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罪与赎 ...
-
虽说是四季如春，但像是最近这般连绵不断的细雨，在敥祈也是甚为少见的。
镂空的窗沿静静的敞开着，几支透着绿意的花枝伸出窗台，不时被屋檐流下的雨滴所触，轻轻颤了几下。紫色的衣袖被微带冷湿的风儿撩起，窗沿前斜靠着的女子脸上露出了温婉的笑意，与那阴郁的天气相对比。
“是什么事情让小姐你那么开心呀？”绿儿不由得打趣道。
“咯咯……”宁叶掩着小嘴儿但笑不语。
“我知道了，肯定又是小姐那皇帝哥哥……”看着宁叶有些嗔怒的表情，绿儿笑嘻嘻道。“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不想小姐的身体也好上大半，现在都不常发病了。”
“好啦好啦，这几日尽听你胡说。”宁叶懒懒地从榻上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倒真觉得说不出的舒畅。
果然还是仙女……洛姐姐料事如神呢。
虽然熠哥哥自那日以来总是若有似无的躲着她，可一闻她发病就即刻赶了过来。
她在他的心中，还是有分量的不是吗？
相处的几日，在她的真心流露之下，令他们间的隔阂淡化了不少。更何况现下姐姐的事情，将他们再度联系在了一起。
连她最敬爱的姐姐，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前几日也不知怎的，皇上自从禁地出来后大为震怒，弄得朝野人心惶惶。不过……那些个大人都烦扰不已的事情，一到了小姐这里就解决了呢。”绿儿回忆着，很是敬佩地看着宁叶，不忘加上一句，“还是小姐你厉害。”
宁叶噙着笑容，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她不过是将有人擅闯禁地的事情放了出去，没有想到结果和仙女所料一样。
自从她接受世间存在的异术后，她也明白了禁地的一个法阵和她亲姐姐有关。故而事后，善解人意的她自然要去安慰一番，顺便提出了选举异士的办法来解决禁地近乎消失的法阵。
如今能人异士已然入朝，她只需按照洛姐姐的安排让那位异士被选入宫，迎刃而解不过时间问题。
“今日又是这样！”绿儿气呼呼的插着腰，“我不过出了紫苑大门，那几位大人像是约好了等在我必经的路上，吓我一跳不说，那一个个想要巴结的样子，实在是恶心。还送来这些个东西，说让我家小姐随意‘把玩把玩’，随后就是‘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真是受不了。虽然说我家小姐不久肯定是会当上妃子……”
绿儿将那些高官的样子学得绘声绘色，引得宁叶轻笑不止。
妃子……是啊，能够站在他身边的人，只能是她。
————————————————————————————————————
淅沥的雨落在屋顶的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顺着屋檐有致地倾泻而下，犹如水晶珠帘般映入眼中。
迎面而来清凉的雨意，带着院中青竹的清芳，雅致而又清逸。
此情此景下，一桌琳琅珍馐旁，三位闲人落座于其中，但闻雨声而不语。
“我说……”尚水动了动几乎僵硬的笑脸，隔在散发着古怪氛围的二人中间，琢磨着适合说的话。“今天的天气似乎很……咳，不好。”
红衣女子依旧望着屋外的雨点怔怔出神，青衣少年则垂首不语，好似假寐。
尚水有些抓狂的抱住头，上下晃了几下，一拍桌子起身。
桌上的饭菜尚且震了两下，而各执一端的两个人好像丝毫未觉一般，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让人几乎以为是两座雕塑。
“受不了了！”看着眼下的两个人，尚水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话说，好不容易我请客，你们不能正常点吗？难道说我这儿的风水如此不好，居然能让挚友间相互无法言语？”
‘语’字拖着长长的尾音，直到再次被沉默吞噬，干涸的空气里，传来了拉克西丝轻轻的叹息。
有反应总比没有反应好啊。尚水眼睛顿时一亮。
清了清嗓子，尚水自豪的看了眼面前的珍馐，缓缓道来：“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这些美味的来由么？今日的异士选拔，好歹算上了我的一份力，想来考核之场一向是本人的天下。皇上可是对我今日表现甚为满意，特赐一桌上好酒宴犒赏本官……”
满意地看到二人僵持的姿势有了些许的变换，尚水再接再厉道：“话说那些能人异士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呵，那可不是我们这些俗人能称道的，那不可思议的现象，想想都觉玄妙。”
“不想你还是个相信术法之人。”秦禅不经意地道出一语，语后不由自嘲一笑。
“我何时说过我不信此道了？”尚水故作不满，其实心底早就乐开了花，料想让他们二人说话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尚水那点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秦禅，他不欲搭话，摇了摇头。
未想此时拉克西丝抬眼一瞟，状似随意地说道：“那你可相信鬼灵之说？”
并未得到预想中的回应。
一丝更为诡异的气氛在饭桌上蔓延开来，只是那一刹，秦禅惊讶地在灵识中捕捉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尚水。只是，除却尚水那略带疑惑的眼神外，并无任何不妥。
秦禅只道是自己近日心神不宁，怎会读到那种莫名产生的情绪。
“人类死后灵魂会化作鬼灵，明明曾为人类，那么又为何……”拉克西丝略带忧郁的眼神触及到秦禅之时，却被生生错开。
“那不过是民间毫无根据的传说，鬼灵怎会是人类所化，那些邪恶之物……”眉头一蹙，一丝冷淡的寒意飞快闪过其眼底，随即便隐藏于尚水玩世不恭的脸上。“哎哎哎，怎的扯远了，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人尽是将事情藏在心底，小心气闷。”
