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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心动 ...

  •   下午的时候外面还只铺了一层薄雪,晚上时就已经变成了有了些许厚度的雪地。

      一群人刚开始还中规中矩地偷摸着玩儿违法乱纪的仙女棒,谁知道玩到一半,直接演变成了大型雪仗。起因是杨戟坏坏地往新朋友赫连棠的领口里灌了一把雪,导致大家纷纷效仿,互相灌起雪来,结果就是引起了一场混战。

      最后一嘴牙套的大高个战绩斐然,毫无悬念地胜出了。而被迫套上羽绒服的瘦麻秆垫底,惨遭被埋在雪里之酷刑。

      一群人又疯又闹,一直玩到守岁的钟声响起,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开来。直到快凌晨一点,青少年们才陆陆续续回了家——殷清不让他们在武馆过夜。

      赫连棠不急着走,留下来帮殷清和南如彦打扫卫生。杨戟则把剩饭都拢在了一起,从中挑出几块剩下的鸡肉和鱼肉单独放在一个盒子里,带到卫生间去了。
      赫连棠有点疑惑,于是探头从半掩着的门看了卫生间一眼,看见杨戟正在细心地把鸡肉和鱼肉里的油给沥出来,冲洗干净,然后重新放回盒子里。
      杨戟回过头,对上了赫连棠的视线。她像往常那样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充他做了一个口型:“等着。”
      赫连棠条件反射地假咳了一声,略显慌张地移开了视线,道:“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杨戟把小盒子扣紧,走向了玄关,为自己套上了运动鞋:“秘密——你要不要跟我来?”

      赫连棠在原地犹豫了几秒,随后从沙发上一把抓起外套,果断跟了上去。

      ——————

      外面的雪这会儿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渐渐从盐粒变成了鹅毛。白色的雪片打着旋儿从路灯昏黄的光柱里穿过,折射出星星般的光。然而只是一瞬,便已经落在了地上。

      赫连棠把外套的帽子戴上了,踩着雪跟上了面前的少女。杨戟则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还有些悠闲的意思。
      “话说回来,你家里人不是管你管的很严吗?今天这么晚回去不要紧?”杨戟偏过头,看着眼前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大男孩。
      “那是刚搬来的时候,许叔叔怕我出事。现在偶尔一次不要紧。”赫连棠看了她一眼,“你难道不也是?家里不管?”
      “我啊?”杨戟把手揣进兜里,百无聊赖道,“我家里人懒得管我。比起跟他们呆在一起,我更喜欢彦哥和清姐。和那些所谓‘家里人’相处太累了。”

      “为什么?”赫连棠疑惑地问。
      “因为我又不是他们亲生的。”杨戟偏着头看着他,觉得这人皱起眉看着她的表情特别有意思,看起来非常认真专注,“我爸妈早就过世了。让你给一个相当于陌生人的亲戚养孩子,你乐意啊?”
      赫连棠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道:“那就不闻不问?”
      “嗯,他俩觉得我是个没出息的黄毛丫头。不过这也挺好的。”杨戟一摊手,“等我成年,他们就会把我爸妈留给我的那份遗产交给我,到时候两不相欠。而且他们要是真管我,怕不是整天就光忙着应咱们老班的召唤了,都不用工作了。”
      说罢,她很自然地伸出手拍了拍赫连棠的肩膀。果然不出所料,赫连棠跟被咸猪手非礼了的小姑娘似的飞快躲开了。
      杨戟只好无奈地收回手,心想这家伙怎么到现在还这么羞涩呢,搞得她看起来像个臭不要脸的登徒子。

      赫连棠躲开完全是条件反射,当他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此举有点不太妥当,于是只好生硬地打算扭转话题,谁知杨戟下一句话就把他的声音堵回了喉咙。

      杨戟说:“不过我猜你家情况跟我也差不多,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咱俩某些方面挺像的。”
      说罢,她又摆摆手道:“要是猜错了就当我没说,我瞎猜。”
      赫连棠没有回答她。两人之间突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靴子踩着雪的声音。

      收到对方的沉默,杨戟并没有懊恼或者尴尬。她早就想到了赫连棠可能会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有些人对待过去的态度比较讳莫如深,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无所谓的。
      根据她对赫连棠的了解,赫连棠属于不爱把自己的事拿出来说的类型。
      杨戟呵出一口白气,眼瞅着目的地快到了,正打算新起一个话头,就听赫连棠终于开了口。

      “嗯。”赫连棠叹了口气,坦然道,“我父母也是,初二的时候过世了。”
      “是吗?”杨戟愣了片刻,哈哈一笑,“那咱俩同病相怜啊,我是因为车祸,你呢?”
      赫连棠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更合适的说法。
      “算是殉职吧。”片刻后,他平静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直寄人篱下,比较麻烦。”

      杨戟盯着赫连棠看了一会儿,眯了眯眼,重新把目光投向前方。
      她总算知道赫连棠在医院面对许朝时,身上冒出的那股令她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
      那是被类似的经历磨练出来的,微妙的惺惺相惜。

      “你有没有发现咱俩很……”杨戟正要开口调侃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猫叫。

      “喵——”
      又是一声。

      两人正站在一条小巷子的拐弯处,附近几辆车随意停着,车顶上覆盖了厚厚一层雪。
      杨戟走到那几辆车附近,蹲下身来温柔地道:“我来啦,饿坏了吧?”

