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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第三十六章 鬼马神枪(4) ...

  •   有些话他们几人心知肚明,只是从来不会当着陈询的面说,一是因为他是储君,这话说了对他是僭越,二是因为太子妃,楚王鉴这个名字陈询忌讳谈起。所以在东宫这样久,忠玉作为陈询近身内侍,也不敢随便提这话题。
      可眼下已是关键时刻,有的忌讳比之如何抢夺兵权就显得次要了。于是他清清嗓音,故意激将道:“殿下感觉到当初陛下立您为太子,不过是无奈之举。”
      发现陈询面色无虞,才继续说下去:“所以陛下如果退守离宫,肯定会带楚王走,而留下太子您。”
      忠玉又将齐斐扬的原话道出:“若在逃亡的路上,皇子能随驾近伺,是甚宠。但若太子得到临危监国的旨令,却非好事。”
      这话等于告诉陈询皇帝心目中最钟爱的皇子是楚王而不是他。作为国君,大难之际迁移别处也是常有的事,尤其迁移到离宫也不能说就是一种消极表现,从某种意义上是已退为守的长远策略。
      陈询哑然一笑:“如此,不正合我愿。”
      “倘使如此,太子您是得了兵权,可是兵权有多大尚未得知,此其一,其二,陛下选择弃守京城,只说明一个问题,京城守与不守都会一个结果——失守。”
      “滔关还在我军手中,你们怎这样断定呢?”
      “内讧不除,一道屏障,如何抵挡住叛军?现有探子来报,从滔关谯楼上能看到叛军仍守在薛州不动,一定在蓄积能量攻入京城。”
      京城会失守,从刚刚过去的滔关一战已见端倪——无论一个家庭还是一个国家,若从外部杀气是难以毁灭的,但凡遇到起内讧,再坚固的城墙、再强大的军备也无用。齐斐扬他们背着陈询与尉迟氏谋合,从大方面看比起王氏不受军规的行为算不得什么,唯一能影响战局的就是几批被劫的粮草。
      想到粮草,陈询不免问起官州粮仓。
      “陛下将观州作为储备粮库现在不许任何人调拨。”
      “离观州最近的地方是京城,倘若移驾越州,观州粮草也不能作为越州守城的储备啊。“陈询自言自语,君父的举止有些费解,暗中让几个皇商转走宫中的财物,却留下观州粮仓不动……也许在君父的心中京城还是让他最牵挂……
      那君父要迁徙又是为何?难道京城里有别人还不知道的隐患?陈询脑子离自然而然闪出袁辅政的面孔,袁府那一条通往须岩巷万华楼的地道,还有什么玄机呢?
      上阳城面水背山,城防构造绵长、坊肆布排松散,巨大的坊肆规模注定了守城一方难以组织兵力沿漫长的城墙线布防,要么重点布防,要么分散防守,前者于城防而言,做不到聚拢兵力,于后者而言,对起到合力抵抗叛军的作用又不明显。此外,上阳城外郭城城墙高度不满两丈,也就是五米有余,这样高度的城墙很容易翻越,没有任争防御价值,只重于维护京城内的治安,所以几乎等同于无外城郭。
      记得本朝开国之初,朝廷有人提议加固京城城墙,此一议案被几位大臣否决。理由是上阳地理优越,只要控制四方进出关中的若干山谷孔道与关隘,如西北方的滔关、西南方的汤关,东南部的汕关,则中原内陆的安全可保无虞。
