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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格格 ...

  •   秦万山将报纸揉作一团,又用力的扔在地上。可那报纸极轻,最终也不过是缓缓的滚了几下,甚至连个回响都没有。秦万山一腔怒气无处发泄,他狠瞪了一眼皇甫子谦,转头指着一旁若有所思的江言铠,恨恨道:“妇人之仁!当日如果听我的,痛快的拿了玉玺了事,何至于让江南陶家占了先机!”
      秦正海得了消息便急忙赶到了军部大楼,顾不得那些礼数便急急的推门而入,正看到那团皱巴巴的报纸滚落到自己的脚边。他环顾了一下暴怒的秦万山、面露愧疚的江言铠,还有神色莫辨的皇甫子谦,弯腰捡起了那份报纸。
      大大的标题极为刺目——《多罗疑被秘密扣押,毓慧格格奔波救父,陶总参谋长呼吁给予人道帮助》,更衬的照片中的那个少女身形瘦弱,惹人同情。一旁是身着便服的陶致远,温文有礼却又疏离的笑容,伴着报纸的褶皱,仿佛要分崩离析一般。
      秦正海眉头不禁皱了皱,又看了一眼皇甫子谦,只见他像是没有听到秦万山的话一般,只是盯着面前的报纸,神色却是平静,倒像是真的在认真看那篇报道一般。可那双微微眯起的双眼却泄露了他的情绪,像是只蛰伏的野兽。
      此事来的突然,江言铠虽然也心存疑问,可事实摆在面前,更多的还是愧疚。“子谦,都怪我错估了多罗和日本,才导致了今日这有口难辩的局面……”
      秦万山闻言更是生气。“错估?”他不满的瞥了一眼皇甫子谦,“错估的何止是他们!我看最大的错误,便是低估了江南的野心!”他只恨自己当时为何轻易便被皇甫子谦说动,留下了多罗的性命,这才有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江南虽然没有明着说多罗是被谁关押,但“秘密”二字却更是惹人浮想联翩。任一个三岁幼童都能猜得到,以当今国内的形势,能让江南这样语焉不详的指责的,有能力关押多罗而让国际社会束手无策的,除了江北,除了皇甫子谦,再无其他的可能了。
      如今再去辩驳有没有关押已经没有丝毫的意义。多罗不现身,那便是坐实了被关押,而多罗如果现身,也不过是说明江南的此番呼吁发挥了作用,江北迫于各方力量而放了人,不但洗刷不了自己,还会白白成全了江南的功德。
      多罗已经启程,就算他愿意出来澄清是非,只怕日本人也未必就会答应。他们既然放任那位毓慧格格去了江南,放任这样的报道,便是已经默许了通过毓慧而偏向江南的选择,江北不光是失去了多罗在国内的支持势力,在国际上也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盟友。此消彼长之下,江北实力的优势只怕将不复存在。
      秦正海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报纸上的那个少女平淡无奇,连目光都是怯怯的,整个人仿佛缩在那件宽松的大衣里,与她身旁从容笃定的陶致远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算陶家和日本人搭上了关系,可日本人总不至于为此而要了多罗的性命。多罗活着的消息不几日便会传了出来,那时候这位格格便再无任何价值。”他锁紧眉头,满是不解。“难道江南大张旗鼓的来这一出,就是为了污蔑我们扣押了多罗不成?”
      秦万山本就脾气暴躁,如今又被江南扣上了这样的一顶帽子,偏偏又辩驳不得,越想越是生气,拔高了声音呛道:“这还不够?!”他在如何处理多罗的事情上本就与皇甫子谦和江言铠意见相左,当日之所以同意了二人,一方面固然是被皇甫子谦所说的起义之初衷所感染,更重要的还是出于对国际舆论的忌惮。多罗病入膏肓,保皇派多年来更是只听说过,没见过。就算真的有些势力,他们连多罗都救不了,更遑论祝他们一臂之力?
