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家国》笑忘书1

3、传闻

　　春桃端药进来，见陶秋岚已经下了地，就站在窗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袖旗袍。春桃赶紧放下盘子，先将陶秋岚扶着躺回床上，然后将窗子关了起来，也将淅淅沥沥的雨声关在了外面。
　　做完了这一切，她才将药递到陶秋岚面前，忍不住抱怨道：“小姐，你这烧才刚刚退了些，怎么能站在窗边吹风呢？万一要是再受了凉可怎么好！”
　　陶秋岚苦笑道：“我倒真希望自己长病不起了，可我想，就算我病到奄奄一息，他们也会将我抬上火车的。”
　　江北和江南现在形势这么紧张，双方都陈兵潼江两岸，随时都可能重燃战火。这个时候，一个不当心就会被冠上一个失信的帽子，正好给了对方一个举兵的借口。
　　她知道，别说是自己的父亲，就连自己的那位大伯，威名赫赫大的陶总司令，都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看着陶秋岚这样万念俱灰的样子，春桃心生不忍，可听老爷的意思，这件事情似乎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而且小姐住在主屋后面的小院里，这两天又一直病着，对前院的热闹一概不知。若是看到了那些堆满院子的彩礼，还有梅姨那合不拢嘴的样子，还不知道会伤心到什么地步呢。
　　两人都不说话，突然，春桃眼睛一亮，兴奋的抓着秋岚的手，“小姐，你何不找找致远少爷？说不定他可以劝得动总司令呢？”
　　春桃越想越觉得这应该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致远少爷一定不愿意你嫁给那个什么皇甫三少的！”
　　陶秋岚不是没有想过要找陶致远，他是陶总司令的小儿子，说话自然比其他人管用，可她实在是没有勇气面对他，更何况还要为了这种事情。
　　“春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现在哪还有脸见他！”说到这儿，陶秋岚语带哽咽，平复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更何况，他好不容易才获得总司令的肯定，怎么能让他为了我而忤逆总司令的意思？”
　　“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别人着想！再说了，致远少爷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看他对你也是有意思的，不然也不会总找机会和你一起出去。你要是嫁给了别人，致远少爷肯定会很伤心，与其到时候两个人都不快活，不如现在去跟陶总司令说个明白。小时候，总司令是最喜欢你的！只要总司令同意了，另找旁人嫁过去，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陶秋岚本来已经完全放弃，可春桃的话又让她燃起了一丝希望。如果他也对自己有意，如果他开口要求，事情会不会就可以有不一样的结局？
　　春桃看陶秋岚似是有点动心，便自告奋勇，“小姐你放心，明天我便去找致远少爷！”
　　第二天傍晚，春桃悻悻的回来，说并没有见到陶致远，家里的管家只说他到前线去了，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听说有急事要找他，管家虽然答应了会打电话联系，可如今这样的紧张局势，即使能找到，他能不能脱身回来，也是个大问题。
　　秋岚见春桃既难过又委屈的样子，反倒宽慰道：“没关系。我早就已经认命了……”
　　就这样等了两天，陶致远那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陶秋岚病好之后就被禁了足。父亲只说是让她好好准备，可她知道，父亲是怕自己会偷偷逃走。
　　自己出不去，就只能靠春桃去打探消息，可司令府的人，即使是管家，又哪是那么容易见的到的。春桃吃了几次闭门羹，虽然回来之后并没有细说，可陶秋岚从她的神情便知道，春桃在陶府里定是受尽了冷落和白眼，说不定连管家的面都未曾见到。
　　陶秋岚不忍再让春桃这样无畏的奔波，所以便不让她再去了。其实更主要的是，陶秋岚清楚的知道，如今江北气势正盛，陶锦麟断不会在这个时候因为一桩婚事得罪皇甫家。而陶致远身份尴尬，就算管家把话带到了，他也未必能说服的了陶锦麟，说不定还会彻底惹怒陶锦麟。
　　而在这期间，秋岚的同窗好友陈婉之来过一次。因着局势紧张的缘故，许多人都闭门不出。而自从学校停课之后，这也是陶秋岚和陈婉之第一次见面。
　　陶秋岚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好朋友一面，抱着陈婉之又是哭又是笑，好一会儿情绪才平复了下来。
　　“秋岚，你要嫁到那边的事情，是真的吗？”过了好半响，陈婉之的手指了指北方，试探的问道。
　　“你已经知道了……”
　　陶秋岚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可她原本嬉笑的脸上突然涌上的那种绝望的神情，早已经清晰的回答了陈婉之的问题，也应证了陈婉之的推测，她并非心甘情愿。
