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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第三十四章 语罢清宵(3) ...

  •   五月初一,午前,司马清焕领十多位禁军先从皇城南面勤务坊区向高堂杰通报募兵情况,又穿过宣化街进入暂设在归恭门南面的募兵处。
      募兵处紧邻须岩巷和柏青街,设在此处是天天有人来查看皇城的动静,人多便于募兵。今日不同于往日,万华楼和蔻丹坊前面沸腾得像一锅粥。
      司马清焕拉住马头,盯着蔻丹坊招牌前三尺高的石墩上的一个道长,他正手持长剑,仰面朝天,口口声声反复叫着:“手提三尺龙泉剑,不斩奸邪誓不休!”
      声声义愤填膺,仿佛受尽人间疾苦,只小半个时辰,下面又围上一群流民,在应和声中,人群一圈一圈大起来,密密麻麻、上蹿下跳的人腿人脚间,连一只老鼠也钻不进去,与断断续续的呼喊音混合着的,还有很多或高或低的怨声载道声。
      司马清焕拧眉喝问身边的侍卫:”这道士为什么还不抓了?”
      “京兆府尹说不能抓,他日日在这里吆喝,能引来人应征呢。”
      “荒谬!此道士为妖道,口口声声念叨的与平叛有关么?你看他引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乌合之众!——去,传本将的令,将他抓到募兵处审问。”
      募兵处,有几个兵士正忙着登记名单,里面出入的几乎全是粗人,那些前来报名参军的市井无赖居多。歪歪扭扭的征招队伍间,忽然有一人朝刚刚踏进门槛的司马清焕招了招手。
      司马清焕一看是乔装成农人的忠玉,只一发愣,对身边的侍卫耳语几句出去了。过了一个时辰他才回来,提着刀正要去教训那已被捆在堂前的道士,不经意瞥见悬在门楹上的白底黑字招募条,他抿了抿嘴角,走近执笔兵不满道:“募兵处难道沦落到此,连个能写会画的师傅也没有?”
      话刚落下,就见门外几个全身素白的女子走来,“将军,我来做执笔官吧。”
      司马清焕定睛一看,是宣益公主,身边的侍女正是童心和蜜心,她们的到来,犹如一股清风,将里面的污浊气驱散了。他满心欢喜,当着众人的面,却整肃铠甲迎上去叩拜:“公主!”
      宣益公主对他的叩拜不动声色,只走到执笔兵身边,从他手中接过纸笔,立与案前,随手写下半行字,这才笑吟吟地抬起头。
      这些日子,司马清焕被军务搅得晕头转向,又觉军纪涣散,心情很不好,突然见到宣益公主,只觉心头一阵清亮。在这大庭之下,他不会随性轻佻,也不会拂了她的意,只按规矩再次叩首道:“劳烦公主了!”
      宣益公主见他仍装模作样,暗暗强忍着笑,又瞧见他心思重重,便敛色道:“我有事找你。”
      听她说得郑重,司马清焕更不敢懈怠,将她拉到偏静处,“何事?”
      宣益公主凝望着街巷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会儿才低声对司马清焕道:“太子现在蔻丹坊,让你午后去见他。”
      “啊!”司马清焕想刚刚见了忠玉,以为太子只是有计划到绝响观,没想到这样快就出宫了。
      “蔻丹坊什么地方啊?太子怎能在那里等我?”又对宣益公主耳语,“你也知太子要去何处?”
      “嗯!唉——我先前对你说过,太子重情,京城这样乱,太子坐不住了,昨夜就去了我府里。他信任你我,你我亦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总要帮他走一趟。”
      “我懂得。太子待我以诚,我亦要回报他这份情。刚刚,忠玉来说要我以布排征兵为名将太子混在其中送到城外。这些新兵要去陇州边军营训练,我做个安排确实容易得多。我也答应了,怎么太子还要亲自来见我呢?”
      “想必,有月余见不到你,十分挂念呢。”
      “噢!那我马上就去。”司马清焕格外感动,“只是那蔻丹坊,太子怎可在那里等我?”