      可如今倒好,江南凭着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格格,凭着这样一份若有所指似是而非的报道,一下子便将江北置于舆论的旋涡之中,一些老学究们挞伐不断,国际上要求彻查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你们瞧不上保皇党,可如今再看看,程孝先、汤绍箕、何念祖、马连良……哪一个不是需要我们百般讨好的?现在倒好,那边消息刚出来,他们就坐不住了!再看看这些报纸!”秦万山气哼哼的拍了拍摆在面前的那一份份出自不同报社内容却相同的报纸,“可有哪个友邦站在我们这边?”
      秦万山怒气难消,犹如困兽一般的来回走着,踩在木质地板上,咚咚的声音中带着吱吱的摩擦声,让人觉得更是烦躁。
      皇甫子谦却是轻轻笑了出来。可那笑意也不过是一刹那间,很快便消失不见。“我反倒是感谢江南闹出了这么一出!”他的声音冷冷的,“一个多罗炸出了这么多没想到的人,也彻底看清楚了所谓友邦的立场,我们又不费吹灰之力,岂不是意外之喜?”
      秦万山闻言更是生气,正要发作,皇甫子谦已经起身来到他的身边,“秦叔放心!正是因为兹事体大,所以才更要慎重。这件事情来的蹊跷……”他转头对着一旁的秦正海道:“让郑思元去查!那毓慧本是要来永丰投靠多罗的,中途为何又去了江南,又是谁陪着她的,这一切的一切,全都要查!”
      秦万山越听越不满,“什么格格,不过是个傀儡!如此大费周章,我看最该查的,就是陶家!”
      他的话意有所指,引得秦正海略带担心的向皇甫子谦望去,却见他神色如常,“江南也自是要去查的。”
      蒋弘文在走廊里踌躇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敲门。外面天色已经全暗了,军部里却仍是灯火通明。皇甫子谦不走,他们这些侍从也都得打起精神陪着,更遑论其他人了。
      知道内情的人不过寥寥几个,多数的人都是轻松的,哪怕是皇甫子谦一反常态的留到这么晚,哪怕是明明已经交出了兵权的秦万山又气哼哼的出现在了皇甫子谦的办公室里,对于多数人来说,这些都是遥不可及的人和事,该让他们知道的,他们总会知道,而不该让他们知道的,哪怕再重要,也都不是他们该关心的。
      这是规矩,是让这座江北最高权力中心在这样的灯火通明中还能寂静无声的规矩。
      没有人会去逾越。也没有人敢去逾越。
      蒋弘文无比庆幸这样的铁律。长期的对立,江南江北之间,不光物资和人员,就连消息也几乎是相互封锁的,否则那样的消息如果出现在江北的报纸上,如果被陶秋岚看到……
      蒋弘文下意识的抬头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望去。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那扇房门也正好推了开来。蒋弘文来不及收回目光,一时便愣在了原地。
      皇甫子谦似是也有点意外,又见蒋弘文直愣着,又看了他一眼,蒋弘文心里一个激灵的回过神来,像是自己刚刚的想法也全都被皇甫子谦窥探到了一般,急忙低下眉眼,清了清嗓子,恭敬道:“少帅……”
      皇甫子谦本来满脑子都想着报纸上的事,此刻看到蒋弘文,也敛了敛思绪,神色如常道:“走吧!”
      两声短促的汽笛声响起,伴着耀目的灯光一闪而过,陶秋岚急忙停下手里的动作,又匆匆将那件织了一半的毛衣包裹了起来藏在床下。
      做完这一切,陶秋岚忍不住微微笑了出来。天气已经转凉,她想亲手织一件毛衣送给皇甫子谦,从永丰回来之后便一直准备着。可她不想让皇甫子谦知道,府里的人也都笑嘻嘻的帮她瞒着。便如此时一般,皇甫子谦的车子才刚到,春桃已经奔了上来,狡黠的笑道:“小姐,姑爷回来啦!”
      陶秋岚没好气的瞪了春桃一眼,见她笑的更是无所顾忌,忍不住上前轻推了一下她的眉心,“还笑!”
