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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第三十四章 语罢清宵(4) ...

  •   沉雪峰下,清溪潺潺,参天古树,漫路荒藤,山花烂漫。
      古息庵一处傍水的凉亭下,是一所只有三间的木房,房前竹林成片,有一弯瘦道沿房基叠石而上,就到了木房唯一的入口处了。
      辰末时分,门扉还实掩着,有一株野紫藤顺着墙垣一直攀挂到屋脊上,密密麻麻的花朵儿一串串垂下,与刚刚热烈起来的阳光一块儿直直垂入一扇半开的窗户前。
      室内的旖旎风光正好,尤其当这株野紫藤因风一不小心滑入窗台内的那一刻。
      章青砚刚刚睁开惺忪的眼睛,还未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只一转眉眼看到身侧陈询的脸,就回忆起了昨夜的一点一滴。
      薄被温热,榻垫柔软,薄帐含春,连那对枕头也沾上无尽的、久久未散去的欢娱气息。
      她只动了动身体,就被已经醒来的陈询伸来的长胳膊一把拉入怀里。
      “哦!”她低喃,眼里刚刚落进一丝从窗缝里射进的光芒,又被他急不可耐的亲吻阻挡。他先吻住她的眼皮,再慢慢移向鼻翼,直到落在她的唇上不动,她才得以再次张开双眼凝望悬在窗前的野紫藤。
      紫藤萦葛藟,绿刺罥蔷薇(1)。亦或,绕廊紫藤架,夹砌红药栏(2)。到底不如蔷薇入得她心,或他的心。这次相逢,隔开了他们多少韶华。原来逼迫分离余下的挂念真的会跟随日子越来越沉,沉到她和他明明知道这是危险的会面,也要不顾一切来到这里。
      “你今天会走么?”她一把抓住他一只不老实的手,那手指刚刚掠过她的锁骨,似清淡的风吹过,若有若无的触碰感,却使她暗暗心神摇荡。
      而陈询也如初年的神往,克制不住意念里的欲望,再次在被褥下肆掠狂动,直了辰末才从梦境里醒来一般。也怪他太贪恋这几日带来的愉快和激情,如他们刚刚真正在一起的时候,纵然有一些事务缠身,到底两人心思明了,彼此依恋,相互爱悦的感觉如此难得和刻骨铭心,岂是寻常人能明白的。
      岂是寻常人能明白的?岂是他这个自诩冷静的人所能想到的?呃!还隔了这样久。他在心底自嘲。须臾,又一个翻转,将身躯自由地平躺在木榻中央,只余下一只胳膊被她压在后脑勺下。
      “再待两天吧。”
      她一颗焦烁的心这才得到一点点安慰,“你昨天说,叛军已经到了滔关下。”
      “那是君父的事,与我无关。”
      她听到他声音里的不快,沉吟着,“你还是快走吧。”
      “你想我马上走吗?”
      “不想。可你要不走,你会越来越不安宁。”
      她还是最懂他的——正是她这份懂,他更不能急着离开。陈询情不自禁伸出手掌紧了紧她纤细的肩膀,“既来了,就多陪你几天。这次一回去,我恐很难来这里见你了……”
      这话预示着什么,她一听就明白,要不他不会在此时千辛万苦到此与她相会。
      “天下承平太久,百姓不懂战争,听到爆发叛乱,京城顿时动荡不安,日日夜夜,惧怕之声充塞街衢不绝于耳。”他深深吁了口气,“前朝后宫皆知,上阳的防御实在差,只要叛军攻破滔关,移驾越州大有可能。到那时,你觉得我该如何做才稳妥呢?”
