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家国》笑忘书1

123、表演

　　汝州的冬天，连呼出的气都是冰冷的。
　　孙亚菲颓然的将手从嘴边移开，一只手插进衣服的兜里，一只手紧紧的拉住大衣的领口，略显不耐的再次望向入口的方向。不过片刻，她又换了两只手的姿势。可只不过这么一个瞬间，刺骨的寒风便从衣领的缝隙钻了进去，让她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而换到兜里的那只手却一直木木的，她努力的张了张，好半天才恢复了一点儿的知觉。
　　她虽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的仪态，可还是被看了出来。一旁的秦正敏微微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道：“你今天怎么穿的这么素净，那件新买的裘皮大衣怎么没穿出来？”她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话语里却又分明带着几分的炫耀，“你初来乍到，可能不知道，汝州的冬天那可是会冻死人的！”
　　孙亚菲偏头看了一下秦正敏，只见她半张脸都缩在貂皮的领子里，头上还带着毛毡的帽子，整张脸几乎就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呼出的气凝在睫毛上，微微一眨，上下睫毛都似乎要冻在一起了一样。
　　秦正敏的气喷在孙亚菲的耳边，让她不禁眉头一皱，头也下意识的微微向后一偏。
　　秦正敏的满腹心思都在即将开始的飞行表演上，话说完了便转头去望向远处那一架架飞机停着的地方。反倒是孙亚菲觉得略有些尴尬，冻僵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的笑意，“哪有那么夸张！倒是你，又不是第一次过冬，怎么把自己裹成这样，让人都快认不出来了！”
　　秦正敏目光仍锁在远处的飞机上，头都没回，“认不出来才好呢！”也不等孙亚菲问，自顾自的解释道：“若是被我哥看到我来了这儿，肯定又是一顿训！”她的嘴撇了撇，仿佛真的是挨了骂一般。
　　孙亚菲只觉得好笑，“我看秦先生脾气很好，这又不是多大的事情，他训你做什么！”
　　秦正敏颇有些讶异，声音都略略有些提高，“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在江北军部，只有少夫人出席的场合才允许其他人带女眷的！”
　　她的话引的前面一个年轻的军官回头看了一眼，秦正敏急忙将头埋得更低。可她是秦万山的女儿，何曾这样偷偷摸摸过，心里越发觉得不忿。“你说凭什么呀！她是江南人，自然有很多场合是不能出现的，却还要连累我们！”
　　孙亚菲略有些愣住，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少帅是留过洋的人，哪里会定这样封建社会的规矩！说不定是下面的人会错了意或者曲意奉承罢了。”又补充道：“再说那名单都是军部审过的，若真如你说的那样，我们又怎么会拿得到通行证！”
　　秦正敏听到这里便更加生气。当时听说有飞行表演的时候，她便第一时间去求了秦正海，哪里料到非但没有得到同意，反倒挨了一通训，说什么国家危急之际要顾全大局，不能一味儿女情长争风吃醋。
　　他的话让秦正敏越发的委屈。国家危急也是因为江南，与她何干，为何要连累她连个飞行表演都不能去看！再者，若论儿女情长，也应该是子谦哥哥才是，她一个女儿家，就算有些儿女情长，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为着这个，她与秦正海大吵了一架，直到赵氏来劝，秦正海又威胁要告诉父亲，她方才作罢。原以为一定是看不成了，却正好又收到了孙亚菲的邀请，对于孙亚菲的好感又更增了几分。
　　可她到底还是有些怕秦正海的，又不愿意被人发现内心的那点小心思，所以尽管有了通行证，也尽量将自己藏了起来，生怕被秦正海或是其他人看到。
　　孙亚菲见秦正敏仍有些委屈，将手从兜里伸了出来，亲密的勾着秦正敏的手臂，“放心，若是秦先生问起来，我便说是我硬拉你来作伴的。秦先生绅士风度，总不至于跟我过不去吧！”
　　冷风吹在她的手背上，像刀割一般。孙亚菲急忙又将手收回了口袋里。秦正敏却已经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满脸感动的唤了一声“亚菲”。
　　孙亚菲手冷的厉害，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见秦正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她仍是担心，正要开口，秦正敏却先问出了口，话里满是迟疑。“亚菲，你不会是喜欢我哥吧？”
