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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去找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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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大学生活忙不忙,每个人的回答都不一样。但如果让杨戟来说,大学比高三还忙。
杨戟平时动不动就拿些什么“总强过高三”,“还好不忙”一类的话搪塞赫连棠和她那些朋友,实际情况怎么样却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
自从那天段人渣来,杨戟宿舍里就没消停过。
程琪琪整个人跟崩溃了似的,缩在宿舍里不肯出来。杨戟和曲菁都觉得她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要去找老师或者看医生。然而程琪琪不干,她俩总不能把她给绑架了抬着去,于是只好无奈地由着她去了。
杨戟虽然学的是心理,但也只是个大一的年轻女生,程琪琪这种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杨戟也试过跟她谈谈心,可惜程琪琪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极端自我封闭的状态,杨戟说什么她都点头,时不时还加一个“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杨戟拿她没辙,只得暂时把她的事往后放。然而不知道是最近水星又开始逆行了,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屋漏偏逢连夜雨,杨戟自己也没几件事顺心。
杨戟一共有两份长期兼职,其余都基本是些一次性的短期项目。先是之前找她做家教兼职的那家人说要搬家,于是跟她解了约;再是她另一份兼职的老板说生意不好发不起工资,裁了店员;就连最次一件倒霉事也是她上次考试发现分数比自己估的差了一大截,论文差一点就没过。
总而言之,杨戟最近真是焦头烂额。她连视频都不敢跟赫连棠开,生怕让对方看见自己的黑眼圈。
说起赫连棠,杨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赫连棠最近似乎变得越发沉默和心事重重了。
杨戟发现,她跟赫连棠说话时,对方时不时会沉默片刻,然后把话题岔开。赫连棠的跳话题技术实在是炉火纯青,杨戟每每反应过来,楼都已经歪到十万八千里远了。
当然,杨戟也试图追问过,但得到的答案却总是模棱两可。比如她问赫连棠想好考哪个学校没,对方就总会回答再说吧,他在考虑。
杨戟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却也不好追问——万一对方反问过来,她就无言以对了。
于是,这两人就这么“各怀鬼胎”地,度过了一段齐心协力粉饰太平的日子。
杨戟本以为她可以一直这么糊弄下去,直到放个假或攒点钱,让她好有机会去见赫连棠一面。
然而就在某天,她早上起床的时候就发现有点头晕脑胀。然而她想起今天有个重要实验外加面试,只得拖着身子爬起来,强打精神干活去了。
结果晚上回来时,她的脚步就开始发飘。杨戟还没来得及找到体温计,眼前就突然一黑,就这么失去意识了。
而再醒过来时,她就已经在医院了。
杨戟醒来后,先感到的是头疼欲裂。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发现手上正打着点滴。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雪白的天花板占据了视野的所有空隙。
杨戟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整个人忽然垮下来了似的,任由自己陷进了空无一物的洁白里。
那一刹那,杨戟真的很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可以让她什么都不想,只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呆一小会儿。
门把手发出了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进了病房。
杨戟深吸一口气,闭了闭干涩的眼睛,转过头去,只见曲菁拎着瓶水走了过来。
“没事吧?”曲菁把矿泉水瓶放在她面前,找了把椅子坐下,道:“医生说你重感冒发烧,最近还有点过度疲劳外加低血糖,叫你吊完这瓶就回去好好吃药休息。”
“嗯,谢了。”杨戟拧开瓶子,勉强笑了笑道,“我最近也是忙傻了,竟然能出这种事。”
“你说说你,一天天都在忙些什么呢?”曲菁把椅子往前拖了拖,“咱们系的课程本来就够忙了。现在咱才大一,你就忙着赚钱整天跑兼职,那么缺钱吗?你这样,大二大三的时候要怎么办?”
“缺啊,”杨戟笑道,“这不是想多存点钱吗?”
“你究竟是有多缺钱啊,”曲菁无奈,“离家出走来上的大学?”
“差不多吧,”杨戟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平静地道,“家里人不想管我。但我还是挺想接着好好读的,也想考研。”
曲菁闻言,微微讶然。
“没考虑过助学金?”她忽然道,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闭上了嘴。
“我又不是穷,也不是没人管。”杨戟闻言,又笑了起来,“怎么跟别人比惨啊?这种自己努努力就能解决的事情,就没有必要拿出去博同情了。”
“人人都说经济独立是独立的第一步,”她道,声音平静得让人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就想试试,我究竟能不能做到真正的独立。”
否则,这种事让她那两个养父母听到,怕是要笑她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了。
曲菁歉疚地笑了笑,推了推眼镜道:“说起来,你不是有男朋友吗?你男朋友怎么说?”
