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阙春秋词》韫秀

166、第二十五章 东宫云起（4）

　　果然霄环去了藤光苑，找机会与陆白霜解说厉害，陆白霜何等聪明，领会意思后便在韦桃身边又待了几日，韦桃见无风浪可掀，也怕后宫问起，就便让陆白霜回去了。
　　琳芝受不了韦桃的虐待，眼瞅着藤光院里尽是韦桃的人，娇儿虽然惧恨韦桃却不敢明里反抗，琳芝便在陆白霜临走时悄悄求她帮助。
　　陆白霜抓住机会设法将琳芝带到沉香殿，尉迟眉月几番问话，便以琳芝为证人来揭发韦桃潜入东宫的居心。
　　这事按规殿中省需要彻查，韦荡听说侄女这么不堪，为了自保连忙与哥哥韦晃撇清关系，又想此举不太合适，恐还会因此株连自身，就定了一个东宫韦氏侧妃涵养浅薄，唆使近伺内侍、宫女污蔑太子妃，致使宫闱不稳，建议礼部剥夺其太子昭训封号。
　　韦桃如何懂得这些制人之道？她不过是任人拨动的棋子，既无胡宝芬的阴媚狡诈，又无李承微的隐忍腹黑，于是她几次上不了台面的蓄意破坏东宫的阴谋被暴露出来，韦氏一族的居心便很快昭然若揭。
　　首先，通过圆成公主出面让姜丽妃寻陆白霜来诊脉，奚宫局顾念陆延执掌事务尽责，便向殿中省要人，韦荡本是受韦晃指使擅用令牌调用陆白霜，殿中省这一声张，很快闹得后宫各局人尽皆知。
　　这事说大就大，说小也真小。偏偏继姜丽妃要人之后，纪悦妃也点名道姓要陆白霜问诊，然后又有两位嫔妃提出相同的要求，后宫医女被指使到东宫侧妃处使唤的讯息不胫而走。在流言沸沸扬扬之际，章青砚立即向主管后宫的姜丽妃脱簪请罪。
　　姜丽妃便以太子妃不知太子侧妃私自召唤后宫医女为由，指责韦昭训忤逆后宫法度，请求皇帝予以惩戒。
　　王天姿不知其中缘由，而韦昭训所为确犯了宫规，便懒得理会。等到袁氏告知她韦桃已受了惩戒，她也无法更改即成的事实。袁辅政又如何肯为了韦氏暴露自己的目的，而韦晃有心救女却于制不符。于是韦桃被禁足在藤光苑等候裁度也无人提出异议。然后，章青砚又以韦桃违规将张贲召留在藤光苑使唤为由，将张贲逐出了东宫，贬到先帝皇陵里去了。陈询立即下太子口谕让殿中省依律将韦桃送到鄣南山绝响观做女道士。按照东宫的规定，这算是宽宥处置。陈询此举又博得了一些官员的好感。
　　事后，章青砚到崇德馆将内情全部告诉了陈询，特别赞赏了尉迟眉月的计谋。
　　此时陈询正坐在书案前代皇帝批注有关工部的公文，听完章青砚的叙述，搁下手中的笔，淡淡道：“我自当谢过尉迟良媛，但这个谢与谢你不同。”又道，“储宫侧妃将聪明外露于行，并非好事。”
　　章青砚明白他所指，想尉迟眉月对他的心意，却换不来他对她的情意，而她有负于他，不由惭愧道：“妾何德何能，能让太子厚待？”
　　陈询朝她走近，还伸出手臂拥了拥她的肩膀，放开，口气里多了揶揄：“正因为你无德无能，我才要爱护你，否则你落入鸠窠，我无法护你周全。”
　　章青砚怔了怔，眼里情不自禁氲出水雾。
　　韦桃废黜东宫后，那些为她办事的宫女内侍也受到应有处罚，起到威慑作用，余下的人就此后按规做事，好些日子都无风无浪。
　　一切似乎趋向平静，陈询处事愈加冷静，每日除了上朝、外出公务，余下的时间则忙于潜心清查鲁江渠账目上的漏洞，希望能为章青均寻到洗白的证据。上次去越州查看雍水河，发现时任户部右侍郎姚益迟迟不拨发鲁江渠工程款，已造成上百名民工怨声载道，陈询便实地查看民工现状，看到很多凄惨的场景。
