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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重返旧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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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嶷山,史书记载,上古圣王虞舜巡游各地,而死于苍梧之野。其二妃娥皇、女英问讯赶来,但见翠微千寻,竹海如烟,竟是终不得见,只得泪洒斑竹。而在舜帝陵南,有一重华岩,每逢朝晖夕阳照射其上,便有紫气隐隐、瑞霞蒸腾,望之直如神仙境界,故而又名紫霞岩。
当地人传闻,这紫霞岩后有一神仙洞府,非有缘人不得入,于古时常有笙歌管弦之声透出,曼妙异常,可惜后来便没了声息,想来是洞中仙人离开了此地。有那寻仙者听了这传说,亲身前往查探,却只见那紫霞岩与岩壁严丝合缝的长在一起,厚厚的薜萝交缠成刀劈不断的铁网,挂满了岩壁,全然不见后头有洞天存在的迹象,于是这传闻也便被证实为了谬传。
然而,换做任何一位稍有道行的小妖,或是见识颇广的修士,都可以告诉你,那紫霞岩后确有一洞天存在,乃是上古妖王孤竹君曾经的修行道场。只是八百余年前,这位大妖不知因何故离开,自此洞府封闭,非持有信物不得入内。
一抹淡云自天际垂下拱桥,孤竹君携着黛玉的手款步而下,步至紫霞岩前,青袖一拂,那看似长在岩壁上的巨石登时如应刀落而开的嫩豆腐一般平平地移向另一侧,露出了高有丈余的洞口。紫霞氤氲,清风淡淡,自洞口之内隐隐透出。黛玉慢凝星眸,望见洞内一侧竖着一面青玉碑,上镌古奥的蝌蚪文字。
“紫虚洞。”黛玉轻声念道,回眸微笑,“这里便是孤竹所说的,少年时修行的所在了?”
孤竹君眼望着洞口,目光隐有恍惚,闻言摇头一笑:“自当年下山,一晃光阴荏苒,如今重回故地,吾居然觉着有些眼生了。”说着朝黛玉摊出手掌,“同进?”
黛玉嫣然,将素手搭在了他的掌心。继青蚨妖市、瘦西湖水府之后,这是她第三度领略世外秘境的风光。与青蚨妖市的鱼龙混杂、水府的璀璨耀目不同,这紫虚洞中无数石笋伫立,色彩绚烂,在洞壁的夜明珠映照下,更是幻彩生辉、奇异无方。在周转、坦阔处,种着芝田、瑞草,香雾馥郁,溪水潺潺,隐隐可见竹楼、竹屋点缀,显得尤为幽雅。
黛玉随孤竹君御风而行,掠过周折迂回的甬道、药园,来到最高的竹楼边,黛玉抬眸,细细端详着青玉匾额上斗大的题字,念道:“琅玕苑。”忽地眉心一跳,轻声道,“怎地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孤竹君一举掌,竹楼的门应声而开,他正处在某种微妙的神游状态,便也心不在焉,闻言只是下意识地道:“你的前世绛珠曾来此地不止一遭,故地重游,难免有些记忆?”
黛玉素来是不乐别人将前世的自己与如今混为一谈的,闻言迟疑了一瞬,摇头道:“想来是相似的名字不少,在翻阅哪本书时看到过——对了,这紫虚洞虽清妙犹若天宫,可一路行来空落落的,总觉着少了几分活气。你当年飞升之时,不曾留几个洒扫庭除的童儿么?”
但凡略有实力的大妖,身边都聚了不少小妖做喽啰,孤竹君身为自秦朝后最有资历的妖王,手下怎会少得了作为役使的部下?须知道,在始皇帝指定人道法度之时,畏惧于新法的暴戾,恐骇于各方大妖的陨落,那些无主的妖怪几乎都投奔到了孤竹君的麾下寻求庇护。全盛之时,孤竹君的部下几乎占去了九州妖怪的三分之二去,他轻轻一跺脚,不说是山河动荡,至少也能让妖界抖上三抖。
彼时的紫虚洞,车水马龙,喧哗盛大之状,说是天宫也不夸张。可中间又是为何变做如今这般萧条景象,乃至于他凡有驱使,还得从秦媪妪那头借一只不怎么靠谱的狐狸来?孤竹君仔细回想了下,居然说不清,而且也毫无意义,只是潜意识告诉他,自己对于这偌大的反差似乎也不以为奇。
或许秦媪妪知道些什么,可是孤竹君直觉中也没有太过想要知道真相的欲望,故此他信口道:“一登仙门,俗缘尽断,故而吾飞升之时,只带了清僮一个童儿随侍,其余人等一应遣散,随他们去了。”
黛玉不疑有他,微微颔首道:“确是这个道理,仙凡有别,还是莫要再有牵扯得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孤竹君听得心微微一刺,带开了话题:“话虽如此,这洞府中收藏了吾昔年游览四海之时的所得,在此世间也算有几分可观之处。玉儿,待会儿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拿回去玩。”
黛玉睨了他一眼。她的若木青简所化的紫玉钗上新嵌了一只小小的嫩玉铃铛,正是那玉叶分音铃。铃心已被孤竹君换做了那颗甘露珠,点点滴滴的灵光如甘霖飘雨,更衬得她眸似空山幽湖,面若梨花笼雨:“我要是有什么想要的,自然不会跟你客气,只是眼下到底也没什么想的——我们这趟过来,不是要给秦姑挑灵药么?”
