,总觉得心头落下了该做的事没做。他轻叹了一口气,按了按眉心,拿起外套起身,车库里停着新提的车。他许久不开车,还好如今已是深夜,路上车辆不多,敞开天窗,徐徐的清风进来,开了一路,才算是解了几分烦躁。

      他现在居住的地方离公司算不得远,不堵车的时候不过半小时的车程。

      周邮臣一进门,便往书房中去。

      这是一套大平层,满目的落地窗,窗外霓虹灯闪烁,目眩神迷,室内却是乏善可陈,若是硬要说独特之处,大概还是随处可见的红木家具,沉色静心。不过,这也只能说明主人是个老派偏守旧的人,且品味尚算不俗。

      周邮臣皱着眉,从书柜的角落一层一层望上去,他目力极佳,却仍是没找着想要的东西。

      只得探身,从梯子上爬上去。

      自从回国,还不曾请阿姨来细致打扫过,书房他又不喜人碰,于是方一上去,便蹭了一身的灰。灰黏在皮肤上,进了鼻腔里,难受至极。他随手抹了一把脸,继续翻找。

      终于,在书柜的一个疙瘩角落里,找见了那几大本资料。

      他犹豫着拿下来,皱眉翻了几页,有些纠结。

      窗外成排的霓虹灯落下,繁星隐进了云层背后,天光已是大亮。

      竟是一夜过去了。

      周邮臣向来精力旺盛,从学生时代起一日只需睡三四个小时便足够,再多的时间想睡也睡不着,如今大概是年纪上来了,熬个大夜一点不睡竟也有些觉得吃不消。他和衣直接在书房的沙发上躺下,抓紧时间眯一会。

      书房的沙发自然也是红木的,初坐着还好,睡久了便觉得硌得慌。

      木头温热,倒让他想起了年少时的一桩旧事。

      彼时他一意孤行弃了物理,进入金融行业,气得老爷子半年没和他说话,只道他是追名逐利之辈,又称他毫不通人情世故,迟早混不下去,不若踏踏实实做物理研究。他自然是满心的不服气,爷孙俩便就这样杠上。

      没了家里的背景,他初入职场,才知从前的自己天真的可笑。少年班的纯粹、物理的纯粹、家庭环境的简单,都让他有意无意地忽视了社会的复杂。只是路是自己选的,咬牙也要坚持走下去。白日里他疲于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流程手续、圈子潜规则,夜里独自硬啃金融书籍,勉强算是和这个职业、这个圈子磨合成功。

      老爷子也算是放软了态度。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表面的逆骨一点一点解构剥离,内心的自我却满是倨傲睥睨,仿佛有另一个他,眼睁睁看着他在污泥里翻滚,然后发出一声嗤笑。

      正是在这样的时候,国外的堂姐给他打电话,说乐洵新交了一个女友,要他帮忙试探试探。

      周邮臣觉得可笑至极,正欲回绝。

      堂姐又开始念叨这些年独自一人带孩子的不易,末了她补道,“邮臣,我这一辈子大概就是一个人孤苦伶仃了。只希望乐洵不要步我的老路,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好好陪着他。这回他好不容易定下来,只是我看了那女孩的照片,怎么瞧着都不是个安分的,你就帮我试试。如果她拒收,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周邮臣实在是懒得再应付,随意应了。

      临时抽了个空,在一个咖啡馆里周邮臣和那个女孩碰上。他记得资料上写她的名字叫林晚亭?在这样秋日的午后,让他不由得想起幼时背诵的一首诗,“停车坐爱枫林晚”。小姑娘正是青葱可人的年纪,瞧着干净清爽,脸上画着淡妆,得体礼貌。他不知堂姐的偏见从何而来,只觉大抵还是阶层的偏见。只是这坏人由他来做,日后他们又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周邮臣暗恨自己接了个苦差事,只当是出来透气放松,随意演一场戏,速战速决。

      只是他不知,他的随意等于是卸下了多日来的温和的表面的伪装,整个人坐在那儿,倨傲便显露无疑。

      按着进度,很快他就能结束这荒谬的一切。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对面的女孩些微的诧异之后,沉吟了一会儿,竟毫不犹豫地收下了支票。

      他微睁大双眼,想说一些什么,最后终是什么都没说。

      能说什么呢?

      告诉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这不过是一个她男朋友母亲委托的一场所谓的试探,一个中年妇人无聊的把戏,让她知晓若是不收,她将如愿获得更好的阶层、更多的荣华富贵,这些远比这张支票上的数额要多得多。告诉她以后看她懊悔莫及,看她痛哭流涕?

      周邮臣只觉眼前的一切荒诞不堪,小姑娘和自己都面目可憎。

      再看不下去一眼,他匆匆起身,咖啡杯撞倒,咖啡洒了一地都没有管,只多付了一些小费便离开。仿佛再待在这里一秒,都是一种玷污。

      也不知是对谁的玷污。

      回去之后,他便大病了一场。各大医院转了个遍,始终查不出缘由。老爷子迷信,请了大师过来,大师说他前生杀生多,但也功德无量,今生本该是大富大贵的命,只不知怎么好像失了平衡,需以古物镇压,陈年的红木最佳。他嗤之以鼻,老爷子却半信半疑,当真四处搜罗,将家里翻新了个遍,这莫名其妙的病竟当真好了。

      从此,谈不上信与不信,他常住的地方一概以红木装饰。这样专一又奇特的癖好不知怎得流传了出去,也常成为他人讨好他的手段。他不再似年少时那般拒之千里,偶尔也愿意顺着人的心意,给人几分薄面。譬如这回程潜原将他的办公室大改了一番,他也不过是从善如流。

      若放在从前,即便是亲朋,这样明目张胆的示好大概也是令人不自在的。

      闹铃声令他从这场怪诞的旧梦中醒来,浑身酸痛难当。若是干脆一夜不睡还好,补了半个多小时觉,反倒是更难受。

      周邮臣简单洗漱好后,拿着那打资料,前往景南。

      #
      林晚亭很是讶异地看着笔记本下压的一沓资料,资料陈旧,看起来有些年头,每一张上都是手写笔迹,字体俊逸又有些狷狂。她随意翻了几页,抽筋剥骨,竟是生生搭出了一个金融学的框架,里头有不少是CFA的重点。

      她愈发讶异,不知是谁落在了她的位置上。

      她翻阅了几页,一时间更是爱不释手。只觉资料的主人学金融像在学物理,高屋建瓴又抽丝剥茧,从定义出发,回归到概念本身,只读了几页很多迷迷糊糊的地方便如迷雾散开,豁然开朗。这是一本比繁杂的教材更适合学习的CFA资料。

      林晚亭都有些舍不得还回去。

      恰在此时,资料里的一页纸散落下来,纸上只有短短两行字。

      [To林,

      中午的事很抱歉,资料若有用请收好,不必还。

      周]

      林晚亭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批,莫名其妙收了歉礼。

      当真是阴晴不定。

      赵濛背着包进来,林晚亭顺势将材料放进包里。她在备考CFA的事并未刻意瞒着,赵濛和她搭话,“昨天回去加完班还想看会儿CFA,结果实在太累,倒头就睡着了。”她又压低了声音,提道,“周总可真厉害,我昨天问他,有没有什么备考CFA的建议。结果人家竟然说,把教材多过几遍。这就是天才吧。”

      林晚亭笑笑,不应声。

      赵濛还在继续,“他原先不是学物理的吗?怎么就考下了呢。”

      说着,她也不等人回话,又匆匆往经理那一块区域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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