　　“报纸上登了好大的篇幅……”陈婉之拉着她的手，不无担心的说道：“秋岚，听说皇甫三少那个人，性子不太好……”
　　“是吗……”陶秋岚眼睛望着窗外，声音却极为平静。她本就对他毫无期待，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想着，如果已经登了报纸了，那就是再无商量和反悔的余地了。
　　陈婉之听她这样问，以为是她对皇甫子谦的话题感兴趣，便自顾自的说道：“这也都是道听途说。只知道这位皇甫三少一直都在欧洲留学，皇甫大帅出事之后才回国的。也不知道是性格本来就这样，还是突遭变故才如此。只是听说他治军甚严，疑心也重，对异己的手段更是狠辣。不过也因为他的这些手段，接手不过几个月，已经是江北大权在握的少帅了。要不是咱们紧急请洋人出面调停，现在这临阳城是姓陶还是姓皇甫，还不得而知呢！”
　　秋岚虽然是陶家人，可是对政治却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不是时局紧张到学校停课、人人自危的程度，她恐怕也不知道，原来是江北那位皇甫大帅遇袭身亡，江南这边见江北群龙无首，便想着要趁机打过潼江，吞并江北十六省。却没想到，临危受命的皇甫子谦不光很快并稳住了阵脚，更是越战越勇，不过才几个月，不光曾经打下的几个省接连失守，更被对方连夺沿江两个重镇，形势急转直下，眼看就要打到临阳来了。
　　陶锦麟一看战局已经完全逆转，才急忙想要求和。可江北正是气势盛的时候，哪里会那么容易同意退兵。最后还是与两方都维持友好关系的英国人出面，这才结束了小半年的炮火连天。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陶秋岚才第一次听到皇甫子谦的名字。可旁人更愿意称他为皇甫三少或者是皇甫少帅，似乎那样更能体现他的身份和地位。
　　陶秋岚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传说中遥不可及的人物，一个差点就要令自己家国覆灭的人，会成为自己的丈夫。
　　命运或许只是开了一个玩笑，却将她推到了这样荒诞的境地。
　　陈婉之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是在担心，便安慰她道：“你也别太担心，我听说这位皇甫三少虽然仪表堂堂，却并不风流，很少听到他的花边消息。”
　　回国才半年，父亲遇难，又忙于战事，要再有花边消息，那可真真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了，又哪会需要不可一世的江南总司令陶锦麟屈尊求和？
　　秋岚倒真希望他是一个纨绔子弟，最起码，自己就不用这样身不由己的出嫁了。
　　陶秋岚收回思绪，却更觉得烦躁。哪怕她再刻意的回避，周围的人还是会不断的提起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事情，而且越来越频繁，像是已经习惯了将她和他联系在一起。而他们的语气，又是那样的理所应当和语重心长，甚至带着一丝丝隐晦的艳羡，陶秋岚甚至觉得，如果不是顾忌到如今江南江北的局势，江南的媒婆只怕真的要将皇甫家的门槛踏烂了。
　　人人都乐见其成，越发反衬着陶秋岚的痛苦，孤立无援且无处诉说。明明那样的戚惶和无助，在别人眼里，却也不过是不知好歹的矫情和不顾大局的乖戾，让人厌嫌。
　　可她只愿此生都不与他发生任何的联系。哪怕明知无望，可至少在这些天，在这间屋子里，她再也不愿听到那个人的任何一点消息。陶秋岚强打精神，岔开话题道：“咱们只怕好久都见不上了，你呢？可有什么打算？”
　　陈婉之微微一笑，脸上还带着一丝的娇羞，“家里原本就想着让我与若怀早日定下来，如今正好南北休战，两家商量着，下个月便举办婚礼……”她忽然想到陶秋岚即将到来的婚姻，不免露出一丝的尴尬神色，急忙笑道：“你也知道的，我原本去读书就是为了消磨时间，不像你，成绩那般好……”
　　陈婉之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拙嘴笨舌过，明明是为了宽慰陶秋岚的，却好像每一句话都让她更加痛苦，不由得更加懊恼和无措。
　　陶秋岚也知她所想，所以并未在意。不仅不在意，反而因她的话而感到一丝丝的庆幸。她不断的安慰着自己，她的婚姻虽然荒诞而悲凉，可也许正是因为她的婚姻，南北局势才能得以片刻的喘息，陈婉之也才能在这难得的宁静中与心爱的人携手迈向婚姻的殿堂。也许不止是陈婉之，还有无数其他的人，因为着难得的和平，可以重返校园，可以结婚生子，可以与家人共享天伦。
　　那些她不能再拥有的幸福，或许因为她，会重新出现在无数人的生命里。
　　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只让她觉得不甘和不堪，这样的感觉这些天一直沉沉的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快要窒息。可此刻她看着陈婉之略带羞意的笑容，便突然觉得，哪怕再痛苦，也许都是值得的。
　　虽然她的心，仍闷闷的疼着，每一下都让她想要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