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要你回头》铁树人

4、第四章

　　慕容靖的笑容，像是漫天的星子，璀璨明亮，发出耀眼的光芒。
　　“操，你以为我要出家当、、、、、、”说到这里，宫颜满脸怅然，“唉，其实我也确实是离开家了，出家。”
　　慕容靖认真地看着他，“这里是你新的家，你在哪里落脚，哪里就是你的家！”
　　宫颜怔了一下，定住眼神凝视着他，感觉他这个人虽然年龄与自己相仿，但是整个人从内而外都散发着一种成熟感。
　　“你也上高二？”宫颜问。
　　“嗯，高二，”慕容靖点点头，又对他伸出手指，“跟你差不多，中二青年。”
　　“操！”宫颜被他逗乐了，内心对他的陌生感渐渐消融，“我快十八岁了，你呢？”
　　“我也是，我生日四月的，比你大吧？”慕容靖勾起嘴角，问。
　　“我生日是五月的，比你小一个月。”宫颜笑着低下头。
　　说完，两个人陷入了沉默。谁也不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就这么静静地在楼板上坐着，内心也感觉很舒坦。
　　“你今早在火车站，是不是想抽我来着？”宫颜打破沉默，满脸探测地问。
　　“嗯？”慕容靖抬头，瞪着黑色深邃的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说完这句，他自己先笑了。
　　宫颜忍不住笑出声，“我看出来了，你当时追我的时候，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
　　慕容靖继续笑着，把脸扭到一边，笑够了才正色看着他，“你爸交待我去接你，我妈叮嘱我一定要把你照顾好，你说如果让你就那么不辞而别，我怎么跟他们解释？”
　　“唉，你是身不由己！”宫颜笑着叹口气。
　　“那你以为呢？”慕容靖盯着他，“你以为就凭自己长得好看，别人就可以无条件地纵容你。”
　　“操！”宫颜迎着他的目光，反问，“你以为自己的脸好看，腿也长，就可以随便让别人跟你回家？”
　　“我靠！”慕容靖急了，“我那不是怕你跑了追不上，心里着急吗？”
　　慕容靖站起身，“起来走走吧，腿都快冻僵了，”他等着宫颜站起身，又说道，“你回头看看这边儿的课本，看看跟你原先的学校进度有没有出入，可以随时问我。”
　　“好，谢谢！”宫颜来之前，在电话里听父亲提起过这边儿有个高中学霸，想来就是他了。

