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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愿者上钩 ...

  •   按旧例,殿试当于四月举行。皇帝之意,本想在江南尽情游玩一番后,回京再主持殿试,故而本打算将其推迟至年中。不想被一场风浪骇住,加上仙子相诫,提前回了京师,这殿试也便照旧,定在了四月二十一日。邸报载着这一消息飞向九州,各地举子闻风而动,纷纷日夜兼程地赶往京城。
      师拱辰便是消息最为灵通的这一批举子之一,在得到林如海指点之后,他心下有了底,便轻装简从,乘船上京。他的父亲在世时,曾在京城置办下宅邸,而后师长君高中状元后,便在此居住过一段时日,如今则是在京为官的师仲卿在住。兄弟二人本就感情融洽,此时久别重聚,其投机关怀之状,自然无须赘述。师拱辰住下来后,白日里或是闭门读书,或是与结识的几位文友彼此切磋,夜里则挑灯夜读,由师仲卿给他评点文章。
      这日正逢师仲卿休沐在家,他吩咐家仆在廊下摆了竹摇椅,旁边的几上设了瓶花茗碗,坐在上头看廊上所挂的鸟笼里的画眉洗脸,自斟自饮,悠闲得紧。师拱辰出来时,看见他这幅模样,简直觉得自家兄长跟那些七老八十赋闲在家养鸟的老夫子一般暮气沉沉,眉心不由一耸,脚步也随之一顿。
      师仲卿已看到了他,见他脚蹬粉底乌靴,穿了身乌色圆领苏锦袍,腰围犀带,到底是年轻人,稍微捯饬捯饬便像山上松般的矫矫不群,不由饱含赞许的点点头:“换了这身衣裳,这是要出门?”
      “许经义做东主,约了几个文章朋友去昭明寺看花作诗。”师拱辰道,“兄长可要同去?他们对兄长也是仰慕得紧。”
      师仲卿蹬了蹬脚,竹摇椅登时载着他悠哉悠哉地晃了几晃:“我?无趣的老匹夫一个,去了也是扫兴,不去不去!倒是你,虽然大考在即,可这些必要的交际仍是不可少,能多多结交几个朋友也好。”
      兄长从前明明最爱嬉游,清晓攀山观日,红烛高烧看花,仿佛少恣意片刻,时光便再不可捉住似的……师拱辰自是清楚二哥年纪轻轻便性情大变的原因,更清楚二哥自己并不清楚他性情大变之因,这份清醒不免令他更是惆怅。他不再多想,朝二哥拱了拱手,便迈步出门。车子是早就套好的,他登车之后,车夫便马鞭一扬,赶着那驯顺的健马朝昭明寺的方向赶去。
      师拱辰端坐车中,时不时地透过车帘望望市井繁华之景,意态悠闲。他指尖惯性地向腰间触了触,唇畔怡然的微笑登时滞住。他连忙起身望了望坐褥,空无一物,又仔细地看了看脚下,仍是别无长物。他深吸了口气,吐出,高声道:“调转马头,回府!”
      师仲卿的壶中茶才饮了不过三分之一,就看见自家弟弟匆匆地跑回来。师拱辰向来举止从容,还是个垂髫小儿的时候就闲雅端重得不像话,衬得他这个做兄长的都显得毛燥急了。这还是师仲卿头一遭看到他跑得这么忙乱,不由讶道:“三弟,你这是碰上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了?”
      师拱辰脸都跑红了:“兄长,我的墨玉佩不见了!”

      师仲卿登时也变了颜色,连忙起身,唤了所有仆人出来,自己也跟着帮忙寻找。

      林府。

      林如海少年时,也是个纵情山水、恨不能将天下锦绣山水都尽收眼中的才子性情,只是中年丧子、丧妻,渐渐收了性情,休沐日大多在家闲居,或是读书品茗,或是与黛玉对弈。这日黛玉不在,他便摆了坐墩,自持了一杆鱼竿,独坐湖边垂钓。鱼钩上只星点的缀了些许鱼食,不过取垂钓的意趣而已,实则并不指望能有多少收获。

      管家木严捧着拜帖,见他在钓鱼,便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至他身前,轻声道:“老爷,苏州知府安大人求见。”

      “济仁兄啊,”眼看一条红艳艳的锦鲤即将凑近鱼钩,林如海说话也轻轻的,“都是知交,不必生分,请他直接来这里,一同钓鱼吧。”

      木严会意,命人轻手轻脚的另设好了坐墩与钓竿、鱼食,又摆上一张乌檀小几,上头是香茗茶碗,并几样合口的细点——安济仁本就是常来林府走动的,其口味厨下熟得很,一吩咐便知晓,色色都备得出来。待安济仁跟着木严来时,所有东西一应已摆设周全。

