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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遗言 ...

  •   孟建元不知第几次去看皇甫子谦,却见他仍是背着身站在窗边,从秦万山被转移到病房开始,他除了一开始查看了一下那些连在秦万山身上的药物仪器之外,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动也不动。天色渐暗,病房又遮着窗帘,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想什么。
      一旁的秦正海也是如雕塑一般坐在病床边,拉着秦万山的手一刻也不曾松开。孟建元站在他的身后,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目光略过他的肩膀,停在了病床上的秦万山身上。
      孟建元心里比谁都希望秦万山能好起来。他能有今天,多得秦万山的提拔,感激和崇敬之心自不必说。他没有劝阻秦万山的出击,又没有好好保护好他的安全,本已自责万分,如果秦万山能安然度过这次危机,那他哪怕是领一顿罚,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他半生戎马,不敬神佛不服妖邪,从来只相信手里的武器,可今日,他竟然破天荒的一直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只盼着皇甫子谦真如传说中那般妙手回春,能将秦万山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他只盼着,那帮军医们的束手无策不过是因为技艺不精罢了。他们把伤情说的那般凶险,也不过是为了替他们的无能留条后路。徐天威竟然说秦万山下不了手术台,可他现在明明好好的躺在这里,氧气罩将他的呼吸声放的很大,回荡在这个死寂一般的病房里,仿佛他才是唯一活着的人。
      孟建元庆幸自己对皇甫子谦的及早坦白,只盼着待会儿秦万山醒了过来,可以替自己在皇甫子谦面前求个情。
      哪怕不求请,只要醒过来,就是好的。
      医生和护士敲门进入,照例给秦万山换了药,秦正海满脸焦灼,见他们检查完了,便问道:“怎么样了?”
      为首的那个医生正是徐天威,他并没有回答,只是向皇甫子谦看去,似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孟建元更觉得这些军医无能,只能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徐天威一眼,示意他赶紧回答。哪知那徐天威也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并未出声。
      倒是一直站在床边的皇甫子谦转了过来,一边道:“你先下去吧。”
      徐天威带着两个护士无声的离开,病房里重又恢复了宁静。可孟建元不知为何,心里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皇甫子谦走了两步来到秦正海身边,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过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正海……你……你要有思想准备……”
      孟建元心里一突,却见秦正海已经噌的站了起来,一只手甩开了他搭在肩膀上的手,似是被他的手烫到了一般,因为有些急,连凳子都被带的挪了位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秦正海双眼死死的盯着皇甫子谦,像是没有听清楚的一般,“你说什么?”
      皇甫子谦避开了他的目光,“秦叔的伤势,不太好……”
      秦正海勃然大怒,一把揪住皇甫子谦的衣领,恶狠狠的大声道:“你胡说!”
      孟建元从没见过秦正海发这么大的火,也从没有见过皇甫子谦这般的好脾气,一时倒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去劝一劝,或者该怎么劝。
      秦正海见皇甫子谦既不还手,也不反驳,更加生气,双手更加死死的攥着他的衣领,正要再开口,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正海”,声音虽然微弱,但在这个寂静的屋子里,却是那般的清晰,一下子便将那份积在心头快要压垮自己的恐惧,轻易的击散。
      他顾不得皇甫子谦,一下子扑到秦万山面前,满脸欣喜的唤了声“父亲”,看到秦万山对着他点了点头,他方才确认,父亲是真的清醒了过来,他咧嘴想笑,可两滴泪却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他急忙低下头去,又像是不敢相信刚刚所见到的一般,再次抬起了头,目光一直望着秦万山,再也不敢移开。
      秦万山勉强扯出一丝的微笑,久未开口的声音满是喑哑,“哭什么!”
