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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忆母 ...

  •   第二天,陶秋岚便高烧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回去的路上淋了雨受了凉,还是因为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病来如山倒,秋岚缠绵病榻,一晃便过了数日。
      潘蕙梅和潘蕙芬来过一次。名为请大夫来瞧病,其实不过是为了试探她病情的虚实而已。陶秋岚身子一点力气也没有,也就任由她二人阴阳怪气了一番。
      陶世卿也来过一次。那时陶秋岚的病已经好了一些,半倚在床边,听着父亲絮絮叨叨的说着嫁过去的好处,又说对不起她和她母亲,只觉得好笑。
      如果嫁过去真的那么好,又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父亲终归是不适合说谎的。
      陶世卿看她脸色苍白,仿佛是累极了的样子,只当她大病未愈,也略坐了一会儿,便起了身。
      “父亲!”
      陶世卿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背后清冷的声音响起:“您没有对不起我,您对不起的,只是母亲!”
      陶世卿转过头去,却见陶秋岚已经背对着他躺了下来。他本来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能开的了口,只是微微的叹了口气,掩上了门。
      陶秋岚听着关门声,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母亲,如果母亲还在世,那该有多好!
      如果母亲还在世,自己就可以像小时候那样,扑到她的怀里,尽情的哭个够了。
      尽情的将这几年的所有心酸、委屈和孤独,一次性哭个够。
      按辈分算,陶世卿与现在的江南总司令陶锦麟算是堂兄弟,两人的爷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都姓陶,可到了陶世卿这一辈,境遇却大不相同。
      陶锦麟早年投身军营,靠着英勇善战,很快便崭露头角。后来又成了当时手握重兵的郑立仁的乘龙快婿,从此便一路扶摇直上,一直做到了统领江南十二省的总司令,与江北的皇甫晟彦,隔江对峙。
      而陶世卿这一脉,到了他这一辈早已家道中落,勉强靠着祖上留下来的十几亩地放租过活。陶世卿本想考取功名,可直到科举被废除,他也才仅仅混到个秀才而已。
      可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陶锦麟大权在握之后,巴结他的人越来越多,连陶世卿这种一年难得一见的远房亲戚都得了恩惠,被安排进了政府机关。虽然是个闲职,可对于本以为入仕无望的陶世卿来说,不啻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和荣耀。
      陶秋岚却时常怀念当初父亲还没当官时的生活,一家人虽然清贫,但却和乐融融。父亲虽然有着旧式知识分子的通病,眼高手低、自命不凡,可对自己和母亲却很好。
      可自从有了一官半职,他的应酬越来越多,常常是喝的酩酊大醉才回家,有时甚至彻夜不归。母亲一开始还会好言相劝,可换来的却是父亲的变本加厉。到了后来,他甚至在外面又置办了一个家,将一个戏班子的女花旦养了起来。
      陶秋岚和母亲本来不知道这件事情,倒是那个叫蕙梅的女人先闹到了家里,陶世卿看事情实在瞒不下去了,这才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出来。
      陶母这才知道,原来是那个女人怀了孕,非要逼着陶世卿娶她,否则便要闹到政府那里,还扬言要打掉孩子。
      虽然达官贵人包养情妇不是什么秘密,可是政府却是明令禁止政府工作人员纳妾的。这一方面是为了要迎合新思潮,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塑造清廉的形象。
      陶世卿既不想丢了自己的官,也不想没了自己的孩子,便一纸休书将陶母赶到了陶秋岚现在所住的这所小院里,将潘蕙梅风风光光的娶进了门。
      陶母虽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尽管陶世卿一再承诺,等到孩子生下来,便会重新迎娶她过门,可陶母却郁郁寡欢,缠绵病榻了六个月,便撒手人寰了。
      陶秋岚永远记得母亲过世的那天,天空中也像今天这样飘着小雨。因为已经入冬,更显得阴冷。
      虽然门窗紧闭,可仍能清楚的听到从前院传来的欢笑声。陶秋岚看了一眼快要熄灭的火炉,将被子又细细的掩了掩,正准备起身去看药煎好了没,便听到母亲低低的唤了她一声“岚儿”。
      “母亲,您醒了?”陶秋岚惊喜的握着母亲的手。最近几天,母亲一直昏昏沉沉,偶尔醒过来,眼中也是一团雾霭,甚少有这样清明的时候。
      “岚儿,我只是放心不下你!”母亲费力的抬起一只手,颤抖的摸上她的脸。
      陶秋岚听母亲这样说,只觉得凄惶无助。她一把握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紧紧的贴在自己脸颊,禁不住泪如雨下。
      “母亲,你不要多想,大夫说你很快就会好的!”
