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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四章 空谷有声(1) ...

  •   千鄣山远眺亭周围一带,不比昆览湖的广阔和热闹,却是皇室禁苑中最幽静的去处。说它幽静是这里的道路全盘在山坡上,蜿蜒数里,越往上越崎岖,即使有天然树丛做围挡仍觉得危险,路过此地的人常常望而却步,且树丛过密途中阴森,只适合避暑,因此夏天来的人较多。现在天气转热,这里常出现皇室、贵族的身影。
      陈鉴带着贴身内侍恽良,骑马沿着千鄣山曲折甬道按辔朝远眺亭登去。陈鉴一向爱惜自己的大宛红棕马,见马蹄迟钝便下马步行,恽良则牵着河曲白马紧跟其后。
      “殿下,过三日您奉旨外出采办,这一次去二十天,有很多事要准备呢。今日来远眺亭,您必去城郊碧霄山庄宿寝,这一耽搁就两天没了——剩下一天能做好出门的准备么?”
      陈鉴正手拿一柄乌龙剑正挥舞砍伐着头顶上的树枝,枝叶纷飞,满地青黄。
      “本来这差事我不愿接,父皇硬派给我。母妃说到了仲春我总要去浙州、灵州,就当是去游山玩水,我想想也就应允了。这差事既来得勉强,还要准备什么?往年怎么准备现在就怎么准备吧。再说,你又不是第一次随我出远门,收拾行囊这等小事还要和我商议?”
      “我的殿下,您说得轻巧!上次随您去元州,奴婢仔细包扎好那把古琴,谁知走了两日遇到大风天气,行囊摔了断了弦,你还骂我蠢笨,连琴都管不好——这次你还带古琴么?奴婢早寻思着请乐师黄阅教教怎么扎琴。可您现在外一耽误就两日,还要准备其他——”
      “真啰嗦!我和李垣兄难得约在远眺亭见次面,你要扫我的兴不成?”
      陈鉴停下步子,举剑头指向恽良,星眸闪动,浓眉轻挑,“看你老实,也算不笨,冲这点聪明,我这次出门不带古琴只带萧,如何?”
      恽良哭笑不得,“殿下,您改主意比更衣还快呐!到时您一琢磨,在隆城见了那个什么……什么……‘倒立道人’‘隆州第一琵琶妙手’,看到他们抚古琴、拨琵琶,您未能助兴,会想着带古琴前往——这奴婢可遇到好几回了。”
      说着,又想起宣益公主大婚当日,陈鉴先去会从灵州来的李垣,然后特意带李垣去建元寺听淳于彦法师讲禅,谁知一去就是半日,直到戌末才到宣益公主府赴宴,酒宴未完,听到李垣醉卧在吉巷,便吩咐他回楚王府取古琴,说酒醉的李垣听着古琴才会作好诗,然后就一个人急冲冲去找李垣了。等他取来古琴,那李垣早已在吉巷暮天席地呼呼大睡了,害得恽良巴巴儿又找来人抬他去驿馆,那古琴自是白取了。哼,今日又去会那李垣,殊不知又闹出什么名堂来。
      “真烦人!该死的李垣,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来京,讨什么狗屁前途?”恽良暗暗嘀咕,突然听到陈鉴大叫一声:“竹叶青!”
      马上暮春,竹叶青会出来晒太阳,但听陈鉴这一大喊,恽良吓得在原地连跳三下:“在哪里,在哪里?”说着,仰首在树枝间寻望,身边的河曲白马也受到惊吓连连嘶叫。
      “哈哈!”陈鉴看他惊慌失措,忍不住大笑,“平日里号称天不怕地不怕,却被竹叶青吓傻——这可不像在我身边当差的人!”
      听陈鉴说是骗他的,恽良这才挥汗哭丧着脸道:“殿下,您不要开玩笑行不?奴婢哪是天不怕地不怕,平日里有几个胆还不是您给的!再说竹叶青会攻击人,您一喊奴婢不吓死才怪。”
      陈鉴拿起剑朝头顶上树丛扫荡,笑说:“我有剑在手,还轮到你怕竹叶青!”
