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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警告 ...

  •   天色渐暗,永丰这座宁静的江北小镇越发显得静谧而清幽。再过一会儿,家家户户便会亮起昏黄的煤油灯,照着饭菜袅袅的香气,对于那些在外讨生活的男人、学堂里朗朗读书的孩童,或者屋前院后辛勤操持的女人来说,这一天便如他们每日重复的那些日子般,平静无波,甚至略显乏味。
      他们不知道,只怕也永远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就在这座他们日日生活的小城里,在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医院里,当今这个世上最有权势的几个人,却在注定要度过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王培林虽然只是这小小一方城的司令,可因着永丰的位置,手下兵力甚多,又远离汝州,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呼风唤雨,日子过的颇为滋润,从来不曾像这几天这般坐立难安过。
      那么多人的安全只系于他一身,他只恨不得将全城的士兵全都调来才放心。可多罗的身份,秦万山和江言铠的到访,哪一个都是张扬不得的。
      更何况还有皇甫子谦……
      想着楼上的那几位人物,王培林忍不住擦了擦头上的汗,硬着头皮上了楼。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显得他军靴的声音格外刺耳,引得原本心思重重的众人全都望了过来。王培林在他们的目光中更加慌乱无措,讪讪的放缓了自己的脚步。
      几个人都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却隔得甚远。刚刚望向他的那一眼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此刻早已经转了目光,一切又恢复了刚刚的沉静。
      独独不见秦万山。
      王培林此刻也顾不得这些,径直走向离他最近的蒋弘文,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还没结束?”
      他的话里隐隐透着焦灼和不耐,这本是极为不合规矩的,可他所问的恰恰正好是蒋弘文此刻心中所想的,加上此刻走廊里安静到压抑的气氛,让蒋弘文更觉得心慌的难受,所以便低低的“嗯”了一声,似是想要借此长长的舒口气。
      王培林不敢再多言,安静的站在蒋弘文身侧,目光再次向稍远处的那三人望去。
      江言铠在军中因智勇双全而声名赫赫,虽然退出军政届多年,但也因为他的这一举动,更添了一份传奇色彩,所以在军中的威名有时甚至超过手握重权的秦万山。可此刻的江言铠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神色忧忡,似又有极其为难的事情难有头绪一般。
      而另一侧的长椅上,陶秋岚不知道是第几次抬眸去看手术室那扇紧闭的大门。她的余光扫过长椅另一端的那个女人,虽然无数次的告诫自己要与她保持距离,可目光落在她身前紧紧交握的双手上,一颗心终是软了下来。
      她起身走了两步,坐在福晋身旁。福晋仿佛浑然未觉,只是出神的呆坐着,两只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像是没有灵魂一般。
      陶秋岚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她攥紧的双手,她才恍然的转过头来,可眼神仍是空空的,仿佛是在辨别眼前的人。
      初秋的永丰已经有了凉意,可她的额头竟然隐隐渗着薄汗,挂在灰白的脸上,让陶秋岚的心中更是不忍。她想要将福晋手中的丝帕接过来帮她擦擦汗,却发现那丝帕像是承担了福晋所有的力气一般,被死死的攥着,竟是怎么都抽不出来。陶秋岚伸出另一只手,用力的握了握,感觉到她的手终于不再那么紧绷而颤抖,她才又略略使了使力,方将那块皱皱的丝帕抽了出来。
      她抬手去将福晋额前的冷汗擦去。福晋像是终于回了神一般,双眼有了一丝清明,可旋即便又浮上一丝水汽,眼泪便吧嗒掉了出来。
      她像是觉得羞愧般,慌乱的转过头去,抢过陶秋岚手里的丝帕匆匆的擦了两把,这才又转过头,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谢”字还没说出口,眼泪便又流了下来,她慌乱的去擦,却是越擦越多,最后索性放弃,任由眼泪模糊了视线。
