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家国》笑忘书1

56、暗涌

　　这是新年来的第一场雪。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汝州城却全然没有往年春节过后的热闹和喧哗，大街上的商铺大多关着门，即使有几个营业的也是门口罗雀，本就萧索的气氛，因为那些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又平添了几份压抑和紧张。
　　汝州司令部也是如此。虽然人来人往，可大家仿佛很有默契般，只是脚步匆匆，走廊里匆匆打个照面，也只是快速的一瞥，若有似无的一个点头或者摇头，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总有人躲不开这样的风暴。
　　张参谋跟随秦万山多年，可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他低垂着头站在满地的狼藉中，一动也不敢动。
　　耳边又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一个手掌大小的瓷器碎片弹落在他的脚边。这是秦万山最宝贝的一件古董，平时连擦灰尘这样的事情都不假人手，如今却只剩一地的碎片。
　　张参谋不动声色的缩了缩脖子，大气也不敢出。
　　可就算这样，也难逃其咎。秦万山余怒未消，一把将一张揉皱的报纸扔在他脸上，怒喝道：“再去找，他不来就把他绑来，这个孽障！”
　　受了这样一通气，张参谋反倒如释重负起来，赶紧低头捡起那张报纸退了出去。关上门了才敢打开那张报纸。头版上是醒目的皇甫子谦照片，虽然清瘦可精神奕奕，旁边是大大的标题——“皇甫少帅只身诱敌建奇功，带伤探营重恩情。”
　　张参谋摇了摇头，大声吆喝道：“来人！多派些人去找，无论如何要将秦秘书找来！”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要再请不回来，就都别回来了！”
　　皇甫府警卫连长焦急的在皇甫府门口踱着步，不时远远的向道路尽头张望，旁边的张参谋也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孙连长，实在是对不住。按理说我不该到皇甫府来要人的。可你也知道……”
　　孙连长忌惮着他是秦万山的人，说话也客气。“张参谋言重了。这是秦军长的家务事，只要不妨碍少帅府的安危，我理当配合！”
　　张参谋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孙连长说笑了。如今少帅在前线慰劳士兵，我等身为江北士兵，理当全力维护后方安定。秦军长一再交代，少帅府的安全是江北安全的重中之重，谁敢妨碍，秦军长第一个便不答应！”
　　孙连长笑了笑不再说话，可心里却七上八下不得安宁。他的责任便是保护皇甫府的安全，从这个角度出发，他只盼着秦正海能乖乖的回去见秦万山，莫要牵扯到皇甫府才是。可另一方面，他与秦正海朝夕相处，对秦正海的人品、能力打从心底里的佩服。虽然不知道秦家父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可看这人一趟一趟的来请，连张参谋都出动了，可见不是什么稀松平常的小事情。
　　这样一想，又不免担心起来。更重要的是，目前这样的形势，皇甫子谦虽然伤势没有什么大碍，可毕竟远在西北，汝州城里如今是秦万山说了算，能真正保皇甫府无虞的，除了秦正海恐怕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正思量间，便见华叔走了过来，先是和张参谋打了个招呼，这才转头对他说：“孙连长请移步，大奶奶有事情找。”
　　孙连长先是一愣，看华叔一脸平常的样子，便整了整衣装，跟张参谋说了一句“先告辞”，转头又对守卫的士兵命令道：“全部打起精神来，无关人等一个也不许靠近！”这才跟着华叔向院子里走去。
　　孙连长守卫皇甫府两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进到屋内来。他匆匆打量了一下，并没有看到赵氏的身影，不解的对华叔道：“不是说大奶奶找在下？”
　　华叔掩上门，这才道：“外面来了那么多士兵，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孙连长心下一惊，连忙答道：“是属下失职了，本应早点向大奶奶报告的。只是秦秘书说大奶奶最近身体不好，让我们不要打扰，所以才……”他越说越觉得心慌，如今这种形势，秦家父子敌友难辨，他又怎么会如此大意，只顾听秦正海的，忘了谁才是这府里的主人呢？