      “当然要随驾。”
      “世人都会如此说,仿佛我没有第二个选择。现在连你也这样说。”陈询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拉她一同起身,“随我到外面走走吧。”
      他们沿着坑洼不平的石道踱步走进峡谷,两侧高耸着褐红色石崖,层层叠叠,云端下,空山寂寂,高于头顶的是流翠泄碧的树林,落在脚下的是满坡满坡的枝桠,迎面扑上来的水气是在大地间逗留的灰扑扑、湿漉漉、凉丝丝的雾。
      两人并排站在山谷中端,目随云动,心若空穹,沉默许久、许久,负手挺胸的陈询才说道:“你说说看,为何我要随驾?”
      “因为你是太子。”
      “所以,就算楚王和薛王现在军前主阵博求功名,而我身为太子唯有伴于君侧才算忠孝两全。”
      “是。这就是国本该做的。”
      “我不懂。”陈询摇头,“青砚,连你也这样说——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最想要什么,可是你必须稍安勿躁,哪怕你明明知道其他皇子的心思,你也要凝神屏气、恭谨奉上。你必须这样。”章青砚拉住他的袖管,“七郎,我只要你平安。”
      言说至此,她眼圈殷红,连带鼻翼也酸了一酸。尽管战火还未烧到他们的身边,他们却早早在一起读过的史册里就想像过其中的残酷,烟笼凤阙、香霭龙楼,顷刻就被北土沙尘、南域烟气掩埋,在摧枯拉朽的士气下,纵然有千军万马也不能昂首阔步,从来引起失败的不是外在的狰狞和残酷,而是人心的低迷和失策。
      陈询凝望她眼睛里的忧愁,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会平安的。”又道,“这几日你让霄环和荃葙收拾收拾行囊,一旦京城有变,你们先悄悄回到京中别院暂居。”
      章青砚不懂,“京中有变,我们还要回到上阳城?”
      “是。叛军若攻破滔关,君父必移驾越州。而我,不会真的随驾。”陈询叹道,“叛军学会了中原战术——声东击西,这也罢了,最使人意外的是,从贡州到华州要经过三四个州,而那里的守城将士居然也如已经失守的几个州县一样不堪一击,甚至大多数官吏直接弃城而逃。这与预想的背道而驰,泱泱大国,一旦有叛乱,那些所谓精良的装备和骁勇的将士如此狼狈不堪、丢人现眼。因战事带来的恐慌很快笼罩整个京城,京城中凡是有点实力的商户已转移到了南塑、浙东,平民百姓消息虽闭塞了些,可他们除了一身皮囊尚可用还剩下什么呢。家园在此,谁愿意丢弃?至于廷臣,没有皇命是不能移动的,但潜伏的暴动也时时在涌动着。不过,大多数人还是选择观望——在他们看来,京城是天子所在,如果叛军打入京城,则以为了亡国,皇帝陛下怎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一股乐观的情绪也掺杂在其中,人们在犹疑之间,更倾向于安然不动。只有消息灵通皇宫内才将骚乱摆在明面上,后宫与东宫的宫人们抬头低眉间谈论的尽是叛军如何如何凶残。”
      他将这段日子所闻所思全部说与她听,“你还记得前朝大齐开国皇帝,曾遇到东遏浑那军攻入黔州,当时上阳的防御也很差,可大齐君主固守危城,与民一起加固城墙,反是他们的决心打败了敌人。也许这么多年,我朝没有对上阳城防多加用心,除了山水屏障,也相信意志是可以战胜一切的。只是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人心多变、世事横流。几十年来团结抗击外辱总是胜算在握,而今朝廷内四分五裂,失守了北部几个州、叛军逼近了滔关就闹得人慌不择路。是军心不稳,还是风气残败,都可以击垮整个朝廷。近来移驾越州的呼声靡沉,这不是好的开始。倘使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努力留在上阳抗敌。”
      “而你——青砚,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不论如何,你一定要留在我的身边!”
