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家国》笑忘书1

4、致远

　　就在陶秋岚以为大局已定再也无力回天的时候，陶致远却从前线匆匆的赶了回来。
　　听到春桃通报的时候，陶秋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绝处逢生的人，不知道是该先确认自己的幸运，还是该先感谢救命恩人。
　　“致远哥……”陶秋岚一见到陶致远，眼泪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眼泪里，既有对自己未知命运的担忧，更多的，是对他们之间那点若有似无情愫的祭奠。
　　“秋岚，你别哭。是我不好，现在才回来……”陶致远看陶秋岚伏在他肩头，一双肩头止不住的颤抖，哪里有半点之前的那种冷静自持的样子。
　　可他无从安慰起，只能轻轻的环住她的肩头，像哄婴儿一样一下一下的拍着。
　　过了好一会儿，陶秋岚才渐渐止住了抽泣，也才意识到自己此刻与陶致远的动作多么暧昧，急忙挣脱。
　　陶致远也有点尴尬，可看着陶秋岚脸上还未干的泪痕，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握住了她的手。
　　陶秋岚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来。虽然在一众同辈中，陶致远与她最为亲厚，可她并不清楚他对自己是不是也如自己对他一样的感情。所以即使两人时常相约着一起看书或者逛公园，但却从来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
　　“秋岚，是我回来晚了。”
　　陶秋岚的手微微一抖。仅这一句话，她便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的，从听到父亲话的那一刻起，或者从铺天盖地的报纸刊登时，她就应该知道，这不仅仅是她陶秋岚一个人愿不愿意嫁这么简单的事情，这是政治交易，自己只是这场交易中的一个小小的筹码而已，哪里轮得到自己决定是要还是不要？
　　“为什么会是我？”陶秋岚觉得支撑自己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轰然倒塌，只是喃喃问道。
　　“皇甫子谦点名要我们陶家的女儿嫁过去。本来他们属意静玉的。可静玉才十三岁，司令夫人说什么也不同意。我们陶家女孩子本来就不多，年龄合适的就更少了，想来想去，最后司令夫人就想到了你……”
　　陶致远拉着面如死灰的陶秋岚坐在桌边，思量再三，还是继续说道：“原本父亲也想着是缓兵之计，那皇甫子谦未必会同意。可谁知道，他竟然爽快答应了。我一直都在前线，还是从报上才知道了消息。父亲也是骑虎难下，不得已，才会让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的，你不要怪他。”
　　“我怎么会怪他呢？”陶秋岚凄惶的笑着，“我谁都不怪，这都是命！”
　　从前读史书，看到那些公主远嫁和亲的故事时，她只觉得不公。千里江山、万民福祉，竟然需要一个弱女子一肩扛起。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她们与她一样，有一个天下最荣耀的姓氏，却偏偏又是这个姓氏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女子的命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太平盛世时，男人们三妻四妾，视女人为无物，可以被随意的丢弃和更换；而到了危难时刻，他们却突然记起了女人的重要性，觉得用一个女人的一段婚姻，便可以省略千军万马，轻轻松松的换来几年的相安无事。而如果国破家亡了，承担骂名的，仍然是那些远离朝野且手无寸铁的女人，全然忘了，享福的、掌权的，做决定的，从来都是男人！
　　陶秋岚本以为那样的故事只存在于泛黄的历史书籍中，却没有想到，虽然君主制已经土崩瓦解，最后的一个帝王也早已经成为了历史，在西方的各种新思潮蔚然成风的今天，自己仍然要踏上远嫁和亲的道路。
　　可就算她愿意，凭她的一己之力，真的能换来潼江两岸的和平与安宁吗？
　　“秋岚……”一个声音将她的思绪唤回。原来她已经站在窗边这么长时间了，正要回头答应，却不期然撞进了一个怀抱。她想挣扎，那人却将她抱的更紧。
　　“有句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说，却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我只问你，我会一直等着你，你呢？你愿不愿意等我？”
　　陶致远的声音低低的从头顶传来，四周一片寂静，可陶秋岚却觉得脑中一片轰鸣。他刚刚说什么？
　　“你不要怕！多则半年，少则一两个月，只要我们有了友邦的武器协助，我们就可以打过潼江去。到时候，我亲自去江北接你！到那个时候，仗也打完了，我们就一起回学校，你继续上学，我就教书，好不好？”
　　陶秋岚的一滴眼泪悄然滑落。她没有想到，这句梦寐以求的话，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听到的。
　　她不敢动，生怕一个转身，身后的那个温热的怀抱便会消失不见，像这些天的每个夜晚那样，醒来便只剩下冰冷的眼泪，陪着黑暗中的自己。
　　她也不敢说话。
　　从今以后，隔在他们之间的，又岂止是一条潼江那么简单！她嫁给了他最大的对手，如果双方和平相处，那么她就是别人的妻子；而如果双方兵戎相见，她作为陶家的女儿、皇甫家的儿媳，必定为双方所不容。
　　她不能答应他，却又舍不得回绝他。只能这样颓然而虚空的站着，任凭自己的一颗心，越悸动，越戚惶。
　　陶致远却是固执的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面对他，捧起她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秋岚，你信我！”
　　陶秋岚抬起目光，水雾迷蒙中，是那张她最熟悉的脸庞，温厚而俊雅。他望着她的目光仍是那样的柔和，可柔和中又带着一丝她未曾见过的坚定和纠葛。
　　哪怕陶秋岚的心里仍是有着彻骨的绝望，她仍是点了点头，相信他给她描绘的这一幅无比美妙的海市蜃楼。
　　便如他的这个拥抱，虽然她知道这样的温暖她永远不可能再拥有，可这一刻，她却只愿时间停的久一些，再久一些，只有这样，她才又勇气面对以后无尽的孤冷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