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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气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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蔽空的浓云不知被从哪里而来的风吹挪,迟疑地挪开了一隙,立刻有月华泄下,清冷孤寒不胜。月色中,朱衣少年似乎在笑,其声清若寒潭云影,美则美矣,却了无情绪:“削其气运,趁势相夺。山先生,莫非在瘦西湖上,你夺九鼎皇气,用的也是一般手法?”
叶子山恨恨道:“山人绸缪多年,为了撺掇那天子南巡,也是费了不少心血。只可惜半道上遇着那不知什么路数的女修,才功败垂成。若不是恩公及时相救,山人纵有两尊金人相护,也逃不过魂飞魄散、身陨道消的下场。”他顿了顿,很快重新打起精神,“不过那女修生生受了两尊镇国金人的反噬,还烧毁天子血诏,她纵有齐天的修为,定然也是受伤不浅。恩公这样的高人,一味的埋没世外,岂不是白费了这一身旷世的修为?恩公若是愿与山人联手,别说是那位女修,什么茅山蜀山、少林五台,那些跳梁小丑都不值一哂。待山人重夺九鼎皇气,成就大业,愿与恩公共享江山社稷!”
少年点点头,似乎轻哂一下:“此计甚妙,甚妙!”
见他并无反对之意,叶子山面现喜色,拱手道:“说了这么多,还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我不过是区区一位畸零之人,既无补天之志,也无补天之能。比不得山先生身怀经天纬地之才、更有惊天动地之志,委实当不起尊姓大名这样的褒扬。”少年笑如春风,“免贵姓贾,乳名宝玉,先生适才所说的贾珏便是区区在下。”
剧烈的震骇与慌乱令叶子山勉强凝实的身形有一霎时的虚化,到底是一代枭雄,他旋即便镇定了神色,作揖道:“请恕山人眼拙,竟一直不知名满京师的宝二爷竟是恩公这般的一代大能。过往之事,是山人有眼不识泰山。不过恩公特意出手相救,想来留着山人这条命,对恩公也并非毫无用处吧?”
宝玉含笑不语,他生就了一双温煦雅洁得近乎脂粉气的好皮相,黑白分明的剪水瞳笑盈盈地凝视的模样,无害极了。可对直面其注视的叶子山而言,若非他肉身已毁,此刻早已冷汗淋漓,他目光微颤,心思急转,拼命为自己寻找着活命的依仗:“山人自贵府取得的镇国金人随着另一尊一块儿,在山人肉身毁去的那一刻散了气机,如今也不知挪去了何处。但山人已探知其余六尊金人所在,恩公给山人三日时间,山人必为恩公重移一尊回来!”
宝玉终于开了口,却是温温润润地说道:“倒也不必这般麻烦先生。”
叶子山目光一厉,迷雾一般的魂体陡然凝实,化作幽暗的箭,向宝玉面孔射去。能在那名无名女修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将他的魂魄收走,这位宝二爷的修为已超乎了目下的他的理解,打必是打不过的,逃也未必逃得了,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拼死一搏——或许能够找出一线逃遁的机会。
宝玉眼也不眨的看着那支光箭,在它即将刺中自己眉心之时,轻笑了一声。
无声的惨叫震起,如同暮色中盘旋的鸦群,徘徊于月色之下。宝玉垂目,望着掌心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颗浮动着幽暗之光的小小魂珠,道:“我之所求,本就不是封侯拜相,兰桂齐芳,只需贾家能再无风无波安稳二十载罢了。是以,用山先生的魂魄去补贾氏一族的族运,足矣。”
他信手一掷,把这位生前也曾兴风作浪叱咤风云的妖道的魂珠像丢瓦砾石子一般的扔进了湖心。无声的涟漪静静地吞没了魂珠,什么事似乎都未发生,只是先时尚流动着颓败之气的大观园似乎陡然为之一清。
宝玉眼望着湖面,忽然开口道:“弟子实在不懂,以仙师的神通,难道不能为贾家某一长久兴盛之道吗?”
