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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坠落 ...

  •   陈伽悬再醒来时天已黑,她迷迷瞪瞪爬起来,东磕西碰地按下了电灯开关。
      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一回头就见周虞坐在沙发里。陈伽悬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随手抓了个东西扔过去。
      “不出声,你要吓死我?”
      周虞弯腰捡起陈伽悬丢的东西,是个钥匙链,一只毛茸茸戴黄色安全帽的企鹅。
      “看你睡的熟,不忍心吵醒。”
      他晃了晃钥匙链,没想到陈伽悬还有这么少女心的时候。陈伽悬走过去夺走钥匙链,又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掏出根点上。
      “看你半天不回来,睡着了。”
      “接了个电话,”周虞点点头,“既然醒了,咱们走吧。”
      “去哪?”
      “换个地方,清醒脑子。”
      陈伽悬闭门造车了一周,蜗居在一亩三分地脑子早已浆糊一团。周虞开车时,她就把车窗按下去,下雨了,小雨顺着风淋在眼皮上,她叹出气,又哆哆嗦嗦把车窗升上去。
      周家洋房这时候空无一人,除了灯亮着,桌子上的牌局还没撤,茶杯尚有温热,玩的人刚走不一会儿。
      陈伽悬帮着捡牌装盒:“这天不呆在家也要打牌,赢多钱了?”
      周虞热好饭菜端上来,揉乱她原本也不立正的头发——牌局怎是赢钱的道理:“大家自是要寻个好去处权当消磨。”
      陈伽悬噘嘴赶人。
      “你可以退下了,我要吃了。”
      “你先吃吧,我等下要送个朋友回家。”
      整个一楼只客厅开着灯,映着四周雪白的墙,空洞又冷漠。陈伽悬一边吃一边打量着,她第一次来,看什么都新奇。刚才车一路开过来,人烟稀少,路灯大多不亮,哨所的自动门敞开着,两边群山环绕树林密布。周家的邻居没人,砖道踩下去脚下有柔软的泥土,她不知道,客厅第一次这么安静,二楼的灯没开,黑黢黢的,像一只怪兽张开的大口,要把人吞进去。
      “周虞,水呢?我要喝水。”
      陈伽悬站在楼梯口,仰着脖子冲上面喊。没有回音,怪兽不但吞噬光亮也屏蔽声音。
      陈伽悬很想上去,她也确实上去了。
      拖鞋踩在楼梯上面有微哑的声响,每一级都不会太高太陡,人在上面走很有安全感。陈伽悬爬到二楼后马上找到开关,啪一下,灯亮了起来,她这时再看向楼下,亮亮堂堂的没那么冷冰冰。
      周虞还没出来,也不知他那个朋友是谁。
      陈伽悬有心寻他,二楼一个窄窄的走廊,墙面漆成绿色的墙裙,有颗粒感。一扇门一扇门敲过去,这是卫生间,那是卧室,还有衣帽间,最后她在一个门板虚掩的门前停下。
      陈伽悬知道自己在偷窥,似乎偷窥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她因此而紧张,紧张到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光漏了出来,地面有些狼藉,打碎的杯子,牛奶淌了一地,周虞背对着门口跪在地板上抱着一个人。陈伽悬看不见那人的脸,却知那是个女人,她的长发拂过周虞的肩膀,她在吐,吐了周虞半个身子,隐约可见的嘴边布满秽物,声音粗噶难耐,那点牛奶的香浓都被酸臭味盖住染透了整个人。
