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家国》笑忘书1

93、缓和

　　皇甫子谦和秦正海想了好久才想起这号人来。是啊，若不是今日江言铠提起，谁还会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
　　“我听说他一直流亡蒙古，靠着日本人的庇佑过活，日子过得并不体面！”
　　江言铠点了点头。“虽如此，可他毕竟是前朝唯一的血脉。前朝虽亡了，可只要那块玉在他手里，他便自有他的意义，不然日本人为何要费尽心思的将他接出去？”
　　秦正海点点头，转头询问皇甫子谦的意见。皇甫子谦却是微微摇了摇头。秦正海以为他是瞧不上这样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还未开口，皇甫子谦却像是知道了他的想法一般，“我知道江叔的苦心。论身份，多罗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就凭他手中握着那块玉玺，别说各方势力，就连外国人也要礼遇三分。而他又远离国内政治，有名无实恰恰是他最大的好处。”他说到这里笑了出来，神情之间是今天从来没有的轻快。“我只是今天见了江叔，突然明白一个道理罢了。”
　　他环顾自周，这里曾经是他和秦正海小时候经常玩闹的地方，秦正海还曾经从院子里的那株高高的杉树上摔下来过，他当时吓坏了，那时候赵氏也不过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却硬是一个人将秦正海背了回去，为此还挨了母亲好一顿训。如今看来，一切恍若隔世，可一切却都还是旧时的模样。
　　“当初江叔隐退时，我记得秦叔发了好大的火儿，连父亲都劝不住。秦叔当时问，你穿了半辈子的这身衣服，你以为说脱就能脱的？脱了这身衣服，你还是你吗？”
　　江言铠想起当时秦万山又急又气的样子，面上一笑，心里却是感慨万千。
　　“可如今看来，江叔脱了那身衣服，放下了那个身份，不还是那个江叔么？还是那个全心全意为了我们着想，思虑周全且胸怀天下的江叔。”
　　江言铠眼泛泪光，秦正海也是心有戚戚。
　　“无论是当时的江北军中勇将，还是如今的流云阁当家，不过就是一个身份罢了，随时可以丢弃，也随时可以改变，又有什么重要！”皇甫子谦只觉得豁然开朗了起来。“同样的，秋岚是陶家的女儿，这一点无法改变，我也无需改变。因为她同样是我皇甫子谦的夫人。而且，我还要让世人都知道，我不管她姓什么，或是多了什么头衔，她都是我皇甫子谦用生命去护的人。我也会赌上我的一切去护她一世周全！”
　　他的眼睛熠熠放着光，“我也定能护得了她一世周全！”话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豪迈。语气中的自信笃定让江言铠都忍不住拍起手来。“好！好！有胆识，有气魄！”又望着秦正海笑道：“有情有义，后生可畏啊！”
　　皇甫子谦一扫之前的阴郁之色，重又恢复了原来的自信张扬。心里的包袱落了地，只觉得一颗心恨不得马上就飞到陶秋岚身边，好好地安慰她，好好的疼爱她。他转头正要与江言铠道别，却正好瞥见秦正海也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不禁笑了出来。秦正海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笑容，也知道自己的一番心思被他看了个透，也是会心一笑。
　　江言铠见二人这幅样子，知道二人心思，打趣道：“厨房张妈该失望了，挖空心思做了一桌菜，两位客人却留不住了。”
　　皇甫子谦和秦正海被他说的不好意思起来，本想客套几句，江言铠却作势就要哄他们，“快走快走，别在这儿刺激我这个孤寡老头！”又对着黑子道：“让他们去厨房把菜也拿走，我一个人可吃不了！”
　　秦正海抱着还温热的食盒，心里也是一阵温暖。他转头看了一眼皇甫子谦，见他也是摩挲着同样的食盒，想了一想，终于开始开了口：“子谦，其实江伯说到多罗……”
　　“我知道。”他的声音有些低，在前后车队的轰鸣中有些不甚清晰。“如今各方胶着，说到底，不过是谁都名不正言不顺罢了。古今中外多少人打着勤王的名义，便是这个顾忌。如果能与多罗拉上关系，就为着他前朝的这个身份，日后发兵征讨，也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他向后靠了靠，像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一个人的背后，总有数不清的利益纠缠，江叔是，多罗更是。秋岚心地善良，对人总是全心全意。我不愿意让秋岚再卷入这些当中来，也不会让她为了这些事情再受其他的委屈。”
　　陶秋岚听到汽车的声音，搁下碗筷，正要起身去迎，皇甫子谦已经大步流星的进了屋，径直向餐厅走去。见陶秋岚也向他走了过来，只觉得一颗心像是终于有了着落一般，前所未有的踏实。他将手中的食盒随手递给身后的华叔，一只手揽过陶秋岚的纤腰，拥着她转过餐厅门前的屏风，一边低声问道：“吃的什么？”
　　陶秋岚却是有些尴尬的神色。皇甫子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安娜正抱着孩子坐在餐桌的一角，见他们二人这样亲昵的样子，也是一脸窘迫，见他望过来，似有不悦，更加不知所措，急忙抱着孩子站了起来。
　　皇甫子谦转头去看华叔，华叔也是一凛，急忙低下了头。陶秋岚知道原因，急忙拉了拉他的衣袖，解释道：“是我一个人无聊，才想着找安娜来热闹热闹。”又急忙岔开话题，“他们说你不回来吃饭，我便简单做了几样，只怕你会觉得清淡了些。”皇甫子谦虽然平日里在吃食上要求并不奢靡，但皇甫府里的规矩，每顿饭必然是四荤四素，汤水点心一样都不少。陶秋岚口味素来清淡，今日又想着安娜旅途跋涉怕她吃不惯，所以晚饭多以素菜为主。她知道不合皇甫子谦的口味，正要转头吩咐厨房去添几个菜，已经被皇甫子谦拉着坐在旁边。