      他强调,拽紧她的手,很希望从她的鼓励里得到一股力量,如她希望他平安一样,皆存与心里的美好,仿佛是他们坚持己见的动力,一生光阴,百岁事业,白蚁阵残,子规声切,尚不求得天怜悯,但可求得此生日日得如愿。
      “好。”她答应着,瑟瑟轻衫在春风里摇荡。天地间,气回尘扬,日影流动,已将巳末的天光变了颜色。
      五月初七,午时,刚从鄣南山回来的陈询,就去清王府探望病中的陈隆,到黄昏时分他才回到东宫,刚到崇德馆门前,又听到宫人们悄悄议论着,便对随行的齐斐扬道:“从今日开始,宫人议论什么,不要阻止,让他们说去。”
      “属下明白。”
      “袁辅政也够沉的住气,叛军与朝廷多少张嘴在言说他的不是,这些天他还守在府里一言不发。”
      “毕竟袁辅政身上那股狠劲和盘根错节的人脉能压住朝廷的浮动,无论如何袁氏并没有真的反叛朝廷。如果他现在选择潜逃,只要被逮到,才会必死无疑。”
      ”大哥说,袁志琅从贡州携带大批财物逃走,预示袁氏与黄闵韧势不两立,所以黄闵韧才打着‘诛袁氏’的旗号,粉饰自己叛乱的野心。自古以来舆论是把利刃,无论多么愚蠢的人,只要想造反,利用舆论是首要的选择。”
      “果然他还是最厉害的,将自己明明白白地放在油锅上煎,这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唉!无论良臣奸佞,多多少少会有着别人没有的过人之处。”
      “属下以为,还要设法造出陛下亲征的传言——陛下不可能亲征,然而百姓希望安稳,自然希望陛下亲征。声势一来,陛下就不得不考虑平息谣传,那时也许会迫使陛下不得不安排太子挂帅。”
      “若君父亲征,高广必随行。恐也轮不到我。”
      “听中书省的人说,高广近来称病,有三日没上朝了。”
      “哦?”陈询这才觉得意外。环顾四周,无尽春色,甚是撩人。他忽然感慨,他悄悄离开东宫七日,外界变化如此之大。原以为他这挂名的太子不得自在还有谁能得自在,谁知,倾巢之下,凡是人都将心变了。
      “斐扬,高广也推病不上朝,我担心这局面不要叛军打入滔关,朝廷就先乱了。我真的好迷茫啊,你说,怎么办?”
      “殿下迷茫——“齐斐扬沉吟,“是因为现在清王殿下病重,崔大人也中风了,您觉得没有可以商议的人了。”
      这话触动陈询内心,顿时眼角湿润,咽喉哽噎,“现在我只有你可以说说心里话,但我们的智慧不够,那些官吏岂是你我能看明白的。我想抓住机会,可谁又是真的可以依仗的?”
      “那只有让天下更乱。”齐斐扬脱口而出。
      陈询流动的目光停滞,看了他一眼,不语。
      他的内心深处,早早就期待着天下更乱,只是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任何人,哪怕是章青砚。绝处逢生,不是每个人都是幸运的,他也不例外,可他必须做个例外。
      齐斐扬低声道:“殿下不要自责。如今的局势,主因还在陛下。此时您的处境更与局势无关,所以天下大乱与您无关。陛下对您——唉,权宜之计又有什么错呢?”
      “此话又怎讲?”
      “属下也是猜想。陛下为何一直冷落殿下,难道真的因为章氏?不尽然啊。殿下你想,您如何被立为太子的?当时所有的皇子中,除了楚王没有一个是陛下中意的,也在那时楚王的身世之谜又被人爆出来。一切看似个巧合成就了殿下您,其实真的是巧合吗?殿下您的出身和学识朝野共睹,元老们没有资历能成为元老么,他们又怎会推举一个庸常的皇子做太子?陛下是待您冷落得,可当初联姻章家,却是真真的要帮扶您。后来章青均步步落入袁党的圈套获罪,您与太子妃逼迫分离后,陛下除了继续冷待您,其他任何势力却未曾伤到您半分。殿下想一想,这又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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