      一滴泪顺着陶母的眼角流下,悄无声息的没入了白底青花的枕头里。她吃力地扯出一丝微笑,“好了又能怎样,不过是多过几天受人欺凌的日子罢了。岚儿,我本想看着你嫁人生子的,现在怕是等不到了。娘只希望你能嫁给个懂你疼你的人,那娘也就瞑目了……”
      “母亲……”陶秋岚早已经泣不成声,只是一味的摇头。
      “不要恨你父亲……”陶秋岚见母亲的嘴动了动,似是还有话要说,眼里满是对她的心疼和关切,被她握着的手似乎还想要再次帮她擦擦眼泪,却最终,只是无力的垂下。
      手中陡然失去的温热感觉让陶秋岚觉得害怕。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直直的盯着母亲的脸,一双手摸索着握上母亲垂在床边的手,机械的叫着“母亲”。
      母亲的眼角还残留着一滴眼泪,静谧安详,似是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像以前那样,宠溺的看着她,柔声唤她“岚儿”。
      她的母亲,那个与父亲识于微时,贫贱艰难亦不离不弃的母亲,最终只能凄凉的在这样一间寒冷阴暗的小屋子里,孤独的走完最后一段路。
      即使是在最后一刻,她还记得要叮嘱自己不要恨他。
      可那个男人呢?在发妻弥留之际,他却在和别的女人庆祝儿子满月。
      陶秋岚拼命的堵上耳朵,可仍旧无法阻止欢笑声和乐器演奏声的传来。
      不过是隔着一道矮矮的围墙,可前院的热闹和后院的凄冷,是多么讽刺的对比。
      那样欢快的乐曲,听在旁人耳朵里,是胜利和喜庆,可听在她耳朵里,却是足以让她走火入魔的紧箍咒。
      秋岚其实都不记得她到底干了些什么,只记得潘蕙梅惊慌的神情,和宾客们四散逃跑的样子。满目所见的都是红色,红的绸带、红的灯笼、红的衣服。
      可今天这样的日子,怎么可以有这样的红色?
      她的母亲刚刚过世,带着无尽的屈辱和遗憾,现在还孤零零的躺在那间阴冷昏暗的小屋里,旁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庆祝了吗?
      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直到父亲一个巴掌打下来,陶秋岚才恢复了一点理智。
      红的绸带早就已经被四散的人群踩得污渍斑斑,压在东倒西歪的桌椅下面。门厅的两只灯笼,一只还歪歪斜斜的挂着,风从破了的洞吹进去,里面的蜡烛摇曳欲熄;另一只则掉到了地上,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
      而她的面前,她曾经无比熟悉的父亲,气的怒目圆睁,恶狠狠的盯着她。
      他旁边的那个女人,一双眼睛充满了戒备和憎恶,襁褓中的孩子啼哭不已。
      多么和乐融融的一家人。
      如果没有自己搅局的话。
      陶秋岚力气尽失。
      她冷笑一声,“母亲临终前让我不要恨你。好,那我就不恨你!可是,你永远没有资格祈求母亲的原谅!”
      说完,她在春桃的搀扶下趔趔趄趄的离开,再也不愿意看那群人一眼,不管他们是痛苦、错愕,还是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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