　　“我平日里不常在家，你也不能将就。你呀，就是太瘦了。浑身上下都没几两肉。”陶秋岚听他说的露骨，脸刷的便红了，轻轻的推了推他。那边安娜见二人这样你侬我侬的，起身告了别，皇甫子谦 “嗯”了一声，并未挽留，只是嘱咐她不要担心，安心在府里等消息便是。
　　皇甫子谦又转头示意华叔。华叔将手里的食盒打开一一摆在桌上。每一碟皆是精致无双，看着就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华叔摆好，笑着道：“老奴该死。跟张妈一比，咱们府里的菜真真是委屈了三少爷和少夫人了。”
　　皇甫子谦心情极好，也跟着笑答：“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转头又对着陶秋岚笑道：“张妈的手艺，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尝到的。”他指着其中一碟，“这道‘万福肉’，是前朝皇帝最喜欢的。还有这道‘素烩银耳’，你别看着普通，现如今也只有张妈能做出地道的味儿来了。”
　　“最关键的还是这份心意，这么多年了，还时时记得三少爷的口味。”
　　皇甫子谦佯怒，斜瞥了一眼华叔，“张妈不过是看我可怜罢了，平日里吃不上一顿像样的饭菜！”
　　华叔知道他是在开玩笑，难得见他如此轻松愉快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皇甫子谦拉着陶秋岚的手，“正海回来了，我今日与他一起去看了看江叔。倒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口福。”
　　陶秋岚满脸欣喜。“那大姐也回来了？”见皇甫子谦笑着点了点头，站起来就要往客厅去，“我这就去给大姐打个电话。”
　　皇甫子谦笑着拉住她，“我已经将正海调了回来。大姐以后就在汝州，你随时都可以见到。”说完，嘴角一沉，眼里却满是笑意。“我一天不回来，你都不想着给我打个电话！”
　　陶秋岚见他满是孩子气的样子，眼角却是说不出的疲累，心里觉得既甜蜜，又心疼。“我知道你忙，怎么可以随便去烦你。”她可以想象得到他今日的辛苦，只怕为着许康年的事情没少费心，只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才想着约安娜一起吃饭，只盼着将安娜照顾好，也算是替他省了一桩心事。
　　皇甫子谦惩罚似的狠狠箍着她的腰，“谁说烦？”他知道陶秋岚的苦心，可实在不愿意让一个婴孩日日出现在她面前勾起她的伤心事，摩挲着她的手道：“天气一天天的热了，如今正海回来，我也正好得了空。赶明儿探望过秦叔，咱们便去别院住一段时间。”
　　汽车越靠近秦家，陶秋岚的心里便越紧张，连皇甫子谦都看了出来，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万事有我呢。”
　　可陶秋岚哪里是在担心自己。“秦军长身体不好，一见到我，只怕更是生气。”她的心里不住的打退堂鼓。“要不等秦军长身体好点，我再来吧。”
　　皇甫子谦笑了出来。“正海和大姐那会儿，我看你对着秦叔义正言辞，可是一点都不怵呢。”
　　陶秋岚想起那会儿，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当时他带着兵围了府，我既不能让他和你起了冲突无法转圜，又不能让人说我们软弱可欺任人宰割，只能据理力争。况且我知道，秦军长当时只是担心秦秘书，并非是要为难我们。”她转头望着皇甫子谦，目光熠熠生辉。“我也知道，你也必定不会让我置于危难而不顾。”
　　皇甫子谦觉得心里一阵暖意。还没开口，陶秋岚倒似释怀了一般，“大不了就是被瞪几眼。”转头看向皇甫子谦的目光中透着一丝的狡黠，“反正有你陪着！”
　　皇甫子谦笑了出来。“我自然是要陪着你的。”
　　倒是没料到江言铠也在。
　　皇甫子谦和陶秋岚进门的时候，秦万山和江言铠刚从楼上书房下来。江言铠先开了口，秦万山仍旧是梗着脖子，倒像是在和江言铠较着劲。江言铠见他不开口，也顾不得厅里全是小辈在场，狠狠的踢了秦万山一脚。
　　这一下子不光陶秋岚和赵凤如，就连皇甫子谦和秦正海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原以为秦万山一定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他也不过是转头狠狠的瞪了一眼江言铠，不但没有发作，反而闷闷的对着皇甫子谦和陶秋岚道：“子谦来了。”
　　隔了一会儿，又不情不愿的开口：“秋岚也来了。”
　　这一下四个年轻人不光是愣住了，简直就是呆住了。只有江言铠一个人神色如常，笑呵呵道：“你们都说张妈的手艺好，可我啊，却是独独喜欢老三这里的糖醋鱼。”他笑意盈盈的对着秦正海：“我特意带了张妈的四喜饺，用来换你们家的糖醋鱼，这笔买卖划算吧。”
　　秦正海也是笑，温言答道：“父亲也是最喜欢糖醋鱼，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还就正好准备了呢。”
　　一顿饭倒是吃的和乐融融。饭后秦万山和江言铠说是去钓鱼，皇甫子谦和秦正海在书房里有事商议，陶秋岚便和赵凤如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这才离开了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