      恽良挥手拍打从空中掉落的树叶,狠狠瞪陈鉴,想了想,故意道:“殿下,司马家的二姑娘今日派人来传话,说您离京前寻个日子和她见一见——她想和您一起去玩儿呢。”
      陈鉴果然拉住马缰皱眉,“你说的是司马清韵?她几时回京的?”
      “是司马大人进京述职时跟回来的。派来的人说,二姑娘特意询问今年端阳龙舟竞渡,殿下还会参加么?”
      “她又不是没去玩过龙舟竞渡,瞎闹什么?陶和姑母和司马老将军从不寻思管束管束她?”
      “陶和长公主是后母,怎会管她。”
      “也是,就她那脾性,就算亲娘也管不了。你说司马祁怎生出这女儿?她的两个哥哥与她一点也不像。”
      恽良笑道:“司马清庭常年戍边,听说他是很勇猛的将军。司马清焕呢,平日里寡言少语,却很有胆识,听说他对女人少有热情,至今还没娶妻。司马清韵这小姑娘最有意思,如今十六岁了,只要不被她父亲抓到渡州,回京总是四处打探殿下的踪影,连悦妃娘娘都说要看一看这二姑娘的庚帖呢。”
      “别胡说八道!母妃平日里种草研药还忙不过来,哪有空管我的闲事。”
      “这可不是闲事——殿下都弱冠了,早该娶王妃啦……”
      “好了,我没心思和你说这些——”陈鉴厌烦,也无可奈何,“要说龙舟竞渡……此次外出时间不长,我能赶得回来吧……”想起去年龙舟竞渡,他在最后一刻险胜拔了头筹,就在全船人刚准备庆祝,司马清韵突然掉下水里去了……为了救她,他也跳进水里,唬得船上会水性的选手和昆览湖上的禁卫水军全部下水捞人,那场面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呢。今年她还想与他凑一队——真要命!
      “我也说殿下出去至多一个月,端阳节前肯定赶得回来,等回来后再通知姑娘。司马姑娘听了可高兴呢。奴婢想,人家一姑娘家这样对殿下您,再拒绝说不过去,所以已帮您应允了。”
      “她是高兴了,你觉得我高兴吗?”陈鉴不满,“你去告诉她,本王不会带她一起外出。这成何体统!司马家自有家规,也不会让她胡来。陶和姑母的脾性谁不知晓,本王也犯不着惹她老人家生气。至于端阳龙舟竞渡么,她爱来就来吧,只要不乱搞事她爱怎么就怎么玩。”陈鉴说着,一跃跨上了马“哒答哒答”跑起来。
      恽良听他突然一口一个“本王”端着,摆出架子表明他不高兴,也知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里甚是得意,一跃也上了马,走了几步,又故意哼声哼气的:“殿下,奴婢觉得吧,去年司马姑娘龙舟竞渡惹事,是想引起您的注意。您说她一姑娘家,能有什么想法呢。”
      “她那点心思本王知道,可本王不喜欢她。她为何偏要找本王?”
      “呵呵!您是皇子啊,再说,您和司马姑娘自小相识,她容貌出众,骑射功夫更了得,奴婢想殿下会喜欢她——”
      “胡说八道!本王喜欢她?早对你说过,本王不喜欢,这会子你倒胡乱编排本王来——你是故意来气本王呃!”陈鉴发起牢骚。
      听陈鉴说中自己的心思,那小算盘马上要藏不住,恽良忙道:“为主尽心,奴婢万死不辞。回去后定代殿下转告,免得司马姑娘瞎惦记。”
      “算了。我不想让她误会太深,日后当面向她解释吧。“陈鉴不再自称“本王”,转首瞧见恽良憋住笑的脸颊,”咦”了一声,双腿一夹驱马朝恽良靠近,拿剑柄拍他的后脑勺,“你越发上进了,还真为我着想!你去转告?我就怕你有这心没这本领——哼,一个内侍,哪懂男女之事!”
