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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8 ...

  •   邯都地势险要,山岭叠嶂,自北向南,山势减缓,待过嘉城,才是周朝真正的沃野千里。
      席钺与清静众弟子守在这片丰饶之地前方,正护送一队马车向前驶去。
      今年的天格外冷,整个夏季,只有几日闷热,雨水也多,这些日子一直不见放晴。席钺检查着车上罩的油布,小心压住掀起的一角,不让雨点落到里面的布袋上。
      身后的小弟子抱怨:“怎么一运粮草就要下雨?我前阵子风寒刚好,又要来一遍吗?”
      “这阵子就是雨水多。你忍忍吧。”同行的师兄劝道,“想想前方将士,不是更辛苦。”
      小弟子嘟嘟囔囔,心情很是不悦。猛地看见席钺自前方而来,才急忙住嘴。
      席钺挨个马车检查着,路过他时,将自己身上的雨布披在他身上。
      “席师兄?我不是。。。”小弟子登时急得要哭,“我就是说说。”
      席钺展颜一笑,看呆旁边的几人:“说出来好,不过不能再生病了,要好好干活。”
      说完,他拍拍小弟子的头,继续向后走去。
      洛徐岩率军与北瞿对战,虽然至今不使北瞿越过嘉城,但战线确实在缓缓南移。席钺一边想着一边暗自叹息:北瞿兵强马壮又蓄谋多年,哪里是这临时抓起的三军就能彻底打退的呢?
      正想着,队尾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席钺神色一凛,飞身跃去。队尾的几名士兵与弟子正提着武器,见他来,忙道:“席大人/师兄,远处有人追过来了。”
      席钺拔出竭雾,幽蓝光泽在雨雾中闪烁:“你们先走。”
      他独立于雨中,只见远处四匹骏马奔来,随着距离缩近,竟有千军万马之势。
      席钺双瞳大睁,却缓缓放下手中宝剑。迎面过来的四人中,为首男子跑得最急,不管不顾地,声音却清脆耳熟:“二师兄!”
      “怀瑾?”席钺诧异道,“居然是你!”
      傅怀瑾自马上跳下来,快步跑到席钺身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这么久不见,想我了吧!”
      他身后,三匹骏马也已靠近。裴陆自马上下来,微微笑着:“二师兄。”
      反应过来的席钺粲然一笑,一把将傅怀瑾揽到身前,使劲搓两把他的脸蛋:“你们可算来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说完,又诧异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另外两人缓步上前,裴陆指着其中一位俊美青年道:“二师兄,这是晋王殿下。”
      席钺行礼时,见李萧安盯着自己许久,方道:“清静席钺,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几人说话间,声声巨响又近一些。席钺疑惑望着他们,傅怀瑾哈哈笑道:“二师兄,我们带援军来了!”
      “皇帝派兵了?”席钺惊诧。
      “呵,还派兵。。。”傅怀瑾撇嘴,但看了眼李萧安还是没说下去,“这是晋王殿下的军队。”
      李萧安自回平都后,原请命领兵抗敌,却被各方人士质疑初衷,明里暗里使绊子。被关在府邸的他憋了一阵的火,最终还是决定暗自出城。他手下以高子材、王弘茂、陈南干为首,兵分三路,偷偷前往前线。
      裴陆与傅怀瑾赶至平都时,恰巧碰上在外接应他的衍四,于是便一道赶来。
      高子材独领先锋军,很快便越过粮草押运队。席钺与傅怀瑾一齐走在后方,低声询问道:“平都情况如何?这晋王私自出逃,难道不怕引得天子震怒吗?”
      傅怀瑾看看左右,小声抱怨道:“可气死人了。二师兄你不知道,那皇帝老儿怕是没心思管他这个儿子了。他自己已经收拾好细软,不久就要逃到南边去了!”
      “啊!”席钺大惊失色,“为何?北瞿还未过嘉城!我们不一定会败啊!”
      “有心抗争的自然这么想!可是他们那些胆小鬼,一心觉得临时组建的军队,又没个像样的将军,除了人数优势便一无是处。他们自然害怕得厉害。”傅怀瑾嘲笑道,“李萧安也是被逼得没办法,若是这个消息传到前线,只怕军心更要溃散,那便彻底无望了。”
      “。。。”深有同感的席钺看了看前方骏马上的背影,“前线不易,幸好晋王殿下愿率军前援。”
      傅怀瑾哼哼着应着,又问道:“前方战况如何?那个洛徐岩打仗厉害吗?”
