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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断尾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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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夜色沉沉,世界万物仿佛都入了梦。
周石霖醒着。
他轻轻地推开主卧房门,屋子里的死寂铺天盖地般涌来,将人团团围住,一如往昔。不同的是,只要细听就会发现,这种死寂里,还有些别的。
是呼吸声。
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活的,流动的,温热的。
他驻足听了良久,只觉这点鲜活,当真是热闹。
这热闹让熟悉的房间变得陌生,让他下意识地想将热闹之源赶出去,让一切回到原样。
但是,不能。
他放下捏在手中的档案袋,一步一步朝里走,走过浴室衣柜,书架书桌,走过新增的梳妆台,走到床边,缓缓坐下来。
身侧,元姮蜷在蚕丝被里,睡得很沉。
她这些日子瘦了不少,巴掌大的小脸已然撑不起一个巴掌,苍白的面色,憔悴的神情,不复往日的灵动与饱满。
不知道她会不会做梦,会做什么样的梦。
但肯定梦不到梦外的隐秘现实。
那段隐秘,残酷、血淋淋,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知道。
周石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软软的,嫩嫩的,稍微用点力,就会泛出红痕,久久不散。
这般娇气,他本该厌恶的,却又不自觉地把动作放得更轻。
当事人却豪放得很,忽地一脚,踹开被子,大大咧咧地露出一条腿,白得耀眼。
周石霖:“……”
见得次数多了,反而不敢多看。
他扯过被子,替她盖得严严实实。
元姮似是不乐意,小嘴一憋,大腿一抬,眼看着就要再来一脚,周石霖抢先用双手压住了被子两侧。
踢不动,睡梦中的人哼哼两声,眉头紧皱。
周石霖觉得好笑,就着侧身俯低的姿势,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元姮,”他低喃,“你一定要好好的,知不知道?”
“嗯……”元姮咕哝一声,随后睁开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刻骨容颜,她直接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大哥哥,我道过别的,你怎么又来我梦里?”
“什么道别?”
“大哥哥,自从你变成了周石霖,就不拿真心对我了。你不喜欢我,你还想有周姮、吴姮、郑姮、王姮。”
周石霖:“……”
他什么时候想过?
她倒是张口就来,之前赵钱孙李,现在周吴郑王,百家姓背得不错。
元姮:“呜呜,我好难过。”
眼泪说来就来,她收拢双臂,将人死死抱在身前,“大哥哥,周石霖,你能不能只要我这个姮?”
“能!”
周石霖万般无奈,抬手轻拍她的后背,“别哭了,我脖子被你泪洗,衣服也湿了。”
元姮没有反应。
似是听到一个“能”,得了心满意足的答复,便再无所求,再不吭声。
又似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抱着想抱的人,流着停不下来的泪。
瞬息间,卧室里只剩凄凄惨惨的呜咽,以及轻缓的拍背声。
周石霖想不出安慰人的好法子,故而手上动作不停,并倾斜着身躯,任由元姮抱着他的脖子。
不知过了多久。
腰酸了,维持不下去了,好在哭声渐消了。
他慢慢地挪开环在颈项的手臂,低头一瞧,元姮已经睡着了。
此刻,该庆幸,还是该郁闷?
他打量一圈熟悉中透着陌生的卧室,随后将怀里的人塞回被窝,掖好被角,“我大概是……欠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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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静悄悄的,灯光将夜色照得发白。
周石霖拿着档案袋,一路行至车库,发现宋怀明并未离去。
他大步走上前,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坐定,“等在这,还有事?”
“有。”
宋怀明手握方向盘,一本正经地说,“我给你当司机。”
周石霖:“……我难道不会开车?”
“疲劳驾驶,危险。”
“你不疲,不劳?”
“我宋怀明,”他伸手点了点那份档案袋,“为了这个,起早贪黑,连轴转了几天,的确很累,但好歹每天睡过两个小时,你呢?”
“我每天睡到自然醒。”
“那是以前,现在的你是闭眼到天亮吧!看看你这脸色,这眼下的青黑,我敢说,自从把房间让给元姮,你就没有睡着过。”
“总不能一直依赖某个房间。”周石霖没什么情绪道,“就当提前做出改变。”
“你甭跟我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归根结底就是——元姮想要,你就让。”
宋怀明越说越窝火,忍不住呛声道:“不就是偷溜出门,然后被家长揍了一顿,你就心疼了,就惯着她了?”
周石霖突然冷了脸,“什么时候,家暴,也能被你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是没有经历过?
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还是心存偏见,对人不对事?
这些言外之意,宋怀明听出来了。
他神色讪讪,坦白道:“感情上,你没有经验,元姮不简单,我怕你惯出个祖宗,自食苦果。”
话落,也不想再听什么辩驳,直接转移话题,“去哪?”
周石霖瞥一眼档案袋,说:“去见元振宏。”
宋怀明:“……”
窝在心里的火,想压都压不住啊!
“服了服了,我服了!”
“不是元姮,就是元振宏,这几天你就围着他们父女俩打转了,还能不能干点别的?”
“还得去一趟公司,把招聘助理的事敲定。”周石霖语气淡淡。
“呵,一个助理,居然需要你亲自过问。”宋怀明气笑了,“是邓一辉年轻不抵事,还是李默老了不中用?你多闭眼,多休息不行吗?当心猝死!”