孤竹君敲了下自己的额头,懊恼道:“吾差点忘了正事!”
秦媪妪近来内元不足,需要一味紫华七夜云母合药炼丹。这味灵药已臻神品,普天之下只有孤竹君的宝库里还存了两品,因收藏得严密,须得孤竹君亲身来取才能拿出,才有了今日的重回旧居。结果他光顾着与黛玉说话,险些忘了来此的初衷。
收敛杂念,他熟稔地朝墙上的银汉图中的一颗星辰一指,那颗星当即光芒大盛,濯濯霞光伴着透髓的药香登时盈满了竹楼,无数宝匣凭空而现,如九天银河倒灌一般,将一人一妖环绕其中。黛玉看得星眸微张:“不是说只有两品么?怎地出了这许多?”
孤竹君略有些自得的笑道:“神药珍奇,当然要弄些障眼法出来护上一护。不然叫哪个馋嘴的小子叼了去,可怎生是好?玉儿,你且猜猜看,那两品紫华七夜云母被收在哪两只宝匣中?”
黛玉朝他皱了皱鼻子,两只手将脸一握:“考校我么?我可是素来最怕人考的。万一答不上来,或是答错了,岂不是要丢脸的?”她故作娇嗔的模样实在可爱,孤竹君一个没忍住,探手轻轻捏了捏她玉润的鼻尖,笑道:“你是吾的心爱之人,要丢也是丢吾的脸。”
黛玉打开了他捏住自己鼻尖的手,朝他扬了扬精巧的下颌,笑容清扬婉兮:“既这样说,我倒是当真得打起精神来。自个儿丢脸倒是小事,失了你孤竹仙人的面子可是万万不能的。”
支棱的手折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往下摸了摸不住上扬的嘴角,孤竹君还想说几句腻歪的话,便见黛玉已合上了双眸,呼吸匀定,进入了物我偕忘的境界。
星汉浩瀚,天宇辽阔。黛玉闭眼的刹那,便仿佛置身于九霄星河的逆折涡流的中央。漩涡的中心,往往不胜安静。于是在这近乎于令时光静止的宁静之中,她望见无数一模一样的宝匣拖曳着长长的星尾,从眼前、上方、脚下、身后无声的呼啸而过,留下阵阵怡人心魄的妙香。那香极幽极淡,仿佛只需嗅上一丝丝,便能令四肢百骸都为甘露灌洗、拖去尘骸而重生——只是那香气竟也是一般无二的。除却形态与气息之外,甚至连每只匣子所焕发的气机也并无不同之处……
疏淡婉约的眉轻轻一拢,黛玉略一沉吟,轻轻一歪头,本自悬挂于若木青简钗上的玉叶分音铃的甘露珠铃舌摇曳,如隔了风中飘雨的梵铃,清妙似甘泉的铃音震出圈圈涟漪,一层层的向四方漾去。那铃声携着不可思议的润化力量,所经之处,那些奔忙如彗星的宝匣霎时定格,下一瞬便化作虚影,又被紧接而来的铃音涟漪震碎,消弭无踪。
铃声沉定,兀自悬浮空中的宝匣只余两只。孤竹君朝其中一只探手一引,牵着那宝匣晃悠悠的飞来,悬在了与黛玉视线平齐的一尺之外:“玉儿打开瞧瞧?”黛玉也好奇这举世仅有一双的神药的模样,当即轻轻推开了那竹叶形的锁扣。
一霎时,清莹若梦寐的紫色光华充斥着整座竹楼。黛玉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兀自觉得那紫华穿透了眼皮。她适应了一小会儿,才慢慢睁眼,看清那匣中所盛放的异宝。剔透得几近透明的石子不过手指肚大小,内中云气缭绕,浓若霜雾。仔细看去,还会发现时不时有紫色细线自“云间”周折垂落,如纠缠繁复的藤萝,又似浊云滚滚之际从天上愤怒咆哮着挥下的闪电一般。
“想不到小小一颗云母,内里竟是自有乾坤。”黛玉讶道。孤竹君正欲说话,忽地怔了怔,笑道:“黄鹤扣门,是你爹爹来了消息。”正说着,便拂袖解开门禁,下一刻,他指间便多出了一只以黄纸叠成的精巧纸鹤,将它递给了黛玉。
黛玉近年来常在外行走,便叠了一匣子的传信纸鹤,留给林如海做通信之用。只是林如海素习为人轻省,鲜少当真动用纸鹤来给黛玉传信,但有来信,必出大事。她凝着眉拆开了纸鹤,瞄了眼,骤然瞥了瞥孤竹君,抿抿唇。
“你爹爹在信上说了什么?”出于对黛玉的尊重,孤竹君从不主动偷看她的书信,故有此问。
黛玉把纸鹤重新叠了回去,又抿了抿唇:“两江总督于令和请苏州知府安济仁为媒,代他家四公子向我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