      “我不懂这些。”席钺如实道,“只是能以这样缺粮,缺兵器,缺壮士的军队抵住北瞿军这么久,实在不是常人所能及。”
      “还好,李萧安有钱!”傅怀瑾大言不惭,“你看他自己养了多少兵,真是,这仗若是没打起来,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两人小声说着,傅怀瑾便讲起在泰京的遭遇。席钺听着,也是诸多气愤:“多亏你们发现得早!有这样的官员,难怪北瞿如此嚣张!那你们决定何时去找这个甄晓?”
      “先解决这边吧。”傅怀瑾无奈道,“北瞿一日不逐,哪有心思去想他。”
      大军前行多日,终于来到前线后方。为免误会,李萧安特谴衍三前说明,此时只见大营外站着几人等候,原来是洛徐岩亲自来迎接他们。
      洛徐岩年过四旬,身材高大五官威严。自李萧安奉旨前往泰京,两人分别不过一年,洛徐岩却明显苍老许多。李萧安一眼望去,竟然没有立刻认出他的舅舅。
      “晋王殿下。”洛徐岩缓缓施礼,“微臣恭候多时,还请诸位进帐中一叙。”
      李萧安扶住他的胳臂,一言不发,与他一同进入帐中,裴陆,席钺随后。傅怀瑾在门口绕了一圈,就不肯进去,转身向大营中走去。
      这一走,就觉出许多不同。
      李萧安手下的兵,是由他精挑细选的将才训练多时。人数虽然不够惊人,但装备妥当,气势汹汹。傅怀瑾初接触时,还暗自嫌弃这支杂牌军不够精悍。可与眼前的将士相比,却真可说云泥之别。
      走过半圈,眼中所见之人少有铠甲完好的。蓬乱的头发脏污的面容,能看出老老少少年龄各异,青壮年明显不是主力。虽然还有人在训练,但能拿出来的兵器也是各有长短。
      这支军队一半是近两年征的兵,一半是北瞿开战后才抓的丁。匆匆就被迫赶赴战场,面对北瞿骑兵的嗜杀与残忍。傅怀瑾脚步越发沉重,无心再看下去。
      他转身想回去帐中,不小心碰倒旁边将士放在地上的水壶。
      “兄台见谅,我不是有心的。”他急忙捡起水壶擦干净,那将士原摆摆手,一言不发地接过来就走了。
      傅怀瑾看着那人双目浑噩,毫无悲喜的神情,只觉得心里更加难受。可是这座大营之中,这样眼神的人又是何其之多。傅怀瑾想起席钺方才对洛徐岩的评价,只觉无比赞同。同时又深深体会到大周的羸弱与危险,只觉心底生寒。
      快到大营门口时,就见裴陆与席钺已经出来。裴陆看到他便露出笑脸,傅怀瑾快步向前走去,却见裴陆的脸色陡然变化。
      数道破空利响在身后袭来,傅怀瑾转身后退,一道利箭正扎在他脚下。
      “敌袭!全军准备!”
      一时间,人吼声,马嘶鸣,擂鼓声,兵器脆响,铠甲撞击声,众人疾奔的脚步声混作一团。李萧安与洛徐岩从帐中跑出来,看远处起伏的敌军身影,就要开口唤高子材。
      洛徐岩一把按住他:“你们刚行军抵达,此时不宜出战!”
      他说完,转身向前大步走去,几名副将已然整备完善,跟在他身旁。
      李萧安微微愣住,不觉失笑。他回头见高子材匆匆赶来,直接道:“跟上去,听我舅舅的安排!”
      “是!”
      傅怀瑾几人也跟了上去。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战场,身边有自己最亲近的人,但更多是同样有些仓皇的小兵。前方砍杀声越来越近,傅怀瑾看着身边一队士兵在号令下向前冲刺,有些不切实际的茫然。
      “师兄!”裴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傅怀瑾回头,看向他幽深坚定的双眼,“千万小心。”
      傅怀瑾急忙点点头,裴陆与席钺已飞身而去。他深吸口气,拔出留光,气息渐渐稳定下来。
      刀光血影不足形容,尸山血海也不为过。
      北瞿虽处严寒,但人高兵壮。战鼓擂擂之下,这样蜂拥扑来的强兵很容易击溃人们的防线。傅怀瑾虽自幼习武,仍是觉得很不适应,心跳疯狂。
      而身边这些目光空洞的普通将士,却在鲜血中化身猛兽。
      北瞿只是小股侵扰,打了一阵就后撤远去。洛徐岩也并未下令追击,众人熟练地收治伤员,收拾起战场。
      原来在两军厮杀中,心念都是空话。即便这场小仗,傅怀瑾头脑空空,浑身衣衫不见原色,只能站在原地喘粗气。
      旁边不知谁递给他一壶水,他浇了一脸,开始在四处寻找裴陆和席钺。他自知自己应付得来,他二人便也不会有大碍。战场很大,却没有路。数不清的尸首倒在脚边,身边还有人提着刀在其中翻找没死透的敌军。
      傅怀瑾茫然地走着,未见裴陆与席钺的身影,却不小心撞上一人。
      “小心。”宽厚的嗓音响起,傅怀瑾抬眼看去,见一壮硕中年男人,慈眉善目,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仍是平心静气的样子,温和扶住他的肩膀。
      傅怀瑾诧异叫道:“衡武道长?!”