　　工程局的孩子，从小就跟着单位四处搬家，到处流动，有时候一个学年都能转两次学。在这种动荡的环境下，还能学习那么好，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你从小就跟着工程局四处转学吗？”宫颜认真地看着他。
　　“是啊，”他不以为然地走在楼板之间，朝着前方空落的方向，“我是在山西太原上的幼儿园，然后搬到安徽砀山上的小学，经过了各个省市的流转，如今读到高二却仍然对搬家充满期待。”
　　“你还期待着搬家？”宫颜像是忽然发现了一朵奇葩，实在是无法理解。
　　“嗯，我喜欢搬家，期待环境的新旧转换，”他很释然地笑着，“每次搬离，都像是一次新奇的旅行。从踏上火车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会憧憬着下一站的风景。”
　　“那你离开熟悉的校园和同学，心里不会觉得难过吗？”宫颜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去探究一座迷宫。
　　“唉！”他走出楼板的区域，点上支烟抽着，“刚开始的时候，心里会觉得不好受，可是后来就习以为常了。我们每搬一次家，就是去迎接一场新的离别，注定的离散避之不及。”
　　宫颜转头看了他一眼，就连侧颜的轮廓都那么漂亮，眉眼之间蕴藏的孤傲冷漠，就算再低调，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十足的嚣张。
　　“你小时候看过一部印度电影‘大篷车’吗？”慕容靖忽然扭过脸，问。
　　宫颜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他射过来的眼神弄得措手不及，有点狼狈地低下头，“啊、、、、、、看过，不就是那个富家女在新婚之夜发现新郎是杀父凶手吗？她后来遇见一个吉普赛大篷车队，跟里面一个漂亮的流浪汉相爱了。”
　　宫颜低头向前走着，用鞋尖儿不停地踢着一块儿小石头。
　　慕容靖笑了，“行啊，记得还很清楚。我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还没上学呢，在太原住着，”他抬头望了望，“其实，我从幼年到青少年时代的经历，跟大篷车里的吉普赛人差不多，也就是生活条件比他们好点儿。”
　　“人家有大篷车，你们也有？”宫颜一脚把那块儿小石头踢飞了，看着它在空旷的水泥地面上高高地划出一道弧线，又缓缓地落下去蹦了好几蹦，很快活的样子。
　　“我们有‘大解放’汽车，上面拉着家具和鸡啊狗啊，”慕容靖忽然转过身，倒退着往前方走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马戏团的呢。”
　　“就一辆？人家那可是车队。”宫颜也转过身，倒退着行进，“人大篷车那是个演出团队，载歌载舞，你们也能吗？”
　　慕容靖扭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你这么快就不怵我了？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挤兑我，”他拉起一侧的衣襟，点上支烟叼着，“我们那‘大解放’，也是一个车队。有时好几户人家同时搬家呢，拉的东西也不少。”
　　宫颜点了点头，快速地扫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还真让他说对了，早上在火车站被他追到之后，看着他怒容满面的一张俊脸，当时心里就发虚得要命。
　　慕容靖沉默地抽着烟，过了好半天，才说，“我们转过去的学校，几乎都不说普通话，一水儿的方言，比英语都难懂。”
　　“那你学习还那么好？”宫颜心里蓦然对他产生了敬意，“真不敢想象，你那时候都是怎么注意听讲的。”
　　“时间长了，自然就听懂了，”慕容靖轻轻用食指弹了弹烟灰，“我们这帮孩子算是幸运的，还有一批工程局的人被派到山区，当地只有一所学校，每天上学天不亮就要起床，需要翻过两座山，有时候还会遇到狼、、、、、、”
　　“天、、、、、、”宫颜皱着眉头，看着他，“那也太悲壮了，在山里头恐怕连个冰激凌都吃不着。”
　　“嗯？”慕容靖一愣，看了看他，“还真叫你说着了，我有一发小就在山里呆了三年，出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满世界去找冰激凌。”
　　宫颜想想自己一直稳定安逸的生活，跟那些到处流动的工程局孩子相比，那真是太幸运了。
　　上学放学，有学校的班车接送。从小就在各种学习班里丰富才艺，自小学就开始学习英语，上初中以后补习班就没有断过。可是在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上学的孩子，他们去哪里找那么好的教育资源呢？
　　慕容靖扭脸看着他，很认真地说，“跟那位被闷在山里的发小比，我是不是没有理由去抱怨什么？”他叹口气，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揉了揉太阳穴。
　　“那个山区的人都特别淳朴，他们没有固定的一日三餐，收成好的年头每天吃三顿饭，收成不好的年头每天吃两顿饭。但是他们把家里最珍贵的干果留给过路的客人吃，自己却舍不得敞开吃。”慕容靖正过身子，目光穿过空荡荡的楼板场地，望向“队部”的方向。
　　宫颜也转过身子，看着他问，“还有呢？那山里、、、、、、”
　　“你还想听？”慕容靖勾唇笑着，扫了他一眼。
　　“嗯，想听、、、、、、”宫颜认真地点了点头。
　　“、、、、、、让我想想先，跟你说个有趣的吧，”慕容靖想了一会儿，说，“有几个无聊的知青，拿着旧衣服旧鞋去山里换鸡吃。末了，他们趁人家不注意的时候，还偷了人家好几只鸡。结果，这事儿被那家卖主发现后，不但不生气，反倒是纳闷了好多天，反复猜测那几个知青为什么要这样做？人就是不相信，天底下还会有这样行事的人、、、、、、”
　　“唉！”宫颜的脸上挂着几许怅然，“我还真挺羡慕那座山里的人，他们眼里的世界是那么纯净美好。”
　　“那个纯粹的世界，我们的眼睛永远都看不见，这个问题、、、、、、关乎于心灵。”慕容靖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神情蓦然冷若冰霜。
　　“操！”宫颜扫了他一眼，“说得还挺深奥，弄得我都有点多愁善感了。”
　　慕容靖转头瞅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神色平静地扔掉烟头，用脚在水泥地面上碾了碾。
　　出来转悠了半天，宫颜感觉脚趾尖儿冻得有些发麻，脸颊都有些快要僵住了。他双手插进外套兜里，转着圈在原地蹦了半天，这才感觉好点儿了。
　　“对了，”宫颜忽然想起了什么，蹦跶得脸色微红，呼吸有些急促地问，“你离开太原后，能吃到冰激凌吗？”
　　“什么？啊、、、、、、”慕容靖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小时候住太原的时候，一到夏天，我爸就骑着那辆‘飞鸽’自行车带我去坞城路吃冰棍儿，有没有吃冰激凌我不记得了。”
　　“那后来呢？”宫颜又开始蹦起来，膝盖高高地蜷起，弹跳力非常好，然后再轻松地落下去，“你去安徽砀山之后，还能吃到冰激凌吗？”
　　慕容靖定睛看着他，眼神忽上忽下地随着他起落，笑出了声，“你还挺执着，后来搬到砀山，我就吃不到奶油冰棍儿了，只能吃到2分钱一根儿的了，没有奶味的那种。”
　　“唉、、、、、、”宫颜骤然停下来，落在他眼前，很没劲儿地叹了一口气，“你现在这幅样子，一点儿都不像是吃过苦的小孩儿，我都开始可怜你了。”
　　“是吗？”慕容靖收敛笑容，很严肃地瞪着他，“要是真可怜我，你就别再跟我闹什么幺蛾子，好吗？”
　　“操！”宫颜看着他那张带着说教意味的脸孔，很不爽地问，“你这是在求我妈？”
　　“嗯，颜哥，”之前还满身嚣张桀骜的慕容靖，这会儿居然很卑微地点点头，“我求你了、、、、、、”
　　“操，”宫颜一下子乐了，“你不会再威胁我，马上回头跟老子回家了？”
　　“只要你不逃跑，我就不会再那么喊。”慕容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错了，颜哥。”
　　宫颜不敢相信地盯着他，“哎呦，跟我认错？你心里恨不能拿大骨头棒子削我吧！”
　　“嗯，还真是。”慕容靖看着一脸挑衅的宫颜，很无奈地往前指了指，“队部就在前面，我们还是先进去暖和暖和吧。”
　　宫颜刚一呲牙，就被他这句“暖和暖和吧”彻底安抚了。再不找个屋里缓缓，他马上就要冻成冰棍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