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点亮了我的星星》冰凌不加冰

43、向前

　　赫连棠拿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是在那一年的夏天。
　　出成绩那天，赫连棠本人看着自己金光闪闪的高考分数，竟一时间无言。

　　高三这一年，他过得并不顺利。身边幺蛾子频出，甚至差一点就要在离高考还剩三个月的时候转学，成绩难免受到了影响，忽高忽低得宛如股市波动，使得高三下半年秃顶刘和其他几科老师不得不为他捏着把汗，生怕这么好一根苗子在关键时刻折了。

　　于是乎，为了让许朝和老师们松口气，赫连棠干脆卸了手机上一切跟学习无关的软件，排除杂念投入了最后的冲刺，整个人佛成了一台冷酷无情的学习机器。

　　而似乎也只有全心投入进学习，才能让他暂时忘记某些事，和某个人。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浩浩荡荡席卷而来，对赫连棠来说也不过就那么回事。一模二模三模过去，他的成绩每次都要往上跳一点，最终在高考的考场上奋力一跃，稳稳当当跳过了第一志愿的录取线。

　　他考上了门槛奇高的A大。

　　许朝看见他录取通知的那天，兴奋得立刻奔走相告，把那几个跟他父母关系好的朋友通知了个遍。就连秃顶刘闻言也打来了电话，和颜悦色地恭喜少年迈过了人生中的第一道坎。

　　相比旁人的欣喜激动，赫连棠却有点恍惚，一时间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三个月的清心寡欲往他脑子里填了太多公式单词，堵塞了脑回路，使得他的反应一下子迟钝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是想联系某个人。

　　赫连棠这人平日里总是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这天却难得地魂不守舍了大半天，抱着个手机独自在房间里发呆，直到张煊带着几个男生打着庆功宴的旗号破门而入，才一嗓子把他喊回了魂。
　　结果就是乐极生悲，赫连棠昏昏沉沉地随手把手机一放，几小时后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掉进了水杯，已经彻底从电话卡到机身地歇菜了。

　　赫连棠无奈，又不太好意思开口要手机，只得借了许朝一部旧的先用着；电话卡也报废了，只得换了新的，于是阴差阳错地没接到杨戟打来的十几通电话。

　　赫连棠其实想了很久要不要联系杨戟。

　　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初遇时那个风风火火的杨戟，想起了那天晚上替他拉开啤酒罐拉环的杨戟，想起了唯一一次一起去电影院时杨戟靠在他肩上，他只看得到一个乌黑的发旋。

　　……也想起了那天站在他身后，对他说“再见吧”的杨戟，想起了依旧留在他口袋里的药瓶和依旧对案情缄口不言的许朝。

　　许朝那时说得对，他本不应该对杨戟隐瞒这些。赫连棠自己也知道这不对，却依旧每在每次有机会提起时都默不作声地把一切咽回了肚子里。
　　每个见不得光的秘密都是一根心虚的钢针，钉进少年的血肉里，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曾经是多么无耻。

　　而他明知这样是错的，却依旧执拗地不愿意放手，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杨戟不要察觉。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住她厌恶的眼神。

　　后来他如愿以偿了，却依旧没能留住他想要的那人。
　　而现在杨戟先他一步往前走了，他又怎么好厚着脸皮再去求她留下来呢？

　　或许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注定了，或许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赫连棠对着手机发了半小时呆，到底是再一次退缩了，落荒而逃似的摁熄了屏幕。

　　“不是时候，”他想道，“等我这边的一切有了结果，等我处理好自己手上的事，等我想好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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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生活对赫连棠来说并不难适应。不过是换个地方读书，不过是有了一群新的人际关系要处理，对他来说并没有多难。
　　赫连棠深知自己的尿性，他这个人全身上下一无所长，就是会读书。他报的是个生化方向的专业，未来的打算就是没完没了地往上考，这辈子就呆在学校里搞研究了。

　　相比起高三，大学生活显得很悠闲简单。赫连棠很快就给自己做好了一打长期规划和短期规划，从此严格执行自己的计划，每天的生活围绕着既定的目标转，简洁明了而井井有条。

　　自打他离开许朝家那天，一切竟跟拨云见日了似的，渐渐好转了起来。

　　先是许朝的母亲病情好转，出院了。
　　赫连棠高三时经常偷偷抽时间去照顾躺在医院的许朝母亲，医院床位每天都很紧张，护士忙不过来，难免要家属在旁边盯着，有阵子他甚至大半作业是在病床旁写的。
　　而赫连棠刚到A市，就接到了许朝的电话，得知老太太竟能出院了，被许朝的兄弟接走照顾去了。

　　赫连棠颇有耐心地听着许朝长篇大论地絮叨了半小时，才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感到一块担心了许久的大石头轰然落下，总算尘埃落定了。

　　而另一个好消息，则发生在他大一下半年。

　　赫连棠高三时遭到过一次瘾君子的袭击，据说很可能是针对他父亲当年参与的一起毒品相关的案件的报复。那些人被审判，遭到打击，沉寂了几年，似乎又打算卷土重来了。

　　而现在，经过漫长的调查和斗智斗勇，警方终于顺藤摸瓜地摸到了犯罪分子的老巢，第二次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还上了新闻。
　　而彻底查清后，许朝惊讶地发现，原来那些看似藏在黑暗中的野兽经历了上一次打击，早已成了一盘散沙，不过是秋后蹦跶的蚂蚱，拼着最后一口气蹬两下腿罢了。警方要是来的晚点，没准他们剩下的那点人自己就内讧散伙了。

　　赫连棠知道了这个内情后，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有些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滑稽且令人捉摸不透。

　　“他们之前跟疯狗似的，不止找了你一个的麻烦，还找了其余参与过当年那案子的人报复，”许朝在电话里对他道，“现在总算结束了，他们以后是蹦跶不了啦。”

　　“嗯，”赫连棠站在A大的图书馆门口，手里抱着一沓实验资料，低低地应道，“你们也辛苦了。”

　　岁月像潮起潮落的海浪，渐渐把砂砾摩挲成了珍珠。赫连棠已经迈过了宝贵的青葱岁月，踏入了青年的门槛。他的身形渐渐脱离了少年时的瘦削，有了成年男人的样子。五官随着年龄渐长却越发标志，俨然成了杨戟当年调侃过的大美人。

　　“那个，阿棠，”许朝似乎短暂地顿了顿措辞，又还是开了口，“既然事情已经结了，你要不要回家看看你爸妈？我知道你跟他们关系不好，但他们好歹对你不错，你也谅解谅解……”

　　“好啊。”赫连棠没等他说完，忽然道。

　　“我等今年放假就回去，”他说，似乎短暂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了，是该回去看看他们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跟许朝拉了几句有的没的，挂了电话。
　　青年抬起头，往窗外望了一眼，被初夏明亮的阳光晃的一瞬间失了神。

　　他好像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抬头望过天空了。

　　赫连棠忽地发现，自己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没完没了地画地为牢。他从未走出过当年那个泛着血腥味的屋子，也一直都是当年那个懦弱无助的少年。

　　他把手揣进兜里，摸到了白色的小药瓶。
　　赫连棠犹豫了片刻，捏了捏药瓶的盖子，随后松开了手指，迈开步子走出了图书馆的玻璃门。

　　阳光倾洒在他身上，将他身上的白衬衫映得发光。

　　天空中是一成不变的蓝，这颗蓝色星球也几十亿年如一日地围绕着太阳公转，为脆弱的碳基生物们带来短暂的喜怒哀乐，也不过是浩瀚无垠的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但是尽管如此，人也总得往前走，总会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