      衡武诧异打量他,半晌道:“这位小友是?”
      “我是清静傅怀瑾!”
      “傅少侠!”衡武赧然道,“请恕贫道无礼,贫道自幼不擅于记忆人面,除了多年相处的亲近之人,他人的样貌于贫道都难以区分。”
      “无妨!”傅怀瑾全不在意,“道长怎么在这里?”
      衡武道:“说来话长,还请傅少侠待贫道救人后,再细说可好?”
      于是傅怀瑾便跟在衡武身后,挨个翻找尸堆中还幸存的人们,简单止血后,就抬去后方等待医治。
      天色越发暗了,两人只能举着火把继续找。傅怀瑾看到身边有几个人来来回回,忍不住问衡武:“道长,他们在做什么?为何不来救人?”
      衡武叹了口气,道:“有些尸身上,多少会有点财物。”
      傅怀瑾直起身,想说些什么。踟躇再三,还是沉默弯下腰继续寻找。
      越到后面,能找到的活人越少。
      傅怀瑾与衡武回到新扎的大营门前时,裴陆已经等了一会。他一见傅怀瑾,便快步奔来,紧紧抓住傅怀瑾的手臂。
      “师兄!”裴陆上下打量着傅怀瑾,就被傅怀瑾反手握住。两人第一场仗就这样过去了,难免都有些缺乏实感。直到这一刻看着对方,心中才真正安定下来,忍不住相视而笑,却又都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裴陆目光扫向旁边,方惊诧道:“衡武道长?”
      衡武柔和的脸上笑着,傅怀瑾连忙道:“这是我师弟裴陆。”
      三人向营中走去,遍地可见伤员残兵。傅怀瑾紧紧挨着裴陆,心中沉重。
      裴陆道:“今日只是小股敌袭,结束得也快。但军中兵士伤亡过重。。。晋王与洛丞相正在帐中重新部署。”
      一进大帐,就见十来个汉子分排两列,围着李萧安与洛徐岩。席钺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傅怀瑾三人走进去,众人抬眼看过来,马上对着傅怀瑾身边的人打招呼:“衡武道长!”
      衡武笑眯眯地回礼,将士们重又开始讨论,声音震天,简直像吵架。傅怀瑾呆了一会,就被吵得头疼,帐中气味也难闻。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血污,忍不住就要出去。
      待整理干净,营中已然飘起阵阵面香,傅怀瑾腹中饥饿更加不可忽视。他走向营中最大的火堆,许多将士正捧着头盔喝汤吃饼。面饼干硬粗糙,将士们却吃得很香。
      傅怀瑾接过一个面饼,小口咬着,边吃边发呆。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傅怀瑾?!”
      傅怀瑾回头看去,双目圆睁:“卢步青?”
      原本见面就掐的两人许久不见,却再会于这样的环境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傅怀瑾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将士装扮,乍一眼似乎与身边兵士没有不同,唯有眼中精神旺盛如火。相较以往,卢步青更结实,也黑了许多。而在卢步青眼中,自己的变化却更大一些。
      “险些没能认出你。。。”卢步青视线来回扫视,“你怎么瘦这么多?”
      “你的变化也不小。”傅怀瑾眼睛一眯,“倒像长高了许多。”
      卢步青面上涨红,张嘴就要怼,话到嘴边又忍住:“你怎么来前线了?裴陆也来了吗?”
      “他和二师兄在大帐中。”傅怀瑾问道,“你来多久了?”
      卢步青想了想:“一年多了。北瞿发兵时我恰好在沣城办事,之后便赶了过来。”
      “那么久!”傅怀瑾有些吃惊,随即想到什么,问他,“那你之前。。。可去过邯都?”