      这样严厉的话,秦正海此刻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倒是话里的那份陌生的虚弱,让他觉得莫名的慌。
      秦万山目光抬高,落在一旁的皇甫子谦身上,又唤了句“子谦……”
      这样略带着些宠爱的语气,让皇甫子谦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几个孩子中他最小,也最调皮,一众叔伯里面,偏就脾气最大的秦万山最喜欢他,说他能成大器。每次他闯祸的时候,都是秦万山求情,然后像现在这样,故作严厉的吼他,语气里满是无奈的宠爱。大哥体弱多病,自己又执意学医,旁人都说秦万山最得益,只有皇甫子谦知道,那时的他,对自己有多失望。因为失望,所以才生了好长时间的气。
      皇甫子谦更是知道,哪怕秦万山曾经那么不甘心,哪怕当初西北之乱那么好的机会,他与最高的权力仅有一步之遥,他也不曾动过哪怕一丝一毫要杀了自己的心。
      所以这么些年,就算秦万山一贯的跋扈,皇甫子谦也从未在心里对他真正生出半点嫌隙。
      对于皇甫子谦来说,他一直都像是父亲一样的。
      皇甫子谦又想起了两年前,他一路抱着父亲到医院,身上手上脸上全是父亲的血,那么多,止也止不住,像是要将他淹没了一般。那个时候的他也是这样一直抓着父亲的手,看着一向无所不能的父亲只能虚弱的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只觉得疼,可父亲望着他的时候却在笑,直到秦万山赶到医院,答应了会好好辅佐他,父亲的眼角才流出一滴泪来,被他握着的手想要回握,却终是无力的垂了下去,目光却还是一直望着他,只是眼里再也没有那份无奈的宠溺和不舍,空洞的让人害怕。
      皇甫子谦双手将秦万山和秦正海握在一起的手紧紧的抱住,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悲凉。
      “当时答应了大哥要好好辅佐你的……”秦万山将氧气罩摘下,断断续续道:“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
      皇甫子谦只觉得眼眶发酸,蚀的他整个人生疼。他咬紧了牙关,只是摇头。一旁的秦正海呜咽着唤了声“父亲”,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颤抖着将秦正海的手与皇甫子谦的手握在一起,勉强扯出了一丝的笑容,“好在你们俩感情一直深厚,总算我没铸成大错……”他的呼吸渐渐急促,皇甫子谦想要将氧气罩给他戴上,他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停了好一会儿,方才又稍稍恢复了正常的气息。
      “你别怪我……”秦万山的目光重又聚在皇甫子谦脸上,“他们挑衅了两日,我知道他是想激我,所以一直都是不予理会的。可事不过三,又是他先开的火,我再出击,也不算是抗命吧……”他又缓了缓,语气也低了下来,“你若怪就怪我,别怪他们。受伤的事情也是我不让他们告诉你的……”
      墙角处一直站着的孟建元再也控制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道:“秦军长……”
      秦万山却是笑了出来,“太丢了人,着了陶锦麟的道……”他的话里带着戏谑,仿佛只是输了一场无关紧要的牌局。可他很快便了敛了笑意,双眼直直的望向皇甫子谦,“这样也好!这样你或许就能下定决心了!”
      他见皇甫子谦并不答话,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秦正海急忙去阻止,秦万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将他推开,伸手将皇甫子谦紧紧的拉住,一边大口的喘着粗气,脸色憋的通红,双目更是死死的盯着皇甫子谦,“我知道你顾忌什么……”
      他一口气没顺,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可一只手仍是死死的抓住皇甫子谦不放。秦正海急忙上前,想要去给他顺气,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的唤“父亲……”
      “我并非是为了她……”皇甫子谦的声音夹在秦万山的咳嗽和喘气声里,显得支离破碎。他欺身上前,想要用枕头将秦万山的头部垫高,无奈秦万山一直死死的抓着他的手,他便以眼神示意秦正海,自己复又坐在了病床旁。
      秦万山的呼吸稍稍顺畅了一些,咳嗽也渐渐停止,只是一张脸仍是憋的通红,像是一头困斗之兽。
      “不管为了谁,如今只怕是不打不行了!”他看着皇甫子谦强压的愤怒,竟微微笑了出来。那笑容挂在他红的发紫的脸上,说不出的诡异。“当日你开出的条件,我答应了。只要你灭了陶家,那我保证,今后全江北军部,再也不会有人为难她!”
      “父亲!”秦正海的声音又急又气,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刚刚还一派和气的父亲会突然要这样激怒皇甫子谦。
      皇甫子谦却是声音平静。“秦叔不用激我,军部我说了算!”
      “那民心你也说了算吗!”秦万山看着皇甫子谦不再作声,继续道:“你为了她这般优柔寡断,只会让越来越多的人恨她,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他的声音粗重,语气也是越发的沉痛。皇甫子谦梗着脖子,提高了声音的打断他,“我说了不是为了她!”
      “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秦万山重又拉住皇甫子谦的手,声音也缓了下来,“我并非是有意针对她,可你应该清楚,你若想要她好好的待在你身边,江北对她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皇甫子谦双拳紧握,像是赌气一般的说道:“旁人的态度与我们何干!”
      秦万山被他这句话彻底的气到了。“你老子打下的江山也与你无关?”他颤巍巍的想要起身,秦正海急忙去扶,想了一想又手忙脚乱的去按。皇甫子谦也冷静了下来,上前想要去帮他顺气,便见他双目一瞪,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软软的瘫在了病床上,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整个病房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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