“……我没跟他说。”杨戟斟酌了一下用词,“他今年高三,这些事只能让他担心。”
她抬起头,视线交汇在雪白的天花板上。
她长长地呵出了一口气。
“而且……他特别好,我不想输给他。”
杨戟以前从来没有对他们说过这些。
她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扎一个干练的马尾,风风火火地跑来跑去。曲菁看着眼前的女孩,忽然感觉到了某种说不出的难受。
她自己家境殷实,父母和睦,长这么大一直顺风顺水,没遇到过什么太大的挫折。不论是杨戟还是程琪琪,她们的世界对她来说好似都是镜花水月,模模糊糊的,像是真的,又像是荒诞的小说情节。
“杨戟,”曲菁努力把乱七八糟的杂念排除在脑海外,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帮助眼前的女孩出谋划策上,“我觉得,你应该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学习上了。你不能继续这样没完没了地跑兼职了。”
杨戟偏过头看向她。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杨戟,你听我说,”曲菁将上半身往前倾了倾,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认真,“你上次考试不是差点挂吗?你想想你吃这么多苦头,不就是想读出头来,找个好工作吗?你也是人,你精力有限,如果你这学期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兼职打工上,你要怎么好好学习?更何况你还想考虑考研。”
杨戟没说话。她就这么看着曲菁膝盖上交叠的双手,默默地听着。
她其实都知道。曲菁所说的一切她都想过,也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她必须取舍。
但她又舍不得。
杨戟努力了大半年,虽然累,虽然艰难,但她却觉得这样的日子是有意义而充实的。她在餐馆端过盘子,给别人做过家教,也在路边发过传单。
虽然这样的生活总是让她奔波在路上,抽不出时间给娱乐和私人生活,但她却觉得自己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努力挣来的,而不是低声下气地跟那两个把她当作累赘的“父母”讨来的。
这对杨戟来讲,便是有意义的。
她人生中的十二年都活在别人的眼色下,凡事都要一忍再忍,都要将就退步,都要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自尊团成团再擀成饼,才能换来点让她不用回家吃晚饭的伙食费。
杨戟烦透了这样的生活,也烦透了不断妥协的自己。
于是她在十八岁那年第一次展露了自己的獠牙,第一次选择了自己的人生,找到了第一份让她能够经济独立的工作,第一次有了让她想追上脚步的人。
她第一次知道了“活成个人样”,是什么滋味。
活在淤泥里的人抬头仰望星空时,便能获得继续往前的勇气。但当他走到了路的尽头,触碰到了那片璀璨闪耀的星空,便不会再愿意回到阴沟里了。
杨戟一向挺直的脊梁忽然塌陷下来。她蜷起双腿,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长出了一口气。
仿佛有什么悄无声息地崩塌了。
杨戟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轻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曲菁,我会想办法的。”
曲菁看着她的样子,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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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戟还没吊完水,曲菁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她临走前再三叮嘱杨戟要等她回来,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跑。
于是待曲菁离开后,杨戟思索了片刻,慢慢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这个时间了,不知道他睡了没。
机械的嘟嘟声响了几秒,一个熟悉的声音很快在听筒内响了起来。
“……杨戟?”
“还没睡呢?”听见分离许久的人的声音,杨戟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去,轻声道,“作业这么多?”
“嗯,”那头的赫连棠简短地应了一声,随后嗅觉敏锐地皱眉道,“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在医院?我怎么听到背景音里有护士的声音?”
杨戟:“……”
“就你这个听力啊,抓奸绝对是一把好手。”杨戟哭笑不得地道,随口扯了个没诚意的小谎,“没事,陪室友看病呢,就是想你了。”
电话那头的赫连棠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礼节性地没有直接拆穿她扯的淡。
他想了想,道:“你室友进ICU了?”
杨戟疑惑道:“啊?”
赫连棠道:“那她这么晚拽你陪她看什么病。”
杨戟:“……”
她敏锐地察觉到赫连棠语气里带着点不仔细听难以察觉的小刺,便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电话那头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态度不佳,很快稳住了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你去医院做什么?”
“一点感冒,在吊水。”杨戟看瞒不住了,便也只得如实汇报,“你别担心,我室友陪着我,不是什么大事。”
她这句话一出,电话那头便沉默了片刻。
“对你来说,什么叫做大事?”赫连棠的声音依旧平静地透过话筒传来,平稳得毫无波澜,仿佛一潭暗潮涌动的池水,“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没出什么大事,你根本不会打电话给我。”
“究竟出了什么事?”他的语气带着某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如果你再瞒着我……”赫连棠深吸了一口气,“我就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