      “蔻丹坊是烟柳地,太子易装前去,才不被人发现,且不说近来多少商贾已迁走,官宦子弟关心局势也无心再去寻欢作乐。”
      “哦。”司马清焕懂了,“此时城里城外人多口杂,乱糟糟的,太子出行也无碍,可万一陛下召见呢?”
      “今早,清正殿传出消息,楚王和蛟王将前往黔州督军。”
      “是吗?”司马清焕将信将疑,“果然陛下不再重用太子——所以太子才要去探望太子妃。”
      “父皇的心思真是奇怪。对外言说,不派太子是为国本安全。总之,滔关这一仗,多少皇子、宗亲请缨呢。太子几日前就托我先往绝响观送信,我在前天寻到姜叔让他备车在城外接应太子,阿冰也早早去了绝响观。”
      “如此更好了。”司马清焕点点头,“太子不容易,他知大战在即,或许京城还不能保,所以要去见太子妃。我还听说,清王殿下的身体很不好,太子会更焦虑。”
      “是啊。长兄近来连药也吃不下去。”宣益公主难过地说,目光落在三五米开外的一个募兵台。又有几个流民与检核兵起了争执,一时间凡是市井里那些粗言粗语一阵阵飘落在募兵处的每个角落里。现在京中只有皇城还算保有秩序,十天征兵,如雪片般的流言好像沙场的枪箭处处射穿人内心的防线,就仿佛天要塌下来似的,还未真枪实战,这些百姓就已经自乱了。
      趁着他们大吵大闹之际,司马清焕随宣益公主出了募兵处,到了大街上,宣益公主的马车往东的一家茶楼行近,司马清焕则往西淹没于人潮朝蔻丹坊策马驰去。
      直到傍晚,他们才一起回到京郊别墅用晚膳,然后一人牵一匹马沿着昆览湖踱步。
      “太子已去了么?”
      “去了。我送到陇州边军营附近,太子他们趁分兵之际就走了。每次在城郊分兵时总有一批人半途逃跑,这回我装作未见,一下子跑了百来个人,谁都习以为常,所以太子脱身很快,现在姜叔的马车载着太子,应该问题不大。”
      “只要不被人认出,就不会有事。朝野现在的眼睛都盯着楚王和薛王呢。”
      “薛王为监军也罢了,毕竟薛州是他的封地,楚王为监军,似乎意味着东宫的走向。”
      “此事确实蹊跷。现在外面又有人在说九哥的身世,君父却派他监军,后宫里还是纪悦妃日夜伴着驾。”
      “凡事不要只看表象。”司马清焕却不这样认为,“白天我也对太子说了这些,他着急,尤其得知现在募集的兵士都是一些地痞无赖,他很沮丧。不过,我看他更急着去见太子妃。”
      宣益公主若有所思,“当初,我曾遗憾青砚未能与楚王在一起,现在看来,她嫁给太子是嫁对了。”
      “已被太子废到绝响观,还算嫁对?”
      “你不懂。嗨,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宣益公主转过话题,“叛军真会打入京城?”
      “可能。”
      “上阳城的防御很差么?”
      “怎么说呢——关键在于滔关能否守住。”司马清焕吸了口气,“兵部统计,我朝总兵数为五十八万,各地兵竟占四十万,其余十一万在陇州与越州,京城禁军只有七万,而黄闵韧手中一下子就是三十万,占朝廷边军的四分之三——如此,形势真不容乐观。”
      “怎么这样少?不过,滔关是雄关要塞,临近滔水,西南固守禁沟深谷之间,亦有东北濒华州连绵山峰之屏障,东南合抱滔水、渝水和漠水,周围有谷深崖绝,中通羊肠小道,仅容一车一骑,人行其间,俯察滔水,险厄峻极,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克’之称。此地不同凡响,叛军应该不会轻率攻取。”
      “叛军已停留在滔关外的才州附近,还有部分散扎在羌州和汶州,薛州虽然未被攻破,可叛军死死盯在那里,目标直指京城。不管如何,滔关一战在所难免。”
      “啊!”宣益公主听他说得肯定,不免慌张, “你觉朝廷会有何安排?难道就由着叛军打进来?”