“这次招聘打破传统,集团内部早有诸多不满,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该出手的都会出手,李、邓压不住场面。”
“你是指老爷子?”
“他会不会反对打破传统,另说,但他一定会抓住这件事,给我施压。”
周石霖扯了扯嘴角,露出嘲讽的笑,“老爷子与人渣向来父子同心,此刻人渣的势力被我们困住了,老爷子必定会为他转移火力。”
谈及这场经年累月不见硝烟的战斗,宋怀明拍了拍胸膛,意气风发。
“不管怎样,我们兄弟齐心,不惧,不输!”
“嗯,出发。”
“好咧,就从元振宏开始。”宋怀明瞟一眼档案袋,“时间仓促,没法查得更多,但是现有的,足够摁住他不得动弹。”
“档案中的内容……”
周石霖语气沉沉,叮嘱道,“不要跟任何人透露,包括元姮。”
宋怀明愣了愣,随后摇头叹息,“霖哥,你的未婚妻预算真心深厚!但愿,元姮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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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姮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睁开眼,便听到了小磐的声音。
“新的一天,宝宝早呀!”
“告诉你两个好消息哦,一个是宝宝昨夜没有再发热,现在也没有。”
“另一个,宝宝小腿上的伤,结疤啦!”
元姮听罢,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一圈。
不错。
身体开始好转,天气也转晴了。
阳光透过落地窗占领地毯,爬上床沿,光晕温暖柔和,散发出一种“岁月安稳,无一不好”的味道。
这让她想起昨晚的梦,也是暖的,好的。
梦中的周石霖才是大哥哥应有的样子。
不愧是做梦啊!
想要的都有。
元姮叹息一声,蜷在被窝里,愣愣地看着触手可及的阳光。
小磐催促:“宝宝别赖床,快起来洗漱,今天早上有阿胶燕苓百合粥。”
“阿胶什么百合粥?”
“燕苓,燕窝和茯苓。”小磐放慢语速,“这粥包含十几种材料,熬起来费时费力,特别讲究火候,最为补气益血。”
“小磐真优秀,能掌握这么复杂的东西,还能控制火候。”
“宝宝,这是周——”突然卡住。
“我知道是粥,这就起床。”
元姮不再回想美梦,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穿了拖鞋,直奔洗漱间。
身后传来小磐的提示音:“故障,出现故障,需要立刻重启。宝宝,待会见。”
这是元姮第一次碰到小磐出故障,咋一听有些意外,想想也是寻常。
她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待会见。”
待会是多久呢?
彼时她根本没有想这个问题,直到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发现小磐还在重启,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不会坏了吧!
她抬手拍了拍小磐的肩膀,说:“我会等你,但没法等太久,希望你能尽快恢复正常。”
话落,抬腿往外走。
每走一步,这几天形成的“足不出卧室门,饭来张口”的生活模式,就粉碎一点。
元姮下楼,找到厨房,自行去拿早餐。
锅里的粥冒着热气,案板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把青菜,两个鸡蛋,三样水果。
显然,后面的食材,是要等到她睡醒,才会变成盘中餐。
现在是变不了了。
她没有沮丧,也没有不满。
盛一碗阿胶燕苓百合粥,一边品尝,一边辨认食材,除了名字里包含的,里面还有黑米、黑芝麻、山药、陈皮……
口感细腻独到,清香中带着一丝甘甜。
元姮轻舔嘴角,觉得自己可以连喝三大碗。
第二碗快要见底的时候,手机响起,屏幕显示唐蕴来电,她迅速点接听,分享自己当下所得。
“大唐大唐,我喝到了一锅特别赞的粥,下回见面给你带。”
“姮姮,你是不是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刚爆出来的消息,”唐蕴顿了顿,语气艰涩,“源安商场易主了。”
“……什么易主?”
“就你们家商场,几天前转手给鑫源了。”
“不可能,我爸爸不可能卖掉源安的!”元姮下意识否定,随后想起爸爸曾说,安排妥当业务和资产,一起去国外发展,以及跟鑫源有许多合作,她脸色一下子白了。
“我也希望不是真的。”
唐蕴死死捏着手机,“但源安商场已经受到了鑫源的影响,股价暴跌。有消息说是你爸爸做错决策,损害了众人利益。姮姮,我很抱歉,我不该轻信宋怀——”
“抱歉大唐。”
元姮急急打断她的话,“我现在要联系我爸爸,你有什么事,我们晚点再说。”
结束通话,立刻拨打置顶号码。
打通了。
铃声响了一下,又一下,却始终无人接听,直至自行挂断。
元姮心中发慌,不等喘口气,继续拨打。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情况一模一样。
“接电话呀!”
“爸爸,你快点接电话!”
她一边等接听,一边喊,都快急哭了。
几次三番无果,就在她站起身,准备出门找人的时候,一条短信进入,来自未知号码。
【速来遗虹桥,运气好的话,你或许能看到元振宏跳江。】
爸爸要跳江?!
元姮瞪直了双眼,转身就跑,动作又急又乱,带倒了座椅,蹭落了喝粥的碗。
碗磕在椅子上,啪地一声碎裂。
碗底残留的粥水,跳了出来,似是知道客人要走,故而起身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