      但在全盛十五年,外族商贾通过本国大使请求朝廷允许他们在上阳街市开铺,其实也是民间的需要,百姓对西域、北疆的珍奇物件非常喜爱,仅仅依靠商队携带一点转卖不够富家平户的需求,异族商人的请求正符合朝廷民间的期望,于是皇帝下旨允许破坊肆墙增开店铺门面,于是在上阳城里可以看到很多断裂的坊肆城墙。现在如果进行城墙布防的话,势必加大城门及转角的兵力配置,则漫长而不高大的城墙防线就很容易暴露弱点,一旦敌军攻上并控制某一处城墙,后果不堪设想,五米余高的墙身很方便攀爬,架上木板马匹都能冲上去,最终就是防线全面崩溃。
      对防御东西遏浑那西北方异族的各个关口狭小险峻、城墙不固的问题,朝廷也不是不重视,但并没有从京城四周的城墙上做考虑,而是改为滔关关口貔貅山下穿堑发渠,沿山崖壁上修筑城墙、门楼和箭楼、谯楼等军事设施,并链接东部的沟天堑,形成一道天然加人为的屏障,且从鄣朝开国的第十年起,每年就投入两万左右的兵力做防御。
      整个京城周围的防守则着重于郊外工事防御,因此将尚武苑设在京郊南面昆览湖南侧,北面则依仗千鄣山。随着国泰民安,当初为了方便外族商人进出贸易,全盛十五年又扒开四次城墙砌成城门,现在城门共十六处,而处处都对着一条宽阔的官道,朝四面八方延伸。作为京畿重地与王朝的统治根基,关内一般不会发生大规模动乱,故而上阳的北部城防几乎全部倚仗滔关的防御。
      至于滔关外围能筑有数个城池,皆因朝廷以为国力强盛,关外几大节度使所领的兵力是朝廷的几倍之多,须要衣食住行全部到位。本朝对外政策开放,即使鄣朝与之常有边境战事,但所有人只要不涉及侵犯、谋逆,皆可自由来往中原经商,如北方可以用羊皮、牛肉等换取中原的丝绸、瓷器,西域等国可以用兵器换取内陆的大米、面粉等,而胡人、南罗人等更是向往中原地域的优美和物产的丰泽,在滔关外围多有定居,渐渐城池越扩越大,越来越繁华。诸如慈州、柳州、亥州皆是如此扩建。
      但讽刺的是,这些防御措施只考虑外敌入侵的因素,从未将内部会分崩瓦解考虑在其中。叛军如今兵临滔关下,关外几个城池繁华的又落入敌手,后果可想而知。
      百年盛世,在倚丽华堂的熏染下,早已忘却战争的残酷,以至于钱光盛与张尚义出关攻敌不利。王氏兄弟使出的手段一看就是袁氏在背后指使——明着参与平叛,其实扰乱大军秩序,其中的诡秘蹊跷欲盖弥彰,利用新招募的新军不懂战场来混淆视听,也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
      假释没有王氏兄弟从中作梗,十万新募集的兵士也不过是一张纸糊的钟馗画像,一旦陷入战争的漩涡,才会明白战争的实质,从而无法甩弃往日的皮松筋软,心理上的恐惧与贪生怕死注定他们面对嗜血成魔、贪婪成性的叛军,与沙场上实枪实战的金戈铁马的残酷,就立即转而瘫痪难支。
      属兵如是,良将奈何?戎马一生并曾有所建树的钱、张二人,只能为文官集团内部引发的党派之争从而借助皇权肆意操控武官集团买单,为皇帝仓促下令出关攻敌带来的惨败承担全部的责任。
      所以滔关外围一战,叛军只要守着一个小小的薛州就能将朝廷军打得稀巴烂。问题主要在于什么?在于人心。
      忠玉又道:“还有一事,奴婢要让殿下知晓,还请殿下给个主意。”
      陈询看他脸色凝重,眉心又拂上一层郁气。
      “奴婢适才听到清正殿的司礼内侍悄悄说,陛下今日朝堂上问起陇州边军。”
      “什么?君父也知道陇州边军并非是无用之军?”
