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点亮了我的星星》冰凌不加冰

44、秋老虎

　　一眨眼，时过境迁。

　　“好，我知道了，ppt今晚就修完发您。”杨戟长出了口气，可算挂掉了同事喋喋不休的电话。

　　此时正值国庆周，秋老虎依旧猖狂，蝉鸣声仍肆无忌惮地鼓噪着。路边撑着红白小阳伞的冰淇淋小推车与一辆黄色共享单车擦肩而过，路边中学新砌的围墙下三三两两不良学生勾肩搭背的路过，带来了些许熟悉的气息。

　　杨戟把手机塞回长裤的口袋里，拉了拉肩上的斜挎包，心说今晚怕是又得熬夜赶ppt，法定节假日都不消停。

　　她快五六年没回过西岭中学了。
　　托了城市建设的福，上个月被江采莲一通电话叫回来参加同学会，结果她差点迷了路——不说西岭中学这几年改建得连妈都不认识，就单说惨遭拆迁的一整条老街和改造得翻天覆地的景观，便足以洗去记忆里的最后一丝熟悉感了。

　　大概是因为大家学生时代时常去的那条西岭中学附近的老街拆迁了，江采莲发过来的饭店地址有些远。杨戟跟着导航一头雾水地绕了半天，到的时候天都黑了。
　　她进了门就打算直奔前台，问问其他人的包厢是哪一间，却不料一进门就见江采莲从大堂里一张桌子旁站起来，冲她挥了挥手。

　　江采莲在杨戟的记忆里一直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家里管的严所以基本一年四季都穿着校服，她却偏又爱美，变着花样地想法子装饰自己，涂了一排违法乱纪的粉色指甲油。

　　见杨戟从门口走了过来，江采莲立刻从里侧的座位上起身，像是高中时那样亲昵地挽住了杨戟的胳膊把她拉了过来。大概是现在总算有了机会解放天性，她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头发明显精心打理过，杨戟甚至能闻到一股淡雅的香水味。

　　“没订到包厢，大家干脆不折腾了，凑合着在大堂算了。”杨戟随意跟周围人寒暄了几句，就听江采莲在一旁冲她解释道，顺便给她指了个自己边上的座，“你坐这里吧，这有空位子。”

　　杨戟应声坐下，垂眼看见了她一整排闪着光的美甲，便随口甜言蜜语道：“上次见你你还没做指甲，越来越漂亮了嘛。”

　　江采莲捂着嘴笑了起来，没把她这不走心的夸奖当回事：“附近的老街都拆啦，过来的时候准迷路了吧？你啊，请了你好几次都不来，出场费这么高，怎么今天赏脸了？”

　　杨戟随口夸完右手边一个打招呼的女同学的裙子，转过头来笑道：“还不是前阵子读研找工作，一堆破事。好不容易转正了，当然得抽出身赴约喽——晚上还得回宾馆赶ppt呢。”

　　“对了，听采莲说你去A市发展了？”她右手边的女同学适时地插了句话，“大城市工作可不好找，竞争压力一定很大吧。”

　　“是累了点，总得比别人多熬几个通宵，”杨戟冲她礼貌地笑了笑，“早知道就去小城市了，工作还是清闲点好。”

　　女同学留在本地做高中老师，闻言连连点头。桌上气氛没多久便很快热闹了起来，菜一道道上，高谈阔论股票行情和读博就业的话题渐渐成了主旋律。

　　杨戟高中时跟班上同学关系不错，加上经过这几年锤炼，应对起这种场面十分如鱼得水。
　　推杯换盏间，她边听旁边早婚的女同学抱怨着丈夫回家就知道玩手机，边无意识地抬起眼用余光扫了眼桌上的羊排，不想冷不丁透过酒瓶子和对面人肩膀间的缝隙瞥见了某个有一丝微妙的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个高腿长的青年，双手插着兜站在玻璃门前，正偏着头跟旁边一个一起来的朋友交谈。周围嘈杂的人群熙熙攘攘，他却不知为何十分扎眼，一下就被杨戟敏锐地捕捉到了。
　　几乎是某种直觉，他偏着头的动作让杨戟起了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仿佛某个多年前悬而未决的谜题的答案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了近在咫尺的十来米开外。