　　孙亚菲心里只觉得哭笑不得，可或许是被冻的太僵了，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看着秦正敏一脸的颓丧，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她此时方才笑了一声，“怎么，怕我喜欢秦先生，你便不能喜欢我哥了？”
　　秦正敏满脸惊讶的望着她，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羞的，脸颊生红，半晌才用力的推了孙亚菲一把，嗔道：“谁……谁喜欢他了！”
　　她的声音略高，周围的人纷纷回头，秦正敏急忙将貂皮领子又拉了拉，以遮住自己红的发烫的脸。孙亚菲也急忙低下了头，一边偷偷的笑。秦正敏又羞又窘，装着用力的撞了一下孙亚菲，惹得她轻叫一声，“哥哥救命！”
　　这样一闹，倒也不觉得冷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便见孙达民从前面的位置走了回来。二人笑着递了个眼色，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一声洪亮的“少帅到”的通报，让其他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全都安静了下来。孙亚菲随着众人站了起来，一边将那只还没暖和的手掏了出来，一边不着痕迹的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
　　护卫们立枪站在两侧，皇甫子谦大步流星的走在最前面，一众江北高级将领紧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
　　皇甫子谦戴着帽子，孙亚菲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远远的看着他在前排坐定，这才将帽子摘下，只留给身后的人一个挺拔威严的背影。
　　众人也随着他坐了下来。孙亚菲位置靠后，个子又矮，视线一下子便被挡了个干干净净。她略略起身，引得秦正敏急忙拉她，生怕引起秦正海的注意。
　　孙亚菲脸一红，急忙坐了下来。心里却总是回想起刚刚那一瞥，皇甫子谦耳后的短发，以及他冷峻的下颌线条，像是她在国外见过的那个举世闻名的雕塑，因为临摹过无数次，所以倒生出了一丝似曾相识的错觉。
　　她的脸又是一红，再也觉不出半点的寒意。

　　飞行大队的成立仪式，重头戏自然是飞行表演。可无论是场内近距离观看的嘉宾，还是场外远距离拍摄的记者，人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倒是皇甫子谦难得的兴趣浓厚，不时的鼓掌，间或与身旁的秦正海低头耳语。孙亚菲看着他偶尔的侧脸，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不禁有刹那的恍惚。
　　人人各怀心思，却又不得不看皇甫子谦的脸色，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鼓掌或欢呼声。
　　表演接近尾声。皇甫子谦看着飞机依次在远处的平地上降落，起身鼓掌。身后的众人见状也全都站了起来，一时之间掌声雷动，很是壮观。
　　只有秦正海看到，皇甫子谦嘴角微微上扬，眸色却是一冷。他刚想去劝，皇甫子谦已经微微偏头，低声道：“放心。看在大家这大冷天陪我演戏的份上，我也会留点余地的！”
　　掌声渐落，他的话带着一贯的冷凝，伴着凌冽的寒风，让秦正海的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站在皇甫子谦身后，随着他一个个的走过去与嘉宾握手致意，心里知道，依皇甫子谦的性子，让他痛快的出了这口恶气，恐怕才是最好的选择。
　　秦正海知道皇甫子谦耐心有限，适时的出声提醒，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旁边的人听得到。众人忙道“少帅请”，皇甫子谦与他们谦让了一番，先后向训练场外面走去。
　　快到出口的时候，皇甫子谦放缓了脚步，对秦正海道：“飞行大队表现不错，给孙家那小子记一功！”停了停又道，“只是可惜了他，摊上那么一个急功近利的父亲！”
　　皇甫子谦一贯阵仗极大，其他人早就被他的护卫隔绝的远远地。可明知道孙达民听不到这番话，秦正海还是不由自主的回头向人群的方向去看了一眼，惹得皇甫子谦低低一笑，“怕什么！难不成他还能把飞机收回去不成！”
　　秦正海也只是笑。
　　人群最后的秦正敏却是被秦正海的那一个回头吓的不轻，急急的躲在孙亚菲的身后，小声哀叹：“完了完了，我哥一定看到我了！”