      “奴婢想陛下并不完全了解如今的陇州边军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但陇州边军历年收编土匪流民为团练兵,过去只说是为了将这些土匪流民收入军中作农耕稼种,免得他们无事扰民,所以朝廷对此鼓励也并未加以关注,再说陇州一带确因为这些土匪流民从良后出现大片沃野,粮食年年激增,朝廷也从中受到很多好处。只是咱们发动了两起强盗劫粮草和劫府兵的事,所以有人质疑是不是陇州边军收编土匪所为,为此陛下警惕,已让高堂杰将军和刑部左侍郎裴大人去核查。”
      陇州边军中的团连兵,春夏归农,秋冬追集,服役期间发给身粮酱菜,服役其外和百姓一般不领粮饷,也不像正规军那样必须上报才可退役。另外,他们既不是入了军籍的正规兵,一般在本境内防守,或应调配合作战,军事任务结束,即囚乡耕种。因着既是朝廷允许编制的散兵,自然在兵部也有记档,只是不像在编军那样记载明确。在关键时候征集兵士之际,皇帝想起这支边军也属正常。
      “看来君父在考虑让陇州边军前去抗敌。”陈询唇角微皱,“君父可知有许多团练兵其实平日里一直在操练,可知尉迟坚在秘密组织一支军队?”
      “奴婢询问了八仙山周围的百姓,他们心齐着呢,上至耄耋,下至孩童,谁也不肯多说一句,只说他们是百姓,不与军营有任何关联。可如今是征兵时候,朝廷自有人去查问,如果查出陇州那些农户实则是尉迟将军训练的兵士,陛下一定很震惊,也会先利用他们先来抗敌。”
      如果皇帝将目光转向陇左边军,由陈询默许、齐斐扬几人构建的东宫军队阵营就要发生变化。这一支陇州边军用尉迟眉月的话来说完全可以归东宫节制,只要陈询将来许诺尉迟家应有的荣耀,只要陈询能对尉迟眉月留有一份恩情——陈睿说得很对,如果命都保不住,谈何御宇天下?如果命都保不住,又谈何对章青砚一往情深?尉迟眉月想要的不过是作为帝王而言非常微小的一个施舍。
      陈询的目光又转向那富丽堂皇的画梁雕栋。
      从前,他渴望权利,是为母亲争口气,后来是为陈睿、陈淼报仇,为了能够娶到心仪的章青砚,现在他为了什么?为了自己,也为了即将离家弃舍的百姓吗?
      转眼到了农历四月底,距离滔关外围溃败又过了五天。梅雨已至,上阳城淅淅沥沥下了两天磅礴大雨,以致昆览湖水上涨迅猛,好在去年新渠畅通,潍水河的支流增多,沥水也除塞通淤,子界河每年皆有整修,因此并未出现漫水事故。
      待雨后天晴,阳光刺破蔚蓝的天空,化作缕缕金光投射到大地上,一股柔软的南风吹来,带着新雨后泥土的芬芳,飘飞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经过雨水大清洗的树叶和树干,分外油绿和湛黑,艳红的石榴花、粉紫的梧桐花、乳白的刺槐花,纷纷绽放在道路的两旁,随风摇摇招展。与这美景形成对比的是城中那些被征儿郎出关打仗的人家,家家搭起祭奠的棚子,父母哀伤倒地不起,妻子儿女身穿缟素,到处哀嚎一片。
      朝廷并无组织公祭的迹象,只让京兆府尹郭东定安排十位尹臣从户部领取钱银,再派尹吏分批到每户分发五十两作为抚恤安葬费。郭东定对此曾写奏疏提出异议,以为当下还需在陇州等地募兵,朝廷如此草率对待那些死去的应征者,引起不满也减少了应征者的数量。
      但更多人只看到溃败的后果,也听到了亥州、柳州闹事的缘由,以为不值得为那些兵士公祭,再说,非常时期礼部与户部哪有心思举行公祭。圆滑多辩的礼部尚书储能就看出皇帝的心思,在朝堂上振振有词列举古往今来几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将支持公祭的几位大臣驳得哑口无言。其实平民子弟的生死对于王公大臣来说无关痛痒,只有远见的人才会发起担忧的言论,一旦皇帝不当回事,也就无人再啃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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