　　华叔摆了摆手，道：“孙连长做的没错，秦秘书说的也没错。大奶奶最近身体不好，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劳烦她的好。今日之事大奶奶也并不知情。是我自作主张请了孙连长来商量的。还望孙连长不要见怪。”
　　“华叔客气了。具体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秦军长下了严令，一定要将秦秘书带回去。我见他们只是远远的在路上等着，并未靠近府里，这才没有通报。”
　　华叔略一沉吟，点点头道：“嗯，如今少帅无恙，料也不会有人敢对府里怎么样。”说完又略略福了福身道：“孙连长带兵有方，士兵英勇忠诚，自然可保皇甫府安全无虞。”
　　“少帅托付，孙某定当万死不辞！”说完又若有所思道：“只盼望少帅早日回来，方可保一方真正太平！”
　　正在此时，远远听到一声汽车的声音，孙连长与华叔互看了一眼，赶紧推门出去。
　　走到大门口一看，果然是秦正海开着车回来了。只是被张参谋远远的拦在了门外，秦正海也不下车，就那样隔着车窗跟一排实枪荷弹的士兵对峙着。
　　见孙连长和华叔出来，他才下了车，一向和煦的脸上全是冰冷。“张参谋，你带兵来到皇甫府，可是要造反么？”
　　张参谋心里叫苦不迭，硬着头皮来到秦正海面前，赔着笑道：“秦秘书，秦军长有请！您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属，跟属下回去吧！”
　　“为难？”秦正海冷哼一声，“既是父亲找我，又何须如此真枪荷弹的闹到少帅府上？我看是有人鸡毛令箭分不清楚，故意滋事罢！”
　　张参谋一听心里一抖。他原本一心只想赶紧将秦正海找回去交差，却忘了秦正海和秦万山乃是亲父子，那秦万山就是再生气，也轮不到自己一个参谋持枪押送秦正海啊。他一边忙不迭的叫手下的人将枪下了，一边紧走几步上前，恭敬道：“属下不敢！”
　　秦正海脸色稍霁。“带着你的人走远点等着，我同大奶奶汇报一声就来！”说完便要钻回车子里去。
　　张参谋一个箭步上前挡在秦正海面前，也顾不得合适不合适。“秦秘书先同属下回去吧，大奶奶那里，孙连长会去汇报的。”
　　秦正海脸色铁青，一把将腰间的配枪掏了出来，指着远处持枪的士兵冷冷的开口道：“我倒不知道，这汝州城还有皇甫府，如今竟然是要听张参谋的安排了！”
　　张参谋额头渗出薄薄一层汗，被这雪后的寒风一吹，猛地打了个寒战，嗫嚅道：“属下不敢，只是，只是……”
　　秦正海将配枪用力的拍在汽车前盖上。“不敢？我今日是一定要去见了大奶奶的。”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不如张参谋一枪打在这里，好快快回去父亲那里复命。”
　　张参谋不住的抬手擦着额头的汗，心里叫苦不迭。印象中的秦正海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哪里料到今日会发这样大的脾气？人家父子之间较劲，却偏偏要让他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他哪里敢去接那把枪，赶紧退到一旁，又挥退了拦在路上的士兵，小心翼翼道：“秦秘书早去早回，属下就在前面岔路口等着。”
　　约莫过了半刻钟，张参谋才看到秦正海的车子从皇甫府里开了出来，顿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没想到秦正海却又下了车，径直绕过去走到孙连长面前，一边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证件，低声道：“有孙连长在，少帅府的安全我放心。万一有什么有心之人想要趁机对少帅府不利的，你便拿着我的证件去找汝州戍卫师的张师长，他自会明白！”
　　孙连长自然明白秦正海此时所托付的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心恐怕并非是空穴来风，唯一估计错误的恐怕就是眼前这位一直以来地位最为尴尬的秦秘书了。
　　他是皇甫子谦最倚重的得力助手，又是大权在握的秦万山的唯一儿子。如今汝州城中气氛诡谲，各方均态度暧昧，孙连长没有料到，却恰恰是这位举足轻重的秦正海，第一个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思及此，他对秦正海的敬佩之心更重，立正敬礼道：“秦秘书请放心，属下定当保少帅府安全无虞！”
　　秦正海这时才露出一点笑意，他轻轻的拍了拍孙连长的肩膀，点了点头，又转头朝皇甫府的方向深深的看了一眼，这才转身回到车上。汽车缓缓开动，秦正海从后视镜中看到张参谋带着那队人马哗啦啦撤了个干净，这才合上眼睛，疲倦的靠在车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