　　现下正入冬，那些民工还穿着单薄的衣衫迎着冷风挖渠，吃着粗糠剩饭，这与陈询想像中的情形大相径庭。于是将带去的十万两库银中五万发给了民工，那些民工听说皇太子亲自巡视河道，还给他们带来福利，登时群情激扬，直呼千岁。
　　皇帝本意是要在这十万两银子中，让太子留二万两慰劳地方官员，五万两支付工程耗材，三万两才用来支付五百名民工的拖欠报酬，现在陈询一下子拨出三万两慰劳民工，那些民工自然对太子感恩戴德，为回报太子的恩典，挖渠之际还编出歌谣颂扬太子仁德。这些话传到皇帝耳里老大不悦。陈询这才意识到一念之间怜悯百姓做得有些激进了，也未曾考虑后果，且民工为他编写歌谣更出乎意料。
　　回京后，李秉先这才告诉他，这次皇帝派太子监督鲁江渠，最初是袁辅政的建议，只不过通过袁辅政在工部的一个亲信之口提出。然后又说起韦晃身边一位郎将，上月曾去徽州押运雍水河和鲁江渠所需物资，接着章青均受贿一事就被揭发，这两者之间不无联系。
　　听到这话陈询暗觉不妙。记起当日户部尚书顾桡对他说，皇帝准备从户部拨银支援鲁江渠，期待早日完工、惠民德政。他想章青均现在需要加快开渠来冲洗他之前的污点，便自请到灵州查看进度。当初他急于请旨去灵州，也是因为顾桡是章氏的亲信，觉得不会有什么阴谋才放松警惕。
　　其实，顾桡是章氏的人没有错，但顾桡犯了与他同样的错误，就是都想尽快洗刷章青均的污点，才急功近利忙于挽救鲁江渠上的纰漏。偏偏都忘记了鲁江渠工程款不到位是姚益迟迟不拨发，而姚益不拨发可能受袁辅政指使。
　　与此同时，姚益又将越州几位农户状告章青均非法转卖永业田给寺庙和盐商并谋取暴利的状纸当众呈于御前。这桩案子主要涉及到越州百姓和越州两位何姓乡绅，其中的老何乡绅曾与章青均在有过庄园的买卖。
　　章青均典卖的庄园是皇帝赐给章令潜的越州一座风水宝地，嘉奖他主持开挖澭水河。这庄园濒临越州盐池，他拿到庄子不久，章青均就领旨长期在越州公办，章令潜后赠予了儿子。当时姚益以税收不齐为由迟迟不发工饷，民工间起了怨声，章青均为了尽快完成澭水河，就计划典卖这座庄园换取钱银，先作为工饷平息民怨。外界都知道章青均为了潍水河自掏腰包，一时间成为了官吏中的楷模。后来此事也成为章令潜升迁的一个重要因素。
　　善于查看研究地形的章青均，很快发现这庄园位于盐池附近，凭借着敏锐的头脑和精湛的勘探手段，又意外发现庄园里的一块池塘里沉淀着大量含盐晶土。
　　庄园内其他地方本就有些灶户从事制盐。有一个名唤闫畋的灶户为人活络，不久与章青均熟稔起来，并借着章青均的势力，与当初还是越州专管课税小吏的葛采方认识。葛采方当了越州转运使后，闫畋也成了一名靠走水路的盐运商。后来钱银越积越多，闫畋又通过章青均买下了越州一座最大的盐池，成为了越州数一数二的盐运总商，彼此来往也密切起来。
　　章青均找来闫畋聚集几个灶户在池塘边上炼盐，并将这些盐通过闫畋转运贩卖，十年来靠这块盐池每年得到银子不下万两。此事章令潜也知晓，曾劝章青均不可太招摇。说庄园虽是皇帝所赐，按理所得赋收当为章家所有，可盐税非比寻常，传了出去引人嫉妒恐生出祸事，建议章青均将盐池转卖给闫畋，由闫畋全权经营，再从中抽取份子钱比较安全。
