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同人·白日烟花》猫*

8、章七 你的梦还未醒么

　　章七你的梦还未醒么

　　1
　　戚少商回到金风细雨楼的时候，天将破晓。

　　他已在绿线左近，青楼花丛中，买醉整日。
　　脂粉的香气，沉甸甸地浸在他脑中。一刻前还让他身心愉悦的温柔甜香，此刻竟让他想吐。
　　他自然知道，身为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值此风雨欲来之际，还整日出去买醉，是如何不智的事情。
　　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内心的孤寂，翻江倒海一样的上来，只能向那醉乡里逃去。
　　即使那是没有尽头的逃亡。

　　却终于有酒醒了的时候。
　　再喧闹的欢宴，也会有散场的那一刻。

　　破晓前的天色，惨青里泛着微少的鱼肚白，却让人觉得比夜更冷，更衰弱无力。
　　戚少商总算“及时”想起，自己好像，仿佛，似乎今日还约了京城里几位好汉，包括“发梦二党”的首领，前来谈事。
　　——想必他们也快来了吧！

　　戚少商掠近那一角黛青色的楼檐时，心里闪过一点犹疑。
　　从玉泉山下到这金风细雨楼的枢纽之地，共有一十三个明岗，三十六处暗哨，及若干巡回的队伍。
　　戚少商一路行来，这些明岗暗哨们各自巡逻，并无懈怠，却不知为何，给他以不安的感觉。
　　仿佛在平静的水面下，有惊涛骇浪，正在酝酿。
　　——人生里有些时候，一瞬间的感觉往往是最精确的，有预言性质的。
　　——却常常要到了事后回想起来，才能发现！

　　戚少商一掠上平时栖息的楼层，就发现，屋内正有人等着他。
　　且带着冷沉沉的气息。
　　他一皱眉，一抬手，推开了门。及至看清了等着他的人，脸上立时带了苦笑：
　　“杨军师……”
　　那背对着他，负手站着的人，正是金风细雨楼四朝元老，“童叟无欺”杨无邪。
　　——想必因为自己最近在顾惜朝的事情上，虚耗太多心力，对楼内事务没有好好打理，又流连烟花中，而来数落我了！
　　他苦笑着转到杨无邪身前，正待开口说话，却忽然惊愕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杨无邪的眼睛是闭上的。
　　唇边带了半个僵硬的欲说还休的表情。
　　但他要说的话，戚少商却听不到了！
　　因为一柄剑，穿透了他的心口，在那里留下一个小巧而秀气的洞。
　　这柄剑，戚少商很眼熟。
　　他的“痴”。
　　戚少商甫一见到这把剑，呆了一呆，一阵寒意直上心头！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间，这才想起，剑被他昨夜押在“寻芳阁”那个新进的女子，荏苒那里了。
　　“把你的剑，借我一夜。”他还记得那女子比灯花更寂寥，比落雪更轻忽的幽怨，“让我抱一抱——让我抱一夜，就还你。”
　　她连微笑都是透明而脆弱的，“抱不到你的人，抱你的剑也好。”
　　那神情语态，不知为何让他觉得那么熟稔。他忍不住就痴了眼，也动了情，就解下了剑。
　　“就一晚。”他犹记得自己以轻柔得带点温柔的语气在那女子白如雪玉的耳边说，“我明晚就来取。”
　　后来，他就醉了。

　　——但那本应在青楼女子怀里温暖着的“痴”，此刻，就嵌在他朋友的胸口上！
　　这必杀的一击，却比吹落灯花的动作更轻柔，才能杀人而不摇动人，因此杨无邪的身体才能保持着站立的姿态，没有倒下！
　　戚少商伸手，刚刚触到杨无邪的身躯，那身躯这才颓然地倒了下来。
　　仿佛它已经等得够了，用尽了最后的力。
　　戚少商及时扶住，将那尸身轻柔地放置到椅子上。
　　——这是他朋友的身体，却已经冷了。

　　戚少商惊愕、痛心之余，第一个想到的是：
　　什么样的敌人，才能潜入防守严密的金风细雨楼，发出这必杀一击？！
　　他可以肯定，京师里的使剑高手，能做到这个程度的，不超过五个人。
　　——这五个人自然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身后忽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他猛转身，正见手下大将孙鱼，带着几个人直冲到门口，见此情景，都呆住了。
　　戚少商立时说：
　　“杨军师遭到暗算——孙鱼，昨夜的岗哨是你负责布置的？”
　　孙鱼看起来，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只是瞪视着杨无邪的尸身，喃喃地说：“果然，果然……”
　　戚少商一皱眉，几乎忍不住要伸手拉孙鱼过来，问个明白：
　　“什么果然？！”他喝道，“杨军师被人暗杀，你却在这里发呆？！”
　　他手一伸，抓向孙鱼。
　　孙鱼脸上却瞬间现出极其惊惧的神色！
　　他发一声喊，竟然和那几个人一起，瞬间从楼上奔下！
　　晓色里传来他惊惶的喊声：
　　“戚楼主——戚少商连杨军师也杀了！”

