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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他没早恋 ...

  •   赫连棠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某个熟悉的地方。

      黑暗顺着墙根泼洒下来,水泥砌的地板隐隐泛着令人作呕的青绿色。一扇同样在黑暗中反射着青光的防盗铁门横亘在他面前,挡住了所有的路。
      赫连棠将手伸进口袋,钥匙的哗啦声在黑暗中猝然响起,仿佛忽然划亮的火星子。

      又是这个梦。
      赫连棠知道自己身处于梦中,而且又回到了某段令他难以忘记的往事中。这个梦他隔三岔五就要做一次,再熟悉不过了。
      他叹了口气,用钥匙拧开了铁门。
      “咔哒——”铁门发出一声□□,应声而开。

      赫连棠抬脚跨入了门内。
      他站在客厅中四下张望,看见了熟悉的一片狼藉。桌子翻倒过来,上面的剩菜洒了一地,菜汁流得到处都是。皮沙发被利器割开了好几条口子,里面的海绵狰狞地外翻了出来,上面扎满玻璃的碎屑。青绿色的微光从落地窗某处照进来,被玻璃上的血迹与裂纹晕开,散成无数细碎的光片。

      血迹到处都是,桌角上,沙发上,门上。
      地板上留着一条长长的血痕,一直蜿蜒到厨房。它早已干涸发黑,像是很久之前有个浑身是血的人从这里爬了过去。

      赫连棠跟着血迹一直走,站在了敞开的厨房门口,血迹在这里戛然而止。
      他看见有一个人背对着他,靠着冰箱坐着,仿佛正在打一个瞌睡。
      那是个老人,岁月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每一道都刻板且用力,令他不用板起脸便不怒自威。若是他年轻几十年,那眉眼想必跟赫连棠是极相似的。

      这是赫连棠的爷爷。
      而这段梦境,显然是“那一天”的回忆。
      赫连棠依旧记得那一天。他努力强迫自己忘记过,但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晰地记起那天所看到的画面。

      恐惧如潮水般上涨,漫过了他的头顶。

      赫连棠本能地想转身逃离,身子却仿佛被固定住了般不能动弹分毫,就好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的梦不肯放过他,强迫他按照原来的剧本走下去。

      赫连棠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颤抖着摸向了老人的侧颈。
      他的指尖传来冰凉黏腻的触感,就像摸到了一块血淋淋的尸体。

      老人的脖子忽然以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弯下去,头颅咕咚一声掉了下来,缓缓面对他转了过来。那双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血洞,幽深的视线直勾勾地望进了赫连棠的双眼。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冰凉的液体冒着浓重的血腥味,顺着他的裤脚攀上来,很快没过了他的口鼻。
      黑暗,恐惧,绝望,还有窒息。
      赫连棠不敢回头看,不敢闭上眼,他只能逼迫自己瞪大眼,眼睁睁地看着面前重现的人间炼狱。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旦闭上眼,可能就永远也睁不开了。

      他就这么静静地漂在血水中,忍耐着,数着心跳,数着时间,与混乱狰狞的记忆和无孔不入的恐惧无声地斗争着,等待一个微弱的希望。
      就像每一次他被迫回到这里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白光忽然在血水深处亮起,刺穿了猩红的血色。
      那光起初很微弱,忽明忽灭,像摇曳不定的烛光。但它很快渐渐壮大起来,越来越强,越来越刺眼,明亮得仿佛能洞穿一切黑夜的曙光。

      他拼尽全力向那光奔去。
      在光的尽头,他看见了一个少女的背影。

      11.

      杨戟随便找了本书皮硬一点的书垫在赫连棠的病床上,刷刷刷就开始写起了作业。写到一半犯了困,索性就打了个十分钟的盹儿。
      她自己掂量了一下,觉得就这么走了不太放心。而且赫连棠的家里人,那位警官大叔也很忙的样子,一直在外面接电话,一副随时得走人的模样。于是杨戟想了想,果断决定留下来,有什么事情还能帮衬一下。

      于是她决定在这里留到医院的探视时间过了再走,希望赫连棠能早点醒过来。
      赫连棠并没有昏迷很久。两个小时后,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看见雪白的天花板,赫连棠就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这说明,这一次他挺过来了。

      作为医院的常客,赫连棠轻而易举就能知道自己身处于何处。
      他并不讨厌医院。鼻尖萦绕的药水味和正在滴落的点滴能给他一种安全感——一种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并暂时不会死的安全感。

      他像个长途跋涉耗尽体力的旅人,罕见地放空大脑一动不动地瘫了一会儿,以至于他没有察觉杨戟的存在,杨戟也没有发现他醒了。
      片刻后,杨戟才来得及从佶屈聱牙的数学课本上抬起头,然后发现了自己面前的睡美人终于睁开了眼。

      “你醒了?”杨戟伸出手在赫连棠眼前晃了晃,“没事吧?要我叫护士吗?”
      赫连棠这才发觉了她的存在,有些无语地看向这边:“……没事,你怎么在这?”
      杨戟有些啼笑皆非,叉腰道:“你还问我?是谁半路晕倒的?你要是死我跟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干的呢,我当然得跟来了。”
      说罢,她拧起了眉,正色道:“说认真的,你究竟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这是低血糖。”

