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尾巴变野了》苍横翠微

29、断尾4

　　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丝毫声响。
　　元姮醒过来时，不知今夕何夕。
　　目之所见，是粉色的帐幔，粉色的床，遮住外边天色的窗帘，也是粉色的。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住在了妈妈为她布置的公主城堡，浪漫、梦幻，又温暖。
　　然而身上的不适在提醒她，何为现实。

　　脑袋晕晕沉沉，浑身提不起劲，软绵绵的，如被抽去了筋骨。
　　一双小腿，仿佛被层层棉花包裹住，肿肿胀胀，有点热，还有点疼。
　　想开口，喉咙似有刀片在割。

　　“宝宝？”小磐发现躺在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立刻出声，“宝宝醒啦，周石霖。”
　　它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退到房门口，面朝元姮，提高声音喊：“周石霖，宝宝醒了！”

　　“小声点。”
　　周石霖语气不悦，端着托盘从电梯里走出来。

　　小磐为自己的逻辑发声：“鉴于宝宝醒来必须第一时间告诉你，鉴于卧室的隔音系数——”

　　“闭嘴。”
　　周石霖快步走到卧室门口，驱赶聒噪的机器人，“一边去。”
　　小磐得令，秒速选择一个能看见元姮的角落，贴墙站着。

　　元姮一直没有吭声，见周石霖朝床边走来，她慌忙把头扭向另一边，盯着微微浮动的窗帘，黯然出神。

　　吵架、决裂、告别，已经让她不想再面对周石霖。
　　更遑论，又被周石霖撞破了那等隐秘、不堪的场景。
　　她觉得自己糟糕透顶。
　　如果眼前有一个坑，就地埋葬都可以。

　　“咕，咕咕……”
　　鼻尖闻到清甜的粥香，脏腑庙当即发出声响。
　　元姮尴尬了，周石霖绕过床尾，再次走入她的视线里，她立刻搭下眼帘，不看他。
　　接连两个小动作，抗拒之意不言自明。

　　周石霖视而不见，将手中托盘放到床边的柜子上，弯了腰，试图把元姮扶起来。
　　奈何手指尚未碰到被子，目标已然往后躲去。
　　双手顿时僵在空中。
　　他沉默片刻，压下情绪，平静询问：“白粥、小米粥、山药粥，想喝哪个？”

　　“不要，咳，咳咳……”喉咙难受，元姮只说了两个字，就开始咳嗽。
　　“不要什么。”
　　周石霖眉头一皱，不由分说地将人抱起来，固定在床头，“睡了将近一天，还不吃饭，想成仙？”

　　元姮无力抗拒，忍着喉咙的不适，倔强道：“不要你，咳，照顾，我要回家。”

　　这句要与不要，犹如一根导火索，直接点爆了积压在周石霖心头的怒火。
　　他冷声问道：“我不照顾，谁照顾？元振宏那个人渣？”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变得安静。
　　几秒后——

　　“你才是人渣！”
　　元姮气得狠了，竟然生出一股抡起拳头锤人的力量，“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欺负人，你把我爸爸怎么样了？”

　　拳头落在身上，如纷扬的雪，柔软的棉。
　　周石霖压根儿不当一回事。
　　但是，发现元姮还想动腿的时候，他立即伸手摁住她的膝盖，语气凶狠，“人证物证俱全，你再闹一下试试。”

　　元姮愣住。
　　因为对方太凶，也因为听出了言外之意。
　　她喘了口气，随后整个人软倒在床，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过了会，她又不放心地求证道：“你没有报警，我爸爸好好的，对不对？”

　　周石霖沉着一张脸，没有回答，只是硬邦邦地问：“白粥、小米粥、山药粥，喝哪个？”
　　元姮急道：“你先回答我。”

　　领教过她的倔强，看她这时候还在维护、关心元振宏，周石霖又气又无奈，故意说：“看你表现。”
　　紧接着，给出指示，“不准闹了，喝粥。”
　　话到这里，他也不再问她想喝哪一个，直接舀起一勺山药粥送到她嘴边。

　　元姮下意识张嘴接住。
　　粥香钻入鼻腔，绵绵软软的口感滑过舌尖、牙齿，滑入喉咙，温温热热的，如久旱逢甘霖。
　　好喝，又舒坦。
　　很自然地要再来一口。
　　只是这一次，嘴巴刚碰到勺子，元姮僵住了。

　　双眸一瞬不移地盯着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周石霖亲自喂，实在甜到心坎里，但却是镜花水月，不能当真的。
　　她无力地闭了闭眼，随后努力抬起胳膊，“我自己来。”

　　周石霖不允，意味深长地感叹道：“弱就弱吧，别逞强。事到如今，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可掩饰的。”

　　元姮：“……”
　　的确没有了。
　　她身体的娇弱，腿上的秘密，彻底呈现在了周石霖面前。

　　心里堵得厉害，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机械、麻木地喝下喂到嘴边的粥，一口又一口。
　　不知不觉，开始犯困。

　　她努力睁着眼睛，打起精神，一句接一句地说：“小腿上的伤，我曾经骗过你，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此外，我该回家了。”

　　周石霖:“……”
　　粥喝完了，碗空了，嘴角为之往上扬，奈何转瞬又被打落回去。
　　此番道歉和道谢，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空碗，不提过往，只说当前，“安心在这里养病。”

　　元姮固执道：“我想回家。”
　　不论是该回家了，还是想回家，周石霖都不爱听，一律否决，“我不准。”