　　戚少商疾步抢到栏杆边，凭栏下望，只见底下的人员和火把乱成一片，处处是惊惧的人声和杂乱的跑动。
　　他怒喝：
　　“你们究竟——”
　　就在这时，一枝冷箭，“嗖”的越过数层高楼，直飞他面门！
　　他一伸手，抓住了箭，却也被这支箭止住了他的喝问。
　　底下，传来孙鱼含悲带愤的语音：
　　“发梦二党的温梦成和众弟子，被你半途截杀；看到你杀人的金风细雨楼弟子，也被你杀了灭口；黄楼驻守的弟子无一幸存，连杨先生也——！”
　　戚少商忽然冷静下来。
　　完全的静下来。
　　这很明显是一个局。
　　只是他还没有明白，是谁设了这个局，让他踏进来，和为什么。

　　灯火次第亮起。
　　楼下嘈杂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停。
　　大约，正在那里布着阵势，等他下来吧！
　　戚少商一步步的，踏下去，走遍黄楼。
　　处处是尸体。
　　那些他很熟悉的金风细雨楼的弟子，横尸遍地，个个带了一脸惊疑的神情，仿佛还在诧异着死亡的突然来临。
　　——还是对眼前的杀人者感到惊异？
　　“一百三十七个。”戚少商合指，闭目。
　　一百三十七条人命。
　　全部是一剑毙命。
　　创口深而窄而平整，这样的创口，他很熟悉。
　　因为那是他的剑，造成的伤口。
　　他忍不住一声长叹。
　　叹息声在惨苍的黎明里，分外无力。
　　——好大的一口黑锅。

　　2
　　他一步步的，又上了楼，对着杨无邪的尸身。
　　这睿智聪敏的男子，眼睛合着，像是累了而在做轻微的小憩。
　　却再也睁不开眼，无法再提点他做首领的方略，贡献给他超人的智计——
　　也无法张口告诉他，杀人者是谁了！
　　戚少商蹲下来，轻轻握住杨无邪的手。
　　手指冰冷，已经僵硬。
　　——杀人的时分，大约正是月上中天吧。
　　真是个冷彻肺腑的时刻。
　　戚少商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不畏死，却怕冷。
　　怕那深入骨髓，只能独自体会的冷。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冤枉了。
　　——上一次，因为一把逆水寒，莫名其妙被卷入傅宗书投辽叛国的阴谋，被诬为汉奸。
　　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
　　那漫长的逃亡，无处可诉的冤屈，像一口浓痰涌上喉头，使他哽咽。
　　如果有可能，他不想再尝试一次，那么漫长而无望的逃亡！
　　可是，那时候即使他逃亡，身边也始终有人相信他，和他站在一起，与他并肩作战。
　　这一次呢？！

　　“戚楼主，请出来说话。”
　　嘈杂声里，响起一个温和而沉稳的声音。
　　——铁手。
　　猛的一下，戚少商如被雷噬般，惊跳起来。
　　许多记忆碎片般从他眼前闪过。

　　“从一开始，皇帝就被诸葛先生换了，我们二人在金銮殿前拼得你死我活，倒好像是戏台上两个小丑！”
　　“二师兄外出查案，担心你的病，让我来看看。”
　　“世叔的意思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之外，京师不能再有第三股能够影响朝野的势力存在。”
　　“把你的剑，借我一夜。”

　　戚少商合目，长吸一口气。
　　——他明白了。或者自以为明白了。
　　他走到栏杆旁，向下望去。
　　“铁兄。”他闲闲招呼道，“你到得真及时。”
　　铁手那沉稳宽厚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话语的沉重，表达出他的心绪。
　　“在下接到飞报，说金风细雨楼有变故发生。戚楼主何不下来说话？”
　　“铁兄的消息真是快啊。”戚少商微笑，“恐怕我还没有回到楼子里，铁兄已经从神侯府出发了罢？”
　　他望望天，望望云，望望底下攒动的人。
　　“只怕我是下去容易，上来难啊。”
　　铁手眉一轩，像是动怒，又忍住。
　　“戚兄难道不信任我？”他问，每个字都沉得像一颗钉子，“我来这里，正是因为不信戚兄会作出这种事，为了还戚兄一个公道！”
　　戚少商望进铁手的眼睛里，却看不分明。
　　——他们曾经并肩战斗，相濡以沫。铁手的血曾经溅在他身上，他的豪气也热烈过他们彼此。
　　他该信他？还是不信？
　　铁手又说：
　　“难道杨无邪先生没有告诉戚兄，王小石已经到了京师？——他在入京的路上遇到袭击，其中细节，我正想问问戚兄，所以才赶来金风细雨楼。没想到却见到这般场景！”