      听说林如海邀自己一同钓鱼,苏州知府安济仁一路来时便敛声,以免老远地惊了林如海的鱼。才转过游廊,便看见林如海一袭大袖衫,坐于湖畔垂钓,清风隐隐,携着他衣袖翻飞,美髯轻拂,对着一池清波,出尘之极。安济仁不觉便放轻了脚步,悄悄走至另一侧的坐墩旁坐下,拱手轻声笑道:“如海兄好生闲逸姿态,远处看去直如仙人了。”

      水波粼粼间,那条锦鲤迟疑地凑近鱼食,碰上几碰,又摆动尾巴游开几许,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一副犹疑不觉的姿态。林如海眼盯着那鱼,口唇微动,吐出气音:“济仁兄谬赞,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

      受他的清逸之气影响,安济仁只觉自己也从容了不少,当即也亲手装了鱼食,一甩钓竿,钓竿轻盈入水。一圈涟漪荡开,那只靠近林如海钓钩的锦鲤受了惊,飞快的闪开了。林如海垂钓本就是只图消磨时光,见鱼被惊走,也不恼,只轻笑道:“看济仁兄这手法,可见是个方家老手。”

      安济仁道:“实不相瞒,小弟近来沉迷钓鱼,往往在水边一坐就是一整天。为此不知被内子说过多少回玩物丧志,哈哈!”他看来确是老手,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便钓上了一条。再说了一会儿,鱼钩一动,又钓上来一条。和他这头的热闹相比,林如海的钓竿却总不见动静,安济仁见状,道:“如海兄不如再加些鱼食?”

      林如海摇头:“济仁兄,我钓鱼,本就不为着鱼,愿者上钩罢了。”

      安济仁点头,看着他乌油油的鬓发与胡须,美玉似的面容,赞道:“如海兄能出此言,便是得了养生三味。难怪小弟近来看你白发转黑,竟是连皱纹都少见了。”要知道前两年,为着安抚因盐军造反而惶惶不安的百姓,清查以前巡盐御史为首的贪官污吏,兼及筹备圣上南巡接驾之事,桩桩件件都是难念的经。江苏上下官员都忙得团团转,哪个不老了一层不止?林如海作为牵头主管的,更是添了不少白发。可自打圣驾回舆,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林如海居然宛如返老还童一般,不光原本生出的白发不见了踪影,连皱纹也消退不见,皮肤更是光润如婴儿,整个人仙气飘飘,乍一看也不知是哪位山林隐逸高士下了山,委实令人艳羡不已。

      林如海闻言,下意识一笑,笑容隐有自得之意:“济仁兄所说的,我倒是并未察觉,我于养生之道不过是门外汉一个,哪里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小女见我屡屡操劳,特意翻阅药典,为我拟了几个药膳的方子,日日三餐轮换着吃下来,精神确实健旺了许多。”

      其实黛玉为林如海拟的不光是药膳,还亲自炼了一瓶子灵丹,道是以《青精先生米饭方》炼制,取白粱米一石,以南烛汁浸透,经过九蒸九曝,中间夹以百年灵芝、茯苓等灵药,以秘法炼之。成丹后只需每日于晚饭后服下一粒,便能祛病除邪,百病不生,十日后须鬓尽青,色如婴儿。只是这等玄远神奇之事,林如海不好向外人道罢了。

      听了他这一番隐含炫耀之辞,安济仁难免失笑,心道:连林巡抚这等养气功夫极深的人物,都按捺不住显摆掌上明珠的心思。口中则道:“可见是令爱的一片至诚孝心,打动上苍,才有了如海兄这重返青春。”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却不知,令爱可曾许配了人家?”

      林如海面上的笑容登时一扫而空,其实自盐军之乱平息,皇帝命他兼任两淮巡盐御史后,就没少有人跟他打听黛玉的婚事。因着林家并无主母掌家,那些官媒只得拐弯抹角的先在各管家娘子处敲边鼓,女人们不敢隐瞒,少不得最终还是得报到林如海这边。那些有求亲意向的人家里,亦不乏世家旧族、勋贵豪门的子弟,可在林如海看来,自家女儿早有放诞名声在外,而这些求婚之人早不求晚不求,偏就在他隐被传出有调回京师、入内阁有望的风声之后,才透出求婚之意,其心委实令人生厌。远不如当日的师拱辰,是识得黛玉的脾性后觉得深为心折,才大胆盟定。且他细细留心考察,这些子弟家境虽豪奢,可论才学、品性,确是逊色于师拱辰,故此只命底下人含糊着,说“姑娘身子娇,老爷的意思是待她再长大一些,再论婚事”。如今听安济仁的意思,莫非也要来求亲?嗯,他的幼子今年十四,比黛玉还小一岁,倒是年纪相当……

      正想着,便见安济仁放下鱼竿,正色道:“不瞒如海兄,小弟此来,是代于大人家的四公子向令爱求亲的。”

      林如海手一个不稳,才靠近鱼钩的锦鲤又受了惊,飞快的游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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