      这十多年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悲戚和屈辱,哪怕再苦再恨,因着她所谓尊贵的身份,也只能微笑咽下。可此刻因为陶秋岚一个安慰的动作,那些积压的情绪,伴着她对多罗病情的悔意,仿佛终于找到了缺口,汹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寂静的走廊上,只剩下福晋低低的呜咽声,让王培林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手术倒是极为成功的,可多罗缠绵病榻多年,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上这么大的一场手术,将养了好些天才下得了床。
      听到多罗病愈消息的时候,皇甫子谦和陶秋岚正在皇甫大宅的院子里修剪初春移植的那几盆花。手术结束后他们便离开了永丰,回来的这些天,皇甫子谦却仍是极少出门,有什么公务也是蒋弘文送到府里来处理,剩下的时间,倒仍和在永丰时一样,陪着陶秋岚写字看书,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被打扰的假期补回来一般。二人对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对于多罗,对于那趟隐秘的出访,还有不见踪影的安娜和孩子,全都绝口不提,仿佛那不过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生活依旧平淡而恬静的继续着。
      一如他们离开前一样。
      听到蒋弘文的汇报,皇甫子谦也不过是“嗯”了一声,连手上的动作都没有停一下,仿佛没有任何一丝的意外。
      蒋弘文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神情颇有些为难。皇甫子谦这才抬起头来,倒也不开口,只是望了他一眼。蒋弘文心里一凛,顾不上斟酌,急忙回禀道:“布朗多次托人求见少帅,秦司令建议您还是见见他……”缓了缓又补充道:“他今日回国……”
      皇甫子谦这才放下手里的剪刀,语气颇为轻快,可眼里却是冷的。“法国人效率还真是慢,这都多少天了才召他回去。”他冷哼一声,“好歹也是特使,既然要走,我岂有不送的道理!”他望着陶秋岚,冷冽散去,神情慵懒,倒像是在开玩笑。“走吧,正好那口气还没出够呢!”
      码头上送行的人颇多,客轮的汽笛声长长的响起,旅客与亲友最后拥抱道别,纷纷登上了客轮。可等了好一会儿,却迟迟不见游轮开动,甚至连汽笛声都停了下来。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议论了起来。正在这时,远远的开来了好几辆大车,从上面哗啦啦下来好些个士兵,将码头围了个水泄不通,又将码头上送行的人拦开,片刻之间便腾出了好大一块儿空地。
      乌泱泱的人却个个都是安静而顺从的,既不反抗,甚至连丝毫的质疑都没有。谁都知道,这样大的阵仗,又是穿着这样衣服的士兵出现,除了皇甫子谦,再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没过一会儿,从客轮上走下来一个外国人。码头上有些人认了出来,正是前段时间分外高调的布朗。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又从船上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军官模样的人。
      布朗神情颇为激动,不停的向那两个军官叫嚣着:“我是法国的特使,你们这样是违法国际公约的!”
      那两个军官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在布朗停下来的时候挡在他身后,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布朗先生再拖延下去,只怕就真的赶不上客轮的出发时间了!”
      布朗气的一张脸都变了形,可他如今孤身一人,无职无权,别说是江北军部的人,就算是普通人,他也未必惹得起。他见围观的人颇多,想着皇甫子谦总不至于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伤他性命,心里也微微有了点底气,不服输道:“我要到国际上揭发你们的暴行!”
      那名军官微微一笑,依旧道:“布朗先生请!”
      让布朗意外的是,他们并未将他带到其他的什么地方,下了客轮便让他等在原地。没一会儿,一辆黑色的汽车呼啸着直直的驶进了码头,堪堪停在他的面前。
      布朗瞪着从车上走下来的那抹颀长的身影,还有他身侧的那个瘦弱的女人,双眼恨不得喷出火来。
      皇甫子谦牵着陶秋岚在布朗身前站定,看着他微微抽动的嘴角,眉头一挑,转头对着身后的蒋弘文,语气中满是不解。“不是说求见多次?怎么看着,布朗先生倒像是不愿见我的样子?”