　　戚少商心底一寒。
　　铁手的这句话，给了他一个理由。
　　也引起下面的金风细雨楼弟子一片嘈杂。
　　“王小石回来了？！”
　　“小石头又回来主持大局了！”
　　“——难道，就是因为这样，姓戚的才杀人灭口？！”
　　“小石头才是我们的楼主！”
　　“对！请王楼主来主持大局，查出真凶！”
　　“真凶？！还用查嘛！可不是现在站在楼上这一位？”
　　众人纷纷附和。
　　铁手的神色，更加沉郁。
　　他大喊一声：
　　“住口！”
　　众人一时都静默下来，数百道目光，齐刷刷扫向楼上的戚少商，有惊疑的，有鄙薄的，有幸灾乐祸的。
　　戚少商发现，看向他的这些人里，有很多不是金风细雨楼的弟子——
　　何时被这么多来路不明的人潜入了金风细雨楼，来做这场戏！

　　“戚兄，请下来。”
　　铁手第三次催促。
　　语音更急。
　　戚少商深吸一口气，抬眼，看远处曙光初现。
　　日出了。
　　他分外珍惜这一眼。
　　不知这般绚丽的日出，今生今世，还有没有机会看见？
　　此时，已经有几个按捺不住的人，偷偷抢上楼来，从四方向他进击。
　　戚少商在飞快的一瞥里，冷笑一声。
　　——上来的四人中，有三个不是金风细雨楼的弟子！
　　他一晃身，正准备迎击，却黯然的想起，手中无剑！
　　——他无论如何也不想/不忍从杨无邪的身体上拔剑！
　　他不忍，那四人却不管，招招式式，都是舍命的杀着，望他身上招呼。
　　可“九现神龙”毕竟是“九现神龙”，他一抬腿，已经将其中一人从楼上踢了下去，顺便在那人坠楼前，抢了他的剑过来。
　　一回身，架住那三人的招式，向其中那个金风细雨楼的弟子问：
　　“你是白组的陈伤？”
　　那少年招招抢攻，被他一问，顿了一顿，恨声道：
　　“你这贼子倒记得我！”
　　另两人趁他问话的时候，偷偷掩过来，一出手，竟然是一蓬细针！
　　连陈伤一并攻击在内！
　　唐门的人。
　　戚少商伸手拉住陈伤，疾退数丈，避开暗器，犹自问道：
　　“你也相信我是十恶不赦的人？相信是我做了这些事？”
　　陈伤眼底有泪。
　　话音却依然狠毒。
　　“我的命是小石头救的。杨军师带我进楼，教我做人的道理。你暗杀小石头不成，又杀杨军师，我和你不共戴天！”
　　戚少商只觉得胸臆之间，满是郁闷，直欲高呼。
　　他沉声问：
　　“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又没亲眼看见我杀人！”
　　“我亲眼见到的！”陈伤嘶吼，“我们一组八人，昨夜去接王楼主入京，半道被你截杀，只有我一人活着回来！”
　　他狂吼，指着自己的前襟：
　　“姓戚的，你看仔细了！这是被你杀害的人的血！！”
　　戚少商看去，他前襟果然片片都是血迹，一阵寒意直冲上头。
　　他内心气愤无可宣泄，大喊一声，回剑杀向那唐门的两人。
　　当前一人，急忙发出两枚飞镖，戚少商避也不避，一剑劈到他头上，他慌忙挥剑格住，却因力道之大而踉跄后退，跌倒在后一人怀里。
　　“滚！”戚少商飞腿，将那两人一起从楼上踢下，楼下响起一片惊呼！
　　那两镖，一枚镶在他肩头，一枚镶在他前胸，虽然他有护身真气，也感到极度的疼痛！
　　——仿佛只有这□□的疼痛，才能减轻他心头的痛楚。
　　血仍在流。流下他前胸，湿了他的白衣。
　　他带着这伤痛，回身，对陈伤一字字说：
　　“不是我做的。”
　　他看向呆住了的陈伤，说：
　　“我一定会向你证明，这一切，不是我做的！”

　　3
　　楼下忽然响起兵刃交击的声音。
　　戚少商抢到栏杆边，下望，正见一道青色的人影，从重重包围外杀进来，当者披靡。
　　他心头猛然一动。
　　但是他立刻认出了那人。
　　——孙青霞。
　　他心里一惊，一凉。