      陈伽悬吓了一跳,她忍不住惊呼又捂住口鼻。那人看过来,她的眼神浮浮沉沉,她就一步步往后退,又觉得自己要溺进去了,弄得神色呆滞嘴里嘟囔着什么。
      一连串重物滚落的声音。
      周虞松开怀里的Annabel跑出去看,那声响有些吓人,闷闷地,像挺老远的放炮声,又像八月天里的闷雷,震的人心惶惶不安。他奔到楼梯口,陈伽悬从楼梯口滚到楼梯下面,炙热的光全泄下去,把她整个人怀抱,怜惜她的细脚伶仃。
      周虞的脚抬起又放下,他害怕了,陈伽悬瞪大眼睛,像是死不瞑目。

      幸好一切都是旧的,那个楼梯经过日积月累水滴穿石般摩擦,棱角都变得光滑。陈伽悬的拖鞋底打滑,她的手臂磨蹭出一道道红印子,腿骨折了,不能动,躺在医院里可怜兮兮。
      她偶尔昏睡着,偶尔听见有人说话,耳朵边嗡嗡嗡,总有人扰清梦。后来她醒了,打定主意装睡不愿见周虞,直到声音不再,她睁眼乱看发现了Annabel。
      那个被周虞抱在怀里,吐了他满身,吓了她一跳的人。
      阴森森的下雨天,陈伽悬是这样形容那天的,但这次是青天白日,陈伽悬还是往后缩了缩,在疼痛之间发现腿被抬高固定了,又逡视了一圈病房,确定周虞不在,室内温度调的很舒服,窗帘也拉开了,阳光透窗而入,外面下着雪。
      不像冬天的冬天终于下雪了,阴雨绵绵过后,大雪纷踏而至,世界苍茫一片,分不清天与地的边界。
      Annabel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了窗外,她面有疲惫,整个人倦倦的,穿着很温暖的羊绒衫,下巴戳在领子里。
      “对不起。”
      她突然说。
      陈伽悬默不作声,盯着她好一会。昨晚披散开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现在都被整齐扎好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凹陷的眼窝和挺直的鼻梁。
      “你的眼珠是绿色的。”
      这转变有点快。她笑笑,说我是混血。
      “哪混哪的?”
      “越南混法国。”
      “你也是在西贡和他遇见的?”
      Annabel想了半天才明白陈伽悬说的是情人。
      “听说你学戏剧的?”
      陈伽悬听到这话,知道周虞告诉她了。
      其实她是半路出家的,学了十几年的钢琴,高二下学期突然死活不干了。钢琴老师打电话到家里去,原来她翘了课,和同学去听戏文辅导班了。
      陈伽悬有点小天赋小聪明,考上电影学院,和周虞就是那时认识的。
      可Annabel说:“我没见过你。”她指的是周虞那些经常下午三点支牌局的朋友。
      “我和周虞算同学,是校友。”
      陈伽悬解释,语气出奇的温和。
      Annabel点点头,不说话了,气氛很尴尬,陈伽悬藏在被子里的脚趾蜷缩了起来。
      “大家都说你的中文名有点土。”
      低情商:陈伽悬真的不会说话;高情商:陈伽悬真的耿直。
      Annabel不以为意:“阮香是吗?其实还好,中文不是有句成语:软香似玉?”
      “你中文,说的真的挺好。”
      “谢谢。”
      有人推门进来,沈碧邱一脸冷漠,手里拎着香奶的包和maxmara的大衣:“Anna,该走了。”
      Annabel有些温和的笑笑,从凳子上起来,墨镜罩住了那双漂亮的眼。
      “挺长时间了,你也该休息了。”
      沈碧邱的手已经拉开门,一阵风灌进来,陈伽悬皱眉看着Annabel风一吹就要倒的身影。
      “你患病了?”