　　杨戟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坐垫，不由自主地朝那边看了过去。

　　青年的朋友似乎出去接了个电话，匆匆结束了交谈。青年便把脸转了回来，目光在厅中扫视了一圈看有没有空位子，冷不丁对上了杨戟的目光。

　　看清那张脸的那一刻，杨戟的指甲抠进了坐垫里。

　　青年的鼻梁很高，狭长的眼尾收成一个漂亮的弧度。他眼窝略深，长相带了几分略显阴柔的异域风情意味，少时不明显，如今却叫人只消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那张脸杨戟很熟悉——太熟悉了。她这才发现，赫连棠的长相居然没怎么变，反而越长越好了，颇有些要祸国殃民的兆头。

　　赫连棠明显也懵了。但错愕的神情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两秒，便很快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杨戟熟悉的微笑。他坦坦荡荡地冲这边看了过来，甚至对杨戟笑着点了点头。

　　杨戟：......
　　同学会能撞上前男友已经很灵异了，赫连棠这一笑直接把这件事的灵异程度往上提了一个档次。

　　“杨戟，怎么了？”江采莲察觉了杨戟的僵硬，诧异地跟着她的方向投去了目光，顿时露出一脸不怀好意地恍然大悟。

　　江采莲认识赫连棠。杨戟唯恐她说出什么危险发言，正想采取措施，就被江采莲先发制人了。

　　“杨戟啊，”江采莲冲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是你的朋友吧？不打个招呼？”

　　杨戟没心思回复她，视线跟粘了万能胶似的，费尽力气也没办法从赫连棠身上撕下来。
　　她看见那个跟赫连棠一起来的朋友打完电话回来，两人似乎又商量了什么，眼看就要一起往外走去。

　　杨戟整个人像一根绷紧的弦，脑子里顿时分出两个小人，你死我活地争夺起身体的主导权来。

　　左边说：“你再不采取行动他就要走了，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好的偶遇机会了！”
　　右边说：“你在想什么呢，你们都分手快六年了，你以什么立场找他？老朋友？前女友？”
　　左边说：“立场重要吗？先搭上话再说，不然他走了就真的没机会了！”
　　右边说：“搭上话有用吗？你忘了你们当年是怎么断联的了？他根本就不想理你！别想太多！”

　　这时，只见那边的赫连棠似乎说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过来。他身边的朋友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终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杨戟的位置。

　　就在这时，左边的小人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恨铁不成钢地揪着杨戟的耳朵来了句咆哮。

　　“难道你想像六年前那样，什么都不做，看着他再消失一次吗？”

　　六年前，少年站在楼梯上的背影赫然从记忆的匣子里跃出，连同那十几个无人接听的电话，清晰得历历在目。

　　杨戟闭了闭眼，一咬牙，心想：“管他的，死也要揪住他问个明白。”
　　她忽然从座位上腾地站起来，顶着周围人惊讶的目光，就这么径直越众而出，往门口那两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江采莲的嘴巴张成了O形，一脸“这发展我也没料到”。

　　赫连棠身旁的朋友——张煊吃了一惊，连忙给了他一肘子：“这什么情况？”

　　赫连棠没看他，也没回话，直直挨了他一肘子。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一瞬，先前礼貌得体的微笑顿时裂了一条口子。

　　看到他这副熟悉的假笑未遂，杨戟原本还挺紧张地在脑子里措辞，这下差点没笑出声。

　　奇异的，眼前的男人形象顿时和六年前的小少年有了某种说不出的重合。就仿佛两个分隔已久的时空忽然连上了线，仿佛有什么停滞了多年的东西又开始了转动，仿佛一颗已经破碎入土的心脏忽然重新发出了有力的跃动声。

　　好像……一切并没有真的物是人非。

　　"好久不见，”她笑了笑，懒洋洋地把一手插进了裤子口袋，没过脑子地脱口而出道，“我们在同学聚会，你们没事的话，要不一起来？”

　　她此言一出，对面的两位男士齐齐沉默了。

　　张煊没想到自己只是碰巧跟着好朋友随便挑了家饭店解决晚饭，居然能碰到这么明目张胆的搭讪。他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条件反射地拒绝道：“这这这怎么好意思打扰......赫连，你朋友？"

　　赫连棠的目光从刚才起就没从杨戟身上撕下来，闻言才转头看了张煊一眼，似乎正在思索。
　　杨戟没动，不动声色地觑了眼赫连棠。

　　然后，她就听见那个人脱口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