　　“你凭什么不准啊？我们……吵架了，闹掰了，没关系了！”
　　“有没有关系，我说了算。”他握住她的肩膀，力道分明很轻，但掌控意味十足，“元姮，你该休息了。”

　　“我不休息，我要回家。”
　　“又闹？”

　　“……”元姮顿住，简单两个字，让她想起了“人证物证俱全”，以及“看你表现”。
　　啊啊啊，她被威胁了，周石霖真坏！
　　事情涉及到父亲，她不敢硬来，左思右想，最后憋出一句，“我不喜欢这个房间。”

　　闻言，周石霖打了个响指。
　　贴墙而站的小磐立刻出声：“宝宝喜欢什么样的房间呢？只要宝宝说出来，小磐就能布置好，很快、很快的。”

　　元姮：“……”
　　呃，有机器人在，似乎折腾不到周石霖。
　　那怎么行？
　　她心思急转，蛮横道：“我喜欢上次住的那一间。周石霖，你要么把自己的卧室让给我，要么让我回家。”

　　小磐：“宝宝，主卧特殊，是周——”
　　周石霖打断：“我让你住。”

　　-

　　几多欢喜几多愁。
　　元姮在东临湾住了下来，日升月落，一天又一天。

　　最初的时候，她基本是在床上度过的。
　　烧了，不舒服了，打针吃药。
　　困了就睡。

　　醒了，睁开眼就能看落地窗前的如画风景，有时山气缭绕，牛羊静静地在山坡吃草；有时晨曦初现，鸟儿嘴衔花枝从天空飞过；有时繁星璀璨，月亮似是跟她一样，坐在远处偷看。

　　冷了，有小磐加衣、盖被。
　　渴了饿了，小磐会及时送水，送食物。

　　元姮常常感叹小磐的周到与神奇，就拿吃的来说，她提一句溏心蛋我不喜欢，下回就改成煎至全熟的。

　　“小磐，你还会下厨？”她从未见保姆、厨师之类的人在这儿出入。
　　“嗯……”机器人难得卡顿两秒，“周石霖说小磐会，小磐就得会。”

　　元姮没有察觉出异常，只是吐槽某人太霸道，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自从把主卧让出来，就再也没见过。

　　难道，生气了？
　　不想见她？
　　哼，不见就不见！
　　她还没力气搭理呢，这几天手机里的消息，都是小磐念给她听的。

　　她知道汤蓓蓓和乔冬妍通过了二轮面试，三轮面试在即；知道向曦这个暑假要去西部支教；知道唐蕴帮受害者家属成功讨回了赔偿款；还知道安全事故赔偿款一事曝光，鑫源地产因此牵扯出了一系列问题，目前旗下所有项目停业检查，线上线下骂声一片……

　　手机里，频频有新消息。
　　然而最担心的人，三天过去，没有只言片语。

　　元姮感到有些难受，又有些愧疚。
　　她迟疑半晌，终是趁着自己精神不错，嗓音也恢复了大半，主动拨打通讯录里的置顶号码。
　　响了两声，就被接听。

　　“姮姮，你还好吗？”元振宏声音低沉，语气急，“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不该喝酒，不该动手。说了要改的，我想改的，可惜又没做到，我真是失败。”

　　“我现在还好，爸——”

　　“那就好，那就好，姮姮，我很担心你，早就想联系你了，又怕打扰你养病。我不是个好爸爸，就算手被折断，也是应该的。”

　　“手被折断？”元姮心里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骨折，周石霖拧的，我不怪他，还得谢他。当时要不是他来了，我的姮姮该怎么办啊？”他声音颤抖，似是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我也是气疯了，又喝了酒，才会下那么重的手。姮姮，爸爸以后再也不会打你了，哪怕你离家出走。”

　　“不，我再也不会离家出走。爸爸，你好好养伤，我很快就会回家的，到时候——”
　　“你别急着回来！”

　　元振宏迅速打断女儿的话，心中又恨又怕。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把女儿往外推，推向豺狼的怀抱，坐实了送女儿赔罪的说法，好恨！
　　可是，别无选择。

　　他只能先稳住周石霖，免得他一怒之下，送出一个家暴的罪名。
　　五指紧握成拳，他解释道：“姮姮，你安心待在周石霖身边养病吧，别惹他生气。公司最近出了些问题，很棘手，爸爸忙于应对，暂时顾不上你了。”

　　听得这话，元姮差点没拿稳手机。
　　实在是太震惊了！

　　自从订婚那天开始，爸爸一直反对她跟周石霖在一起，现在居然反其道而行。
　　可想而知情况有多严重。
　　她绝口不提跟周石霖吵架的事，只说：“什么问题这么棘手？”

　　元振宏叹息一声，含糊道：“爸爸和鑫源地产的黄总有许多合作，眼下鑫源出了事，身为合作伙伴，哪有不受冲击，不被查的？”

　　“那，我能做些什么？”元姮神情茫然，“爸爸，我想为你分担。”

　　“身体要紧，你别操心这些！”
　　“爸爸能够解决的，让你在东临湾养病，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是暂时的。”
　　“很快，爸爸很快就会来接你回家，爸爸不会再打你。”
　　元振宏急急忙忙说了一堆，随后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问，“姮姮，再相信爸爸一次，好吗？”

　　落日透过落地窗柔柔地洒满整个卧室。
　　元姮抱着膝盖，目光落在惨不忍睹的小腿上。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人若不信，何来希望？
　　她扬起脸，迎着温暖柔和的光，语气郑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