　　半晌没听到孙亚菲的回答，她便将头小心的探了出来，人那么多，离的又远，可还是能一眼就看到皇甫子谦的声影，以及他身边的秦正海。
　　秦正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却见孙亚菲一脸怅然若失的表情，与刚刚的轻松惬意判若两人。她心里纳闷，正要出声询问，便见孙亚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落落大方，笑了笑。“人那么多，哪里就一定会注意到我们。”
　　秦正敏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可她的眉眼间又分明是黯然的，像是极为失望的样子一般。
　　秦正敏整个人还沉浸在飞行表演的震撼里，听了她的话，颇有些感触，“不知道飞机上能不能看得到我们”，原本雀跃的心情也有些莫名的失落，倒是没有多留意孙亚菲的情绪。

　　而这一会儿的功夫，皇甫子谦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训练场出口，守在那里的记者蜂拥而上，而训练有素的护卫比他们更快一步，远远的将他们拦在外面。
　　记者们靠近不得，所以声音更大。
　　“少帅，请问你对江南对你的指控如何回应？”
　　“少帅派重兵驻守西北，是否要与江南一较高下？”
　　“少帅今日请了这么多人，是否已经获得了国际的支持？”
　　“少帅……”
　　声音此起彼伏，嘈杂一片。
　　皇甫子谦似是难得的好脾气，不仅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还向记者的方向走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反常，还是慑于他的气势，记者们全都安静了下来，看着他站在护卫警戒圈几米远的地方，环视一圈后，开了口。
　　“家父遇难至今，已经快要两年了。”他话语沉痛，现场的人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起皇甫晟彦，也有些愣住。
　　“但这两年来，江北从不曾主动挑起战乱。是我忘了吗？是我没有机会吗？”他声音微微抬高，问的周遭的记者哑口无言。那些原本来观摩飞行表演的嘉宾正好来到了出口位置，此刻也纷纷驻足，神色各异。
　　皇甫子谦冷冷一笑，“还是各位觉得我江北实力不济，想要拿下谁，还要靠别人搭台唱戏？”他的目光冷冷的从众人脸上扫过，就像这荒野里刺骨的寒风，让人忍不住的瑟缩。“我耐心有限，这场低级的戏码实在不符合我的取向……”他回望了一下身后的那些嘉宾，“想必大家也已经看腻了，谁开始的，还是尽快结束的好！”
　　有些人神色如常，有些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中，一个外国的记者出声问道：“少帅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与江北无关？”
　　皇甫子谦直直的迎上他的目光，斩钉截铁道：“无关！”
　　那人哪里肯罢休，依旧不依不饶道：“可那名士兵……”
　　皇甫子谦又向前走了两步，那些人知道他素来对记者态度不佳，刚刚又说了那样的狠话，唯恐被那外国记者殃及，纷纷不由的也退后了两步。
　　皇甫子谦已经气定神闲的站在了那个外国记者的面前，拉长了声音道：“士兵？”他笑了一下，“听说整个监狱连看守的人都死了，却偏偏这个犯人活了下来，还是一个知道这么机密消息的犯人？他与那些袭击之人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其实并非没有人怀疑过。可也正如皇甫子谦说的那样，整个医院的人都死了，那人也是从废墟中刨出来的，谁又能这么未卜先知的去买通他呢？
　　皇甫子谦转过身去，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来，对着近在咫尺的记者们，一派轻松道：“还有，若是我派的人，我敢保证，监狱里绝对不会有一个活口！”
　　他明明笑着，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打了个冷战，想起外界关于江北情报人员的那些传闻，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又略略后退了一步，“不过是个玩笑，太过认真对待，反倒显得各位记者朋友们无聊了。”说完便扬长而去，只留下那些记者，还有各国嘉宾在原地，揣摩着他的这个所谓“玩笑”，究竟是指他刚刚的话，还是在说陶锦麟对他的指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