      卢步青点点头,神情陡然黯淡:“我与衡武道长,都是城破前护送百姓被洛相接回来的。”
      傅怀瑾犹豫,终还是问道:“邯都城,还有多少人。。。”
      卢步青攥紧双拳:“几百人吧。。。我与道长各随一队,勉强逃出生天。”
      他倾身靠近火堆,似乎感觉不到火焰的烧灼:“邯都大城,有罗城沣城加起来那么大,城里城外加起来足有数万户人家。龙骧将军率军坚守几个月,到最后能跟着我们跑的,不到半成。。。”
      身边的将士们吃过便回去休息,刚经过一场仗,人人都很疲惫。傅怀瑾捏着干饼,再没有胃口也硬逼着自己不停地小口吞咽。
      “我孤身一人在邯都,倒也无牵无挂。衡武道长当时身边还跟了好几个弟子,可惜。。。”卢步青接着说道,“最小的那个,比书宝还小一岁。。。”
      傅怀瑾喉咙干疼:“我听说,衡元道长也在战中身陨。”
      卢步青点点头,眼中映着火光的鲜红:“玉清教的位置太不好,衡武道长说,衡元道长在大战开始前就有预感,将教中年幼的弟子陆续送了出去。后来北瞿开战,余下的弟子和长老便都不愿意离去。。。”
      “北瞿攻入青州速度极快。听衡武道长说,当时玉清教被北瞿大军围裹,衡武道长有意单刀擒王,但为衡元道长制止。太难了。。。数万大军,王帐又在后方,即便是强悍如衡武道长,也不能保证成功。”卢步青嘴角抽动,“但玉清教中弟子,无一人愿意降敌或逃跑。。。厮杀之后,最终衡元道长以己身为饵,硬是拖延时间,让衡武道长带着最后几个弟子突围而出。。。”
      傅怀瑾觉得眼眶潮热,衡元道长与左之和亲厚,玉清教与清静亦志同道合。那些虽远隔千里却心生亲近的人们,音容犹在脑海,就在这短短几段话中便宣告了生命的终结。
      卢步青抹了把脸,不再说话。两人顺着眼前火光的虚无中,看见远处绵山起伏的山影。木柴噼啪的裂响,夹杂远处传来声声鸟鸣。白日的血腥与嘈杂被全部掩埋,漆黑的夜幕中,明月不显,只有群星灿灿闪烁。
      傅怀瑾心中浮现出庄彦所说的话。几百年前的奇左门,与今日的玉清教幻影相重。时光迁移,沧海桑田,纷争与战乱此起彼伏,似乎永无停歇。幸好总有人,会做出相似的选择。
      他身子微微后仰,以留光剑柄支住腰,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
      过了一阵,傅怀瑾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被凝视的感觉让他睁开眼,正对上裴陆探过来的面容。
      “与李萧安说好了?”傅怀瑾道。
      裴陆伸手将他拉起来靠在自己身侧。卢步青不知何时已经离去,除了几队巡逻守夜的将士,四下悄无人音。
      “嗯。。。”裴陆一手将留光与含章放在旁边,另一手与傅怀瑾十指相扣。干燥的手指摩挲中,裴陆笑着开口。
      “李萧安需要打通一条南北商路,保证他的军队饷银充裕。可是现在的户部尚书是太子的人,他需要我在南迁中保证这个人名正言顺地去不了泰京。”
      “这倒不算刁难。”傅怀瑾歪着头一眨不眨地凝视裴陆,“那之后呢?”
      “仅此一件。”
      傅怀瑾眼神不变:“现在援军已到,清静也来了不少人。你想去找甄晓吗?”
      裴陆为他拨开一缕被风吹散的头发,手指留恋地抚过脸颊:“师兄为何这样看着我?”
      傅怀瑾见他脸颊映得发红,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现在距离你找到当年的主谋,只有一个甄晓。你若想去找他,我便跟着你走。”
      裴陆看着他的双眼,那其中心绪澎湃,偏又安宁如山,藏起重重暗影。其中倒映出裴陆自己的双眸,亦闪着相似的星光。
      “我想做的,和师兄想的一样。。。等此间事了,再报家仇。”裴陆忍不住倾身,对傅怀瑾轻声道。
      傅怀瑾在这紧密温暖的依靠中渐渐放松,身体的疲惫虽实实在在,心中不肯停歇叫嚣的躁郁却平息下来。两人互相依靠着,心灵却似乎比依偎的身体还要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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