      紧接着,一个黑白相间的猫头瑟瑟缩缩地从车底下冒了出来,警惕地看了两人一眼。
      这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猫,猫毛上还沾着些许污渍,一看就是一只野生的流浪猫。它的警惕心极重,见旁边站着个不认识的赫连棠,立刻摆出一副随时想跑的架势,瞪圆了一双圆溜溜的猫眼。

      杨戟从衣兜里掏出装着处理过的鸡肉和鱼肉的小盒子,轻轻摆在它面前。随后她缓缓站起身,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与赫连棠并排大气都不敢出地等着。

      黑白相间的小流浪猫先是在车底下徘徊了好一阵子,似乎又不安又焦躁地犹豫着是否要相信愚蠢的人类。最终食物战胜了它的警惕心,小流浪猫小心翼翼地生出一只爪子碰了碰小盒子,又用鼻子嗅了半天才算完成了检测。它将脑袋伸进了盒子里,叼出一块鱼肉啃咬了起来。

      “我前两天在这发现了它,”杨戟压低声音对赫连棠耳语道,“好像是只母猫,不知道在哪有一窝猫崽子。你瞧,它等会儿要把吃的叼走的。”
      赫连棠被她突然靠近的气息弄得有点痒,想退开又不敢,全身的细胞都跑到耳廓和颈侧去了,完全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脸还差点红了。可惜灯光太暗,杨戟根本没注意到。

      果不其然,杨戟话音刚落,那母猫就叼起最大的一块鸡肉动作矫健地跳上了围墙,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一片灌木里。

      杨戟用脚把纸盒子往车底下挪了挪,伸了个懒腰:“任务完成,回去了。”

      “这就回去?”赫连棠有点不放心地问道,“这些吃的被别的猫发现怎么办?”

      “你放心,它自己能摆平。”杨戟懒洋洋地道,“这些流浪猫啊,能活多久都看命。每一只都一样的可怜,咱们这些人类也就只能偶尔发发善心接济它们一下了,要是还想就着自己的道德观插手它们的内部法则,就有点太自以为是了——这跟为了救一只母鸡逼老虎吃素是一个道理。”

      “……你说的对。”赫连棠仔细想了想她的逻辑,不得不有点啼笑皆非地承认她说得对。

      他带着几分探究,认真地端详着少女被路灯的光芒照亮的侧脸,忽然鬼使神差地问道:“那么你觉得人也是这样?”

      杨戟不假思索地道:“差不多吧。弱小了就肯定会被欺负,这种事拦也拦不住。”

      赫连棠闻言一皱眉,习惯性地细思了一下,发现杨戟的逻辑有点瑕疵。
      既然她认为不该插手丛林法则,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那些弱小的人呢?
      为什么她要为了保护一个朋友放弃安稳的生活,从此整日与一群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斗智斗勇?为什么她会愿意每天下课花那么多时间,冒着被报复的风险在学校附近打抱不平?
      为什么在一开始,会愿意帮助素不相识的他?

      “那你每天放学四处转悠是干什么,做慈善吗?”赫连棠不解道,“既然你都说了是拦也拦不住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去管?”
      “因为那群人老找我茬啊,用见义勇为的借口揍他们比较占理。”杨戟厚颜无耻地一摊手,“就算不救人我也得找茬揍回去,那为什么不卖个顺水人情?这不,你不就上钩了吗?”

      赫连棠:“……”
      他现在觉得一开始生怕欠她人情的自己是个二百五。

      杨戟看他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脸上不动声色,心里都快被他乐死了。她故作正经地把快要翘起来的嘴角向下一拉,偏头道:“怎么?伤害你的小心灵了?”