      “没准还真是呢?”赫连棠嘴角翘了一下,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他原本想随便把这个话题揭过去,然而余光瞥见了杨戟严肃的脸,忽然猛地一怔。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杨戟如此认真的表情,就好像……
      在为什么人担心似的。

      赫连棠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沉默了很久,挤牙膏似的挤出了一句:“……真的没事。我只是……体质不好,老毛病。”
      “什么体质不好?心脏病还是奶制品过敏?”杨戟的音调不由自主地往上拔高了一点,整个上半身冲赫连棠前倾了过来。
      她皱着眉,罕见地露出了克制着愤怒的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赫连棠没有抬头与她对视。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抓着床上被子的双手,紧紧咬住了牙关。

      这就是打死也不说的意思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化作了一场无声的对峙。

      杨戟感觉自己像正在看一只把四肢全缩在壳里的乌龟,任由她拿着树枝锤子一顿摆弄,就是不肯乖乖把脑袋伸出来。
      于是她叹了口气,在这场沉默的对峙中先松了口。

      “我曾经有个朋友。”杨戟终于勉强松开了难舍难分的眉头,坐回了床边的椅子上,“她是个脾气很好,很爱笑的人,成绩也很好。那时候我虽然不算独,但真正玩的好的不多,她是其中一个。”

      赫连棠盯着手上的点滴针,没吭声。

      “她很好,特别好。”杨戟双手抱臂,垂下眼睑,“去年年底她跳楼了。当场身亡,抢救无效。”
      杨戟说到这里,微微侧过头:“她自杀前一个月一直跟我说她没事,叫我别担心。我信了,但就在她自杀前十分钟,我收到了她的短信。”
      “她说:‘对不起,我坚持不住了。’”

      赫连棠依旧毫无反应。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拽着被子的手渗出了细汗。

      杨戟无奈道:“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拿你跟她比较。我就是想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就是想说,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来迟了的感觉了。

      赫连棠没有接上话。
      夜晚的微风穿过窗帘,轻轻撩起了两人的发梢。

      “……谢谢。”赫连棠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声道,“但是这件事……”
      还未等他话音落下,病房门忽然被打开。那位警官大叔似乎终于抽出时间,走了进来。
      杨戟看见赫连棠顿时收起脸上的一切情绪,露出了一个乖顺温和的微笑。两个表情无缝切换,快捷熟练到恐怖。

      出乎意料的,杨戟在他身上看见了一丝熟悉的影子。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下巴,目光中参杂了些许探究。
      警官大叔没有察觉两人的异样,他紧锁着眉头冲着赫连棠走过来,拉过另一张椅子坐下,冲杨戟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同学,我有些事……”

      “嗯,我出去上个厕所。”杨戟听弦音知雅意,立刻起身走出病房,回手带上了门。
      她站在病房外,对着虚无的空气深深叹了口气。

      ————

      “你啊,是不是又没吃药?”病房内,警官大叔无奈地看着赫连棠,像在看一个不争气的小王八羔子。
      赫连棠垂下眸子,很适时地露出一副知错了的表情:“嗯,药吃完了。我看您忙没敢打扰您,没想到居然今天发病了……对不起许叔叔,下次我一定会注意。”

      警官大叔——许朝叹了口气,神色顿时显得十分疲惫:“你啊,这么大的事情也敢瞒,不知道你这毛病一个不小心能要命吗?你爸当年跟我是过命的交情,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要是照顾不好你,将来下去怎么跟你爸交代?”

      “嗯,我知道了,非常抱歉。”赫连棠垂着眼睑,顺从地道。

      “我已经联系曾医生了,过几天你跟我去见见他。虽然听说你这毛病是个什么疑难杂症,稀罕得很,我也搞不懂这些……但万一能治呢?既然死不了,试一下总没错的。”许朝再次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总感觉这小子像是把话听进去了又像是当耳旁风了。
      于是乎,他想起了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对了,有个事我得说一下。”他忽然一转话题,“阿棠啊,叔叔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好孩子,但是有件事叔叔必须跟你叮嘱一下。”

      见他摆出如此认真的态度,赫连棠感觉接下来他要交代些要紧事,条件反射地正襟危坐起来。他专注地盯着中年人的脸,紧张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随后,他就听许朝用教导主任般的语气说道:“叔叔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难免都有点儿想法,这是正常的。叔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过几个喜欢的女孩子,但是人嘛,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要好好学习,不要做些跟你们这个年龄不符合的事情……”

      “许叔叔,”赫连棠的嘴角抽了抽,咬着牙艰难地打断了他的絮叨,“……您放心,我没早恋。”

      门外的杨戟:“……”
      她在门口等了几分钟,想着这两位应该聊完了,哪想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就听了一耳朵花边八卦,还是自己作为主角之一的那种。

      杨戟思考了几秒钟人生,又悄悄地把门重新带上了。
      然而医院这破门跟她作对似的,偏偏在这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咔哒”。

      杨戟:“……”

      房间内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三脸懵逼。

  •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晚六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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