      春桃动作夸张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见陶秋岚故意绷着脸,也一本正经的站直身子,“嗯,不笑!我只是提醒小姐一定要藏好了,不然姑爷看到了小姐那歪歪扭扭的针脚,只怕这辈子都不会穿毛衣了!”
      陶秋岚作势就要去打她,春桃却已经嬉笑着躲开,一边往门外跑去,“小姐再不下去,姑爷可就要找上来了!”
      陶秋岚被她说的脸颊一红,见春桃已经跑下了楼,回头又朝床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藏好了,这才关了门下楼,一边琢磨着,是不是真的又要拆了重织一次。
      她一直在学校读书,女红上的事情并不擅长。原本看着府里张妈示范的颇为简单,可到了自己手里却怎么也做不好,那件毛衣织了又拆拆了又织,到现在连一半都还没好。她微微叹了口气,只盼着天凉的再慢些,哪怕到时候来不及织完整件毛衣,织出一件坎肩也就满足了。
      下楼来却没看到皇甫子谦的身影。她走了几步来到门口,却见那辆车子静静的停在院子里,司机站在车旁,可车子却并未熄火。陶秋岚猜着只怕是皇甫子谦与蒋弘文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所以也不上前,只是在廊下安静的站着。旁边的红玉见状,将手里准备的那件开司米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也安静的立在一旁。
      车里的皇甫子谦却是一直都没有开口。蒋弘文心里虽然忐忑,可也只是静静的坐在前排等着。皇甫子谦让司机先下车,又把他留了下来,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吩咐。蒋弘文不着痕迹的从照后镜里打量了一下皇甫子谦,见他正直直的盯着前面,心里不由一凛,急忙转了目光,视线正落在正前方的那抹清丽的身影上,这才又微微转过身去,正要出声提醒,却听到皇甫子谦已经开了口:“那件事……准备的如何了?”
      蒋弘文只觉得一颗心猛的一沉,像是失去了着落一般。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嗓子里干哑难耐,像是他说出来的话一般,支离破碎。
      “少帅……请放心……”
      “我知道,这是为难你了……”
      皇甫子谦的话让蒋弘文更觉得惶恐。“弘文愿为少帅肝脑涂地……”
      皇甫子谦只是“嗯”了一声。蒋弘文不再开口,只是恭敬的等着皇甫子谦下一步的吩咐。这件事情他们早有商量,他原也以为自己早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可直到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才发现,他心里的担忧和害怕,从知道这件事情的那天起,从来便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可他早已经选择了接受,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这样,哪怕心里狂跳的失了节奏,做出的选择也永远是回答一声——“是”。
      可此刻他却突然生出了一丝犹豫来。或许是廊下的那一盏发黄的灯光像极了家里母亲总是为他留着的那盏灯,或许是皇甫子谦从来没有过这份欲言又止,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压根就做不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是为了谁。
      蒋弘文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拳头,像是想要将那份一闪而过的犹豫捏碎一般。
      “还有一个人……”皇甫子谦顿了顿,“也得先解决掉……”
      蒋弘文闻言大惊,他略带失态的猛的转过身去,似是要分辨是否是自己猜错了。可皇甫子谦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望着前方的眼睛里满是沉痛和纠结,那是蒋弘文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又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却见那抹身影已经缓缓的向他们走来。蒋弘文觉得从没有过的惶乱,比刚才听到皇甫子谦对自己的安排时更加的心慌,他顾不得规矩,想要开口去劝,皇甫子谦已经先一步开门下了车。车门关上的瞬间,他只听到皇甫子谦轻缓的声音:“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很久了么?”
      蒋弘文看着亲密依偎在一起走远的那两个人,愣了好久,想着自己刚才竟然还想要去劝皇甫子谦,心里只是一惊,既庆幸自己那句逾矩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可又为了自己的怯懦和庆幸而感到悲哀和后悔,继而又是浓浓的不安。
      蒋弘文坐在昏暗的汽车里,陷入了沉思。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一晚,江北、江南、还有北方的边陲小城,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在度过了一个难眠的夜晚后,又将面对什么样难以预知的命运。
      不知道这次,又要搅动多大的风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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