      “……不,我只是以为你那嘴里就算吐不出真象牙,至少能吐个塑料假牙。”赫连棠忍无可忍地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难得吐露了憋了很久的心里话,“现在我发现我还是太高估你了。”
      “承蒙夸奖。”杨戟一耸肩,继续无耻道,“现实版的毒鸡汤刚才已经给您呈上了,我这还有碗纯净无暇的真鸡汤,您喝吗?”
      赫连棠“呵”地冷笑了一声,接梗道:“端出来瞧瞧。”

      “生活在这个操蛋的世界上,又有谁不弱小呢。”杨戟脸上常年挂着的笑意敛去了,她缓缓驻足,抬头望向头顶的路灯,被明亮的光线刺得微微眯起了眼。

      “我好像跟你说过我有个朋友吧,自杀了的那个。她跟我说,如果她可以有超能力,她要选择读心术。这样她就能很快知道有谁需要帮助,然后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及时雪中送炭了。”

      两人此时一前一后地走在狭窄的小巷中,杨戟红色的外套时不时被路灯照亮,不断在深红色和橙红色间来回切换。赫连棠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长长的马尾在风中摇晃,映着明明灭灭的光,忽然让他想起了最初认识杨戟时的那个背影。

      少女拽着他的手腕,像个从天而降的超级英雄,把他从阴暗的小巷子和与不良少年的纷争里拉了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她,整个人都发着光。

      “我当时才高一,整天只会穷开心,听了就知道笑她是不是打算普渡众生。”杨戟转过半个身子,似笑非笑地看向赫连棠,“后来我才知道,她那个时候正在遭受一群混混的校园霸凌,跟我说这话,是在隐晦地求救。”

      虽然赫连棠早就从南如彦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但亲耳听杨戟讲起细节时,他还是难免有些感慨,忍不住怔了一下,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杨戟在冷风中呼出一口白气,缓缓地道,“后来她被毁容了,她请假休学后我才知道这桩子事。我气不过,就联合了其他几个朋友去找那些人的茬,想给她出气。但是出气又有什么用呢?人还是没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之所以绝望,是因为没人倾听她的声音。她不想要我们冒着风险去给她报仇,这会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就只会麻烦我们的累赘,每天还要装出一副开心感激的模样哄我们高兴。她想要的只是我们能在医院多陪陪她,听听她说话。”

      杨戟垂下了眸子,摇了摇头,忽然放轻了声音:“我从小没人管,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是第一个让我感受到那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的无力感的人。”

      那种感觉,糟透了。

      赫连棠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兜里,静静地看着她。
      很奇异的,赫连棠发现自己能对那句她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感同身受。
      杨戟在赫连棠这里的印象是随着时间变化的——她最开始是个未来的社会渣滓,然后是个或许有些可取之处但依旧渣滓的二逼,接着成了虽然又傻又鲁莽但好歹重情义的白痴,再然后就是连自己的学习都打理不好的蠢货……等等等等,几乎没有多少正面形象。

      但是,赫连棠有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
      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欣赏着杨戟的。

      他欣赏杨戟的灵动跳脱,欣赏她的敢作敢当,欣赏她的果敢恣意。
      杨戟就像一阵自由的风,能够随时抛下一切烦恼,为身边的人带来欢笑和凉爽,然后无所顾忌地奔向自己向往的地方。
      她可以是从天而降的杨大侠,也可以是没心没肺的武馆打杂小妹。她可以成为任何一种她想成为的人,因为她有着能支撑整个世界的乐观与自信。

      而这一刻,赫连棠忽然发现了一个被他忽略已久的事实。
      原来杨戟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她也只是一个有着无法弥补的遗憾,每一刻都在努力对抗无力感的普通人罢了。
      但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感到失望,反而觉得杨戟和他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仿佛他一伸手就能抓住。

      杨戟把视线从路灯上收了回来,落在了雪地上。雪花落在她的黑发上,很快粘了薄薄一层白色。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对于有些像她一样,被恶意笼罩的人来说,只要有人来给他们一点点善意和理解,他们就能抓住这根微不足道的稻草,从深渊里面踩着荆棘爬出来。”

      说罢,杨戟牵了牵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有些人本来就不该是弱者,他们只是缺那根别人递来的稻草罢了。”

      她站在昏黄的路灯光下,抬头望着飞舞的雪花,眼中闪烁着某种不知名的光芒,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在那一刻耀眼得恍若星辰。
      “虽然我还不够强大,现在能力也很有限,很多事情不能靠自己解决。但是我会一边努力强大起来,一边尽力帮助我能帮的人。”杨戟转过脸,一双眸子映照着雪光,闪烁着一片令人怦然心动的光辉灿烂。

      “我不想再错过递出那根稻草的机会了。”

      怦。

      赫连棠听见了那从心脏深处传来的声音。

      多年后,他仍然记得此时此刻的景象,不管多少年过去,它依旧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日。
      ——在这个世界上随波逐流了十五年的少年,在某个人的眼中看到了一片明亮璀璨的星空。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第一次心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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