      布朗恨透了他这样若无其事却又志得意满的模样,可偏偏他说的话,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得。
      他要撤职的消息从法国传来的时候,正式的命令还没出,他借着自己特使的身份约见皇甫子谦,想着趁机缓和一下与皇甫子谦的关系,以图调职的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江北的人却只说皇甫子谦人在别院,再多的便只说无可奉告。他不愿坐以待毙,千方百计的想要利用自己这些天来打通的关系探听点消息,可别说是军部的人,就连那些富贵商贾,对他也是百般推辞。
      更为糟糕的是,就连法国那边求援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哪怕特使的头衔仍在,法国使馆的人却已经不再受他的控制了,他就像是被抛弃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一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个时候他便知道,皇甫子谦这次是真的动了怒,绝不会善罢甘休了。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自己撤职的命令已经正式发到了汝州,新的特使即刻便会到达。木已成舟,这个时候,皇甫子谦反倒出现了。
      布朗恨恨的盯着他,看着这个翻云覆雨间便毁了自己大半生经营的人,连破口大骂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还有他身侧的那个女人。她神情淡然,甚至带着一丝的迷茫,仿佛对今天这样的情景一无所知。可布朗知道,这一切,他今日这样悲惨的处境,皇甫子谦的勃然大怒,全都是因为她。
      布朗不知自己是该恨还是该悔。
      因为皇甫子谦曾在法国留学的关系,法国人便将一切的筹码全都压在了江北身上,只盼着皇甫家一朝得势,法国可夺得一丝先机。
      可谁都想不到,与江南不共戴天的皇甫子谦,在西北一战之后,竟然好像有与江南议和的趋势。如果江南有了话语权,那些与江南关系交好的国家便也会趁势而起,这是法国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才会来到汝州,以特使的身份。
      他的使命,便是牢牢地巩固法国的利益,无论以何种手段。
      他翻遍了皇甫子谦在法国生活的蛛丝马迹,那张合照让他兴奋的差点要叫了出来。安娜的家族想要东山再起,所以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完成了安娜的汝州之行。哪怕后来发现这不过是安娜家族的一个谎言,他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甚至都不曾留意那人的名字。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中国人,还是政府最痛恨的革命者,这样的人莫说是在监狱里,便是在外面,也是可以说消失便消失的。
      他原本想着,就算安娜无法取陶秋岚而代之,可至少她的存在,那个孩子的存在,会让皇甫子谦和陶秋岚生出嫌隙来,只要江北与江南保持对立,这样就够了。所以他对自己这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颇为得意,却怎么也想不到,皇甫子谦竟会因为自己给他制造的这样亦真亦假的桃色新闻而大动肝火,还说动了法国当局,干干净净的断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半点余地都不留。
      想到这里,他看向陶秋岚的目光更是阴狠。
      却没注意到,另一个人的脸色比他更冷。
      皇甫子谦将陶秋岚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慢条斯理的话里带着寒意,“想来布朗先生是无话可说了,那我便祝布朗先生一帆风顺,早日归国。”他拉长了语气,“毕竟,布朗先生还有好多事情要回国交代的。”
      他转身要走,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双眼微微眯着,“路途遥远,我怕布朗先生忘了,所以提醒一句。布朗先生切莫以为回了法国便可以为所欲为。贵公子还留在汝州……”他笑了笑,“想必布朗先生应该知道了,我这个人睚眦必报,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说完也不管脸色惨白的布朗,径直拉着陶秋岚便走了。
      那些士兵也哗啦啦撤了个干净。围观的多数人不明就里,只见那个外国人脚步踉跄的上了客轮,仿佛是个没有思想的傀儡。
      陶秋岚一路上沉默不语,皇甫子谦有些后悔带她去走这一遭。见陶秋岚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可是怪我太狠了?”
      陶秋岚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愣了愣才回道:“布朗为了自己的目的,连妇孺都要利用,又害了许先生,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她叹了一口气,水盈盈的眼睛望着皇甫子谦,“可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为何非要故作恶人?”
      她清楚的感受得到,当时蒋弘文还有那两个军官在听到皇甫子谦的话时绷紧的身体。
      他总是让人害怕的。
      可她知道,他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皇甫子谦微微笑了出来。“旁人如何想有什么关系?”他如释重负般揽着陶秋岚,“我从不在乎!”
      陶秋岚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劝,只是轻轻的推了他一下,“等哪天把人都吓跑了,看你怎么办!”
      皇甫子谦只是笑。他回头望了一眼恭敬立在车门旁的蒋弘文,倒像是认真一般的问:“弘文也会跑了么?”
      蒋弘文只是恭敬的低着头,不敢作答。
      皇甫子谦心情正好,并未在这个话题上深究,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对着蒋弘文吩咐道:“既然康复了,就通知蒙古来领人吧。”
      陶秋岚想起医院走廊上那个肝肠寸断却极力隐忍的女人,只觉得心里一酸。皇甫子谦已经发觉了她的怔忡,略略收紧了手臂以示安慰,“他的病已无大碍,日本人看在是我救治的份上,估计也不会太过为难与他,你莫担心!”
      陶秋岚微微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福晋可怜。”
      可事情的发展却突然急转直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让他们在在今后的无数个瞬间忍不住去想,今日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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