　　惊：自己心动是为了什么？
　　——他以为来的是谁？！
　　他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孙青霞，就感到无由的憎恶，却又很快和他相交莫逆。
　　一切只因为，孙青霞和顾惜朝，有那么几分神似。那无端的傲，无由的邪，和一袭青衣。
　　——哎，一个他九现神龙戚少商，戚楼主，戚大侠想都不愿想起的理由。

　　凉：孙青霞在数日前，助他在三合楼和“剑”罗睡觉决斗，受了不轻的伤。
　　罗睡觉那一剑，从孙青霞的前胸到下腹，破了一个极大的口子，差点将他一劈两半。
　　——此刻他仗剑前来，还能支撑多久？
　　在他心底深处，还有着自己想想都觉得悲哀的隐忧。
　　——他不敢相信孙青霞。
　　此时此刻，此情此境，他已经不知道该信谁，不敢去信谁了。

　　孙青霞很快的突破了包围，抢上楼来。
　　那包围本来就是为了围紧黄楼，并非针对外围的。
　　他一上了楼，戚少商立刻听到他剧烈的喘息声。
　　且注意到他前襟裹伤的白布，正渗出血迹。
　　那血迹还在扩大中，分外刺眼。
　　——他的伤果然还没有好！

　　“你还呆着做什么？！”孙青霞喘息着，劈头尖声道，“还不快逃？！”
　　“你——”戚少商一时间觉得千言万语，不知该说些什么，“你信我？”
　　“废话！”孙青霞仗着剑的手，轻微的颤抖着，显示出他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我不信你信谁！”
　　他冷笑着说下去：
　　“你戚少商虽然好色自恋酗酒有时候还挺糊涂，但出卖朋友的事，你不会做。”他语音顿了一顿，手中的剑也紧了一紧，“绝对不会！”
　　戚少商的眼睛立刻亮了。
　　仿佛那里有一团火，烧了起来。
　　连喉头都被灼痛。
　　“我不能逃——”他话音因巨大的情绪而间断，深吸一口气，才继续上去，“一逃，这黑锅我就背定了。”
　　“你的梦还未醒么？！”孙青霞冷笑，“我虽然不明白谁在背后操纵，一见这里情景，也知道他们这次是一定要逼你到死地！”
　　他扬眉，狂态十足：“能解释清楚的，就不叫误会！能卸得下来的，就不叫黑锅了！”
　　戚少商咬牙，那力道仿佛要咬碎自己的牙齿，将碎片切入自己的牙龈，饮自己的血。
　　“为什么！”他对天狂呼。
　　“你还真是悠闲，”孙青霞眼角瞥见又有几人抢上来，一摆剑，已纵身挡在戚少商和追击者之间。
　　“我替你断后，你快走。”孙青霞冷声说，“留下你的命，才能回来雪冤，找出真凶！”

　　戚少商掠向“伤树”遗迹的时候，孙青霞在他身后替他挡住追击的剑啸声，一声声直刺入耳。
　　他忍不住就要回首，和他并肩战斗。
　　然而孙青霞在剧斗的间隙里，仍不忘疾声喊：
　　“走！”
　　他咬牙，掠入“伤树”树根那深黑的洞里。
　　眼前一黑，已经是地上地下，两重世界。
　　脸上溅了几滴血迹，不知是孙青霞的，还是追击他的敌人的？
　　在他按下机括的最后一瞬，残留在眼底的最后一个影像，是孙青霞在洞口，死命抵住三个方向的敌人的背影。

　　他一进入这黑暗，眼前再也见不到任何东西。
　　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把舍身战斗的兄弟留在洞外，独自面对成群敌人，自己逃了下来！
　　戚少商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任何站立的力量。
　　但他却没有倒下。
　　因为黑暗里，一只手迅疾而准确地伸了出来，扶住了他。
　　他立时抓紧了手中的剑。
　　但却没有出手。
　　因为一个低抑着的声音即时道：
　　“是我。”

　　——某猫胡言乱语：本章开始，偏离温大设定了，汗……
　　温大一定不会让杨无邪这么快死的。但是在白日烟花中，杨先生却不得不死。因为他不死，小戚就没有黑锅可以背，下面也进行不下去了——就算其他黑锅十七八口的扣上来，以杨先生的智谋，也会为小戚一一PIA飞……
　　因此……上香……杨先生，对不起。某猫对你很敬仰的，此次让你一剑穿心，实属罪过，阿弥陀佛……|||
　　——关于孙青霞：原著中很喜欢的人物，除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