尚水殷勤地将菜添置二人身前的碗中，然后落座于其间。
清脆的声音随着他敲击杯沿而响，尚水低声吟道：“庄周迷晓梦，蝶舞聚流芳。”旋即他执杯轻笑：“自相知姓名之日起，你我三人皆为友人，无论迷梦与否，只愿齐聚于此，诗酒流芳！”
平凡而无奇的话语，恰恰如流光般融入拉克西丝和秦禅的鸿沟之中，仿佛有什么牵动了他们的思绪，令各自思索的二人皆是一震。
排除非人的种族，排除各自所持的目的，排除种种疑惑和成败，他们终归是朋友不是么？这人间不过的短短一年，多少不经意的欢笑与哀愁都是真实的。梦境与否已不重要，最了解的，最接近的，都是彼此；不是敌人，即是友人！
相隔千里的冰寒随着眼神的交汇消融殆尽，只是在对方惊诧的眼底读懂了一丝了然。
像是来自亘古的誓言，让他们情不自禁地举起酒盅。
三杯清酒在空中发出清澈的叮铃声，纵使雨声环绕，也依然掩盖不住相视二人内心的轻响。
那是相互的共鸣。
“若非今日之雨，真应以我那‘火树银花’应景。”尚水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说道。
“……得了吧你，我实在不觉那‘烟雾制造’物有什么好。”拉克西丝从不放过任何一次可以损他的机会。似乎也可以……隐去心头涌起的微微苦意。
“你……”
笑骂中的二人找准了烟火的话题开始争论，只是他们没有看到，秦禅带着复杂的眼神，轻轻扯了扯嘴角。
其实，他是想笑的不是么？
从什么时候，他开始隐藏住自己的知觉，甚至……感情。
他的快乐，是对洛儿的背叛么？
他想要的，和她想要的，其实都垂手可得，只是，他们不曾去注意，抑或……不愿去相信，那份与人之间所能够缔结的“可能性”。
这份友情，至始至终，都是真实的。
“……下次，一起看。”
那低沉到几不可闻的、被争吵声盖过的声音，却能被拉克西丝和尚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们二人诧异的注视下，秦禅略微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拉克西丝一把推开欲发表言论的尚水，走到秦禅面前与之相视。
“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拉克西丝眼睛一亮，微笑点头。
那样的眼神，寻求肯定的眼神，他懂的。
如果可以，唯不愿与你为敌。
酒宴也有散去之时。雨声稍歇，尚水以收拾为由留在尚书院，而秦禅则自然而然成为了送拉克西丝回程之人。
亲切的小雨落在二人的肩头，不由得想要将心都舒展开来，雨中漫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们沉寂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雨声。
良久，可以听到秦禅平淡的言语：“你大可不必相信我所言。”
思量许久，像是沉吟着什么，拉克西丝‘恩’了一声，慢下步子。
落于后面的拉克西丝看向秦禅。他负手而行，任凭雨水浸湿他的肩头，那决绝的背影仿佛隔绝了一切，万物都无法触及他的心底。
有一瞬间，拉克西丝会有种错觉，无关乎他迷样的身份。像是一个世间的过客，他清高而又神秘，却化不去那周身无尽的沧桑。
“可是……我是知道的。”拉克西丝怅然地仰起头，任凭雨水沾湿她的睫毛，她的脸颊，汇成了眼泪一般的痕迹怆然而落。“再一次来到人界，试试之际第一个欣赏我的人，是你；宫宴变幻，妄用法阵为白狐序命之际救我之人，是你；禁地解惑，了却我心愿与知我者，亦是你。我……”
秦禅停下了脚步。
即使读不到她的心语，看不到她的动作，她的神情，可那真实的话语无一不在述说着：她，信他。
‘自相知姓名之日起，便为友人。’
人与人之间的礼节真是很烦琐……但，似乎也很有趣。
飘然转身，秦禅在脑海里一遍一遍描绘着人类的礼节，带着一丝紧张，一丝小心，有些笨拙的双手抱拳，对着拉克西丝微微躬身，道：“……鬼无，乃吾本名。”
若以往他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而做出人类“愚蠢”的行为，他一向都会自嘲不已。只是如今，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情绪，隐约能体会到那些行为的特有意义。
拉克西丝怔怔说不出话来，只是心底，仿佛有什么浮现了出来。
秦禅处事一向从容，只是此刻得不到回应的他，心底却涌起了异样的感觉。他的视线流落在了消散在地面的雨澜之上，不愿亦不想去看她此刻的表情。
他从不需要那种近乎同情的谅解……
他的名，早已湮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被遗忘，被否定，然后，狠狠地吞噬着他最后的执着。
微凉的雨水渗入他的指缝，以至于他的手心。寒意，是他早已习惯的感觉，他可以选择麻木，却难以麻痹此刻矛盾的心境；紊乱的思绪，在她指尖传来温度的那一刻获得了宁静。
任由她分开他的右手，单手交握的手心传来了不可思议的温暖，诧异得令他抬眸。
“我叫拉克西丝，你可以和我成为朋友么？”满意地看着秦禅一向从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波澜，拉克西丝微笑道：“这是我家乡的交友方式，不觉得这样比之要简单而明了许多吗？”
视线从她晶亮的眼眸中移开，他紧了紧手掌，只觉雨水似乎温柔了许多，迷朦了他的眼睛，他的心底。
“是个很好的……名字。”
濛濛雨落，是惬意抑或哀愁？徐徐风泠，带不走寒凉语尽。
没有人知道，违背了最初的承诺，违背了自己的立场，唯独难以违背的是自己的心。只是，那剩下的棋局，不论谁执白子黑子，终归是站在棋盘的对面，当局者迷。命运，就像无法预测的星辰轨迹，无法更改。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罪与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