      司马清焕想起午后见陈询时听到的一些话,又惦记着陈询的嘱托,不敢泄露半点机密,只道:“陛下明里派张将军去才州是支援王氏兄弟,实则是想架空他们,然后慢慢收回王氏的兵权,不曾想叛军已绕道滔关。我预计会派兵让张将军返回滔关,而王氏手上的兵能不能顺利一起返回就难说了。王氏对陛下已不满,尤其对陛下剥夺王天路的陇州节度使官职不满,现有传言他们也会叛变,但迫于袁辅政的压力还没动静,所以此时陛下还不会对袁辅政动手。”
      宣益公主听到很多谴责指向了袁氏,甚至有奏疏到御前建言杀袁辅政。她估计散布谣言是东宫做的,诸官借此弹劾袁氏也是东宫的指使。
      “太子又有些激进了?”
      “是啊。可换个角度想,也不算坏事,袁辅政现身陷京城,陛下派人软禁,他是再也出不去了。他出不去至少对王氏是个牵制,且王贵妃还在宫中。”
      “王贵妃在宫里作用不大吧?”
      “我觉得也是,王氏真要造反,岂会顾及她的安危。反而是袁辅政才能左右王氏。”
      “你这样说,我想奸佞有时也有用的,比如袁辅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自己算计。”
      司马清焕笑道:“可宜,我发觉你现在很厉害,言行考虑皆有深度。”
      “我是和青砚学的。”
      “哦,你又去了绝响观?”
      “是啊。太子的嘱托怎会忘记。”
      “果然太子眷念她,是有原因的。”
      “可不是。九哥到现在对她还情孽深重,太子早早就喜欢她,何止因为相貌,自然还因她聪慧了得。”
      他们又走了几步,一起伫立在方台上远眺昆览湖。今晚风有些大,微凉,波浪翻滚,不似往日水面光静、奇禽满湖。
      “可宜,你可想过,这次平乱,太子与楚王会不会因为太子妃影响时局?”司马清焕忽然问。
      宣益公主并不惊讶。她早就看到了这个结果,最近她也曾见到陈鉴,陈鉴的变化使她担忧,“他们早就不相来往,我想从册立皇太子妃的那一天起,他们之间就埋下了仇恨吧。”宣益公主叹气,“我很担心楚王要抢太子位。你说,如今多么的乱,他们再仇恨相向,岂不更乱。”
      “父皇自从立太子后,做了唯一对七哥有利的事就是立太子妃,谁曾想反而成了掣肘。”宣益公主又叹道,“太子很不容易啊!”
      “太子处事也激进了些,难免会被人利用。”司马清焕回头发现宣益公主在出神。
      “从太子妃出宫,太子一直郁郁寡欢。”宣益公主自言自语,“父皇对七哥到底还有没有一点慈父心肠呢——”她又定定地看着司马清焕,“太子与青砚现在估计已经见面了,他们分开太久啊,唉!怎么可以这样——清焕,想想他们,我决定,无论如何必与你共生死。”宣益公主动情地道。
      近来为了协防,很多禁军驻点燃着夜灯,有清灰的灯光打在她那洁白的脸上,她仰着头,犹如池塘里朦胧的莲花,甚是动人。
      司马清焕忍不住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可宜……”他吻她的眉睫,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双肩,“这次打仗,我定要请旨杀敌。你怕么?”
      “怕。可不让你去,你会觉得未还清太子的恩情——哦,清焕,以前,你也面临过大变故——流放,是多大的罪啊,即使那不是你的错,可在外人看来,你担着责任就是你的错——所以,就算没有太子,你也要去打仗的。唉!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有时我真希望这样乱下去,乱了,那些往事就没有人提起,而我们——也许在变故中会在一起——我总想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可宜!” 司马清焕也动情了,眼角湿润。从前的打击对她来说真的太大了,否则她怎一直避世独自活着,“我们再等等,等到叛乱平息,我会请求陛下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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