　　这几年章青均也没少听到外界谈论这块经他手转卖的盐场，早预感手中捂着这块盐场不好，也曾将所获的钱银分给一些为自己办事的人。可人心难测，且年年给他们好处，他们的欲求便越来越高，若有半点怠慢便会听到怨声。章令潜所说的树大招风很多就是这些人传出去的，便听从了父亲建议。
　　起先，取得盐池经营权的闫畋，都是自己开采运销食盐，数月下来因资本、人力短缺，无力贩运，不得不将运输权转给一些运商，他则成为引窝的盐商，时称窝商。窝商并不经营盐业，而靠垄断引窝，坐收巨利。因其中经历的人手增加，程序虽规范，可免不了一些图利贪财之辈闲言碎语。
　　只说章青均当初典卖这座庄园，实际上是只卖了庄园中一些低等官绅和农户的永业田，而涉及自身的永业田并未卖出，但是在地契上写的却是整个庄园。这位何姓乡绅当时拿到地契，以为整个庄园只有官绅和农户永业田的那部分，后来才知庄园并未全部典卖。于是找章青均责询，章青均说剩下的一部门买给了你的次子小何乡绅了。
　　小何乡绅确实为老何乡绅的亲生子，老何乡绅还有十个儿子，这十个儿子都是妾所生，妾虽不如妻，所生的儿子也无正妻所生的贵重，但是几个妾联合起来早将老何乡绅的正室夫人气死了，且后来彼此之间争夺家业日夜闹得不可开交，为此父子因家业继承问题早在十年前就不和各立门户。
　　小何乡绅与章青均来往频繁，当老何乡绅前来询问时，他以为父子之间不会有多深的恩怨，说买给他的儿子定不会追究，且小何乡绅信誓旦旦在他面前保证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谁知老何乡绅耿耿于怀，追着小何乡绅质问此事的来龙去脉，还将原本赠给小何乡绅的一块良田收回，一点也不顾父子亲情。那小何乡绅到底是商人，因为帮助章青均给自己惹了麻烦，虽没当面与章青均反目，但对章青均的不满也不亚于老何乡绅。章青均知晓后，为了平息此事，忙将属于自己的永业田低价转给了小何乡绅。
　　只说老何乡绅拿到这块庄园后立即转手转手卖给了当地一位乔姓盐商。小何乡绅买下章青均的永业田后，也很快转卖给了庄园附近山上的一所寺庙。偏偏接手的寺庙和盐商不按常理出牌，比如寺庙接手的数十亩地按规必须三年内种桑枣榆树，寺庙得到田地后却全部种上了庄稼，如果被官府知道当以口分田计算，重新接受官府的划分。盐商得到土地后，居然将其中一部分秘密改造成了晒盐场，按规定课的税是永业田的好几倍。
　　本朝规定，永业田分为两种：一种是官僚贵族永业田。全盛二年均田令规定王公以下，职事官、散官、勋官均按爵位、品级受各有等差的永业田；凡官、爵、勋兼有者，则择其标准高者给予，不重复计算。亲王受一百顷、职事官一品六十顷、上柱国三十顷为最高额，以下递减，至男爵、职事官从五品尚五顷，武骑尉三十亩。全盛十一年又规定六品以下也受永业田，一般民户的永业田则另外计算。两次诏令皆规定：二十一岁至五十九岁的丁男，十八岁以上的中男给永业田二十亩。丁男、中男以外的人为户主者，也给永业田二十亩，此外，官户受永业田二十亩，工商业者受永业田十亩。永业田均用于种桑、榆、枣树，如果种植水稻、小麦等粮食作物将以口分田计算。永业田有余可出卖，不足可买入。五品以上勋官的永业田可听其买卖，但民户有身死，家贫无以供葬者才可卖永业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