      Annabel知道她看见昨晚她吐了。
      “不,我没病。”
      陈伽悬没再说,也不再看她,门咔嗒一声关上,她走了。
      Annabel作为最当红女明星之一,明明可以靠脸却因一部文艺片走红。电影里,她是二战时期从中国南部沿海去东南亚谋生的少女,然而随着太平洋战争爆发东南亚沦陷,少女最终也丢失了性命。
      白天她是纯善乖巧的女孩,夜晚她身披浓郁极尽挑逗。到处乱晃的镜头,红的艳俗,黄的肮脏,赤色生锈,霉绿丛生。Annabel半散着油腻的好像一个月没洗的麻花辫,手指如乡野农妇干瘪枯瘦,嘴唇裂着血口也要叼着烟,似迷醉似麻木任由身上人动作。
      旁白是一口夹了东南亚口音的法语,Annabel呛了烟嗓说:“我想象自己是在太空里快活,他们是外星人,第一回做这种事,当然使劲的做。”
      后来有脑残粉大肆推崇这句台词,什么可以吹一万年,破碎感,宿命感,吧啦吧啦以下省略一万字咯噔小作文。记者也就此事采访Annabel,她一脸平淡地否认:“我忘词了,顺口说的,导演还在现场骂了我。”
      吃瓜群众一片哗然,却也成功叉到一批好感度。
      不管真的假的,她是真的有资格享受。
      最后一组镜头,Annabel穿着一条裙子,倒在血泊里眼神还是淡的。
      赞誉如潮,提名不断。
      此片却被封杀,全网只能搜到预告,但她还是红了,她在中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没有奇奇怪怪的音调,她说都要谢谢经纪人,她的经纪人是沈碧邱。

      但陈伽悬记得,她们之前见过的。
      中学废弃教室临时搭建的摄影棚,Annabel登住凳子系鞋带。淡金色的长发顺势流泻下来,微侧的面孔和一点微红的耳廓,不知怎么,陈伽悬也红了脸。
      那是她第一次拿到剧本稿酬,其实都算不上是剧本,就是一个广告的分镜头脚本,周虞帮她卖的。拍摄那天,外面是干燥的操场,远一点有树,有蓝色房顶,里面是白色的墙,大理石窗台,Annabel置身其中,撩起的发丝缱绻,镜头的推近是她绿色的眼珠,浅浅的笑容。
      四周安静环伺,机器偶尔躁动了嗡嗡声。陈伽悬再也移不开眼神,她紧紧注视着Annabel,随她笑随她羞,陷入她所编织的迷幻。
      堪称一场惊叹的演绎。
      “很美很艳又很纯。”
      她这么形容的,周虞当时笑,陈伽悬一开始就没指望他能懂。
      陈伽悬写的剧本没人要,她找周虞吃饭,借酒消愁,周虞揪起陈伽悬到浴缸,坐在上面给她洗澡洗头。
      “你写的那条广告要拍了,我认识他们人,你也去看看,当换心情了。”
      “不去。”
      意料之中的拒绝,周虞也没再继续纠结这件事。
      “一会儿我开车,你先睡一会。”
      他不劝,也不妥协,他懂陈伽悬怎样肯听,他看人很准,这一套外软内硬并施,她再不满也得应下来。陈伽悬也真的没有辜负他,几乎是没什么预兆的,她就陷入了名为喜欢的悸动里。
      周虞以为她同千千万万追星人一样:“你想要签名或者合影,可以直接找沈碧邱,她说话Annabel会听。”
      陈伽悬回的有一句没一句,“你怎知她愿意做这种事。”
      “她会做的。”周虞从裤兜里掏出烟,不再往下多说。
      陈伽悬伸手够烟,头冲过去借周虞的火点上。
      两人远远地站在角落吸烟,旧教室里有打扫不到的陈旧气息,还有层层叠叠散不去的灰尘。它们蒙住了周虞的眼,罩住了周虞的耳,他怎么想也想不到陈伽悬那时就做了决定。
      她叫周虞出来,两人蹲在房檐下,看着寒露拂身,烟火的零星取不了暖。
      “你到底是什么有钱人啊?”
      “很重要吗?”
      “你是他们的大老板吧!”
      “……”
      “所以没有什么卖出去,就是你买的。周虞我草泥马,骗我好玩吗?”
      周虞捂住陈伽悬扑咬过来的脑袋,她倒是有气没处发,脖子这会嘶嘶的疼,“车里放了生姜红糖水,对痛经好。”
      陈伽悬斜眼看他,周虞自觉自己病的不清,以免自己死在当下,还是赶紧交代清楚。
      周虞他爸干了半辈子的实业经济,有天就投资了影视行当。周虞贵为新诚的老板,圈里的知道,圈外的不知道。
      今时不同往日,陈伽悬告诉周虞,她喜欢的那个人就是Annab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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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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