      马上就报仇!深知陈鉴从不肯吃亏,恽良只好嘟囔:“事不会做,话总会说。您也太小瞧奴婢啦,和一个小女子打交道,好过和李垣打交道。”
      “李垣又招惹你了?”
      “他——”恽良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批评道,”上次八公主大婚,他在吉巷喝酒耽误了多少事儿啊。他心情不好就要闹得咱们不安分?好好的一个读书人,吃酒耍疯算什么?秀才不像秀才,酒鬼不像酒鬼——奴婢瞧不出他是殿下口中的才子,才子哪有这样的。”
      “咦!真是出了皇城你便没了规矩,胡言诋毁李垣也就罢了,让你办事还怨言?这里虽不是宫城,到底是皇家禁苑,你别没了规矩和我瞎理论,不怕我回头给你补上一刀,让你再当回内侍?”
      恽良听了,吓得噤住了口。这位王爷不会真“补刀”,但会用一些尖酸刻薄的词语不停地“羞辱”他,是不停的——他打小就受够了!
      见他变了脸色,陈鉴也不计较,“嘿嘿”笑两声,若无其事夹马肚一路小跑。
      那碧绿的树林永没有尽头似的,郁郁苍苍的灌木乔木都卯足劲朝天长,马蹄奔了很远还未见一丝无遮无挡的蓝天。
      “上次让你给清王府送的日常用度,送去了么?”
      “早送去了。说起去清王府那一回,奴婢心里真不是滋味。”恽良感慨。
      陈鉴好奇:“何事让你不痛快?”
      恽良“唉”道:“奴婢去过许多亲王、皇子府,从来没见过清王这样的皇子府。清王和清王妃衣似庶民,还亲手纺纱织线,耕地种菜,只听闻王府里每日膳食都是清王妃亲手备办。王府里几个奴婢是清王和清王妃早年的老下人,眼神腿脚都不灵光了,近来王妃有了身孕,可她一应体活针线不曾减少。”
      陈鉴听了暗暗诧异:“早前我只听七哥说过,当时只当他随口说说,也没放在心上。想来都是父皇的子女,有赐的府邸和奴婢伺候,日常俸禄更不会坏到哪里去,至多是不得父皇垂询关心。刚听你说了,真太意外了。”
      “这也罢了,最不好的是清王殿下的身体实在堪忧,咳疾不断,从未见好。”
      “唉!七哥也是,私下里也不与我说实话。大哥到底是君父的长子——等我回来后,一定亲自带位精通医术的奚官去清王府看看。”
      “如今清王府这光景,皆因朝中人不待见清王殿下。殿下您去清王府拜访——奴婢觉得须三思。您身处福境不知他人难处,也不知外界的风吹草动。说起来您是无争之人,但别人不这样认为,如果您贸然去清王府会招人非议。”
      恽良自小跟随陈鉴,和陈鉴的友谊超乎寻常,不免为他担忧,虽然和陈鉴经常说笑,可遇到正事毫不含糊。
      陈鉴不屑:“我是弟弟,去探望长兄,有何不妥?难道还有人以借此诬陷我不成?殊不知七哥还常去清王府呢。”
      “穆王殿下和您不同。您可是得宠的皇子。”
      “我不求闻达于诸侯,更不喜专营仕途经济,和得宠有什么关系?”陈鉴仍不屑,当想到母亲往日的教诲,不免犹豫,“我随七哥一起去,总不会有人闲言碎语。”
      “如此也好。”恽良这才点点头。
      陈鉴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忽然对他爱恨不起来,笑说,“我说你是母亲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你承认不承认?”
      恽良也笑道;“承不承认都一样,奴婢总是娘娘与殿下的奴婢,不是旁人的。”
      陈鉴咬牙切齿道:“你一说这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你放心,我不会逆母亲的心意,她总归是为我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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