略顿了顿,又道:“盈亏有数,天下本就无当真长久之道。仅这二十载,已是我的私心。”
又道:“仙师完全可以在这妖道谋夺之前,就救下秦氏,阻止他化名山子野断去贾府风水。”
道:“我无心干涉注定之事。况且于可卿而言,再淹留尘世也是无趣,倘若诞下子嗣,俗缘惟有更重,倒耽误了她回归本源。”
又道:“原来秦氏是太虚幻境下降的仙子吗?难怪风仪迥乎尘俗。可另一位女子,仙师却对她分外照拂……”
良久的沉默之后,宝玉复开口道:“于她,我曾心有愧疚,便许下愿心,要助她三次。三次之后,再无瓜葛。”
“弟子实在驽钝,仙师不点破,便怎么也猜不透仙师的心事。”他又说,隔了会儿,忽而清疏一笑,接着道,“我的心事,本就无人可懂。”
两日后,林府,春熙山房。茶烟袅袅,自青碧的茶汤中腾起,朦胧了温煦的日光,也淡去了一旁林如海鬓角的丝丝银白。他将手中的文章放回桌面,朝对坐的师拱辰点头:“贤侄的这篇文章文法练达,立旨老辣,有斧钺铁马之声光,已臻化境了。”
师拱辰闻言颔首:“能得世叔这句考语,小侄也能安心赴京应考了。”
林如海拿起茶盏:“今岁恩科是应太上皇千秋大寿而设,本应是普天同庆。只是圣驾途经扬州时遇险,中道返京,圣心难免有小小不虞,”顿了顿,面生无奈,“或者,将问及鬼神社稷之事,你需好生预备。”
师拱辰情知这是林如海在帮自己押题,若非看在自己是他故交好友的遗腹子,是万万换不得这等金玉良言的,连忙起身作揖道:“世叔万金之言,小侄实在愧于领受。小侄先时却也想到了一些,也做过些许功课。”
林如海见他与自己想到了一处,心中欣赏之意更赠一层:“哦?可还做了哪些文章,不妨与老夫瞧瞧。”
……
马车还未进府门,黛玉即顺着林如海的气息感应到了其旁师拱辰的存在,一时黛眉微蹙,下意识的望向坐在身边的孤竹君。孤竹君怡然地回视,笑得风轻云淡:“玉儿,这位师三公子倒是颇得你爹爹青眼。”
他自问说得光明正大,毫无酸气。黛玉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这事你不是一早便知道的么?我是想问你,他身上那烨奕昭彰的气机,怎地与那妖道身上的气机十分相似?”叶子山谋乱一事,孤竹君回来后便跟黛玉解释了一番,只瞒去了自己假扮黛玉救驾、诛杀妖道一节,改为叶子山被及时赶到的茅山修士所灭。叶子山以一身容纳两尊镇国金人之气,其气机煊赫之极,先前隔了层层湖水,黛玉也曾感应到,只是不知其身份,听孤竹君讲解,方才得知。
“你曾说那镇国金人应良相名将气运而转移,莫非此时的师三公子身上便有这么一尊不成?”黛玉问道,明眸如湖如镜,不染纤尘,映得孤竹君觉得自个儿适才尚算得坦荡的口吻又显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小家子气得紧。
他整顿了下思绪,牢记自己的仙家身份,端出了霁月光风的态度,点评道:“师三公子冰操雪节,襟怀生民,本就有称量天下的资质。那妖道伏诛后,身上所笼的金人之气自然散去,其一感应人杰,附于师三身上,彼此倒也当得起。”
黛玉听了,点头赞叹:“如此,也不枉爹爹对他的一番栽培美意了。”
“难得他也在府里,两家既为通家之好,你不去见见他?”孤竹君笑问道。黛玉先时便曾疑心师拱辰对自己有意,只因毫不在意,事后便忘记了,被他这么一提,终于忆起了自己的疑心,不免有些不自在:“他是爹爹看重的后辈,又不是我看重的,我巴巴的跑去见他做什么?”
说话间,车子便到了二门,黛玉换了轿子进去了,留下自施了隐身法的孤竹君站在原地,脸色凝重。一只赤狐爬上了他的肩膀,正是妙光:“大人怎么这副表情?”她有些牙疼地说,“大人也听您那位说了,她与那师公子没有半点干系,光明磊落得很。奴家劝大人,才出来不到一日功夫,可千万莫要再生事了。”
“狐狸,你想到哪里去了?”孤竹君皱皱眉,一抖肩,赤狐登时咕噜咕噜滚了下去,“吾只是在想,师老三怕是要遭难了。”
“这是为何?”妙光最爱美男子,自然也对师拱辰欣赏有加,听他话意不对,连忙追问,“能得到金人之气,不是天大的福运么?”
“换个人来说,自然是福运,可对师老三却是未必。”孤竹君道,“他生来便是钟鼎之器,贵极之命,甚至只差一线便是九五之尊的命格。可正是这一线之差,便是不可逾越的天渊之别。狐狸,你想想看,一条被斩去了双角的无角之蛟,得了金人之气,难道就能化为真龙吗?”
妙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天差地别的……怕是非但成不了龙,反倒要月满则亏。”
孤竹君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摇头:“有人要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