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山河村(七) ...
-
这句话声音不大,也并非说得多么疾言厉色。
可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言无霍的头上,让他几乎是站不稳了。
那人离去前的确是与他说过这样的话,而且天地间,知道此事的只有二人,这是错不了的。
若是那个人的话,若是那个人......
其他人听得不明所以,燕青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的几句话下来,就让这原本还器宇轩昂的言无霍立马变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不......”言无霍头冒冷汗,早已不见了那副嚣张的模样,“‘忍性’二字万不敢忘,不如说是因为您我才升入门中峰主,只是......”
燕青抬手打断他,冷言道:“你现在如何,是峰主或是掌门,都与我无干。你不必多说。”
墨夕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
他印象中的燕十七,多半是懒散而无拘的,像是天地间多麻烦的事多糟心的人,也不值得他老人家去动一动怒发一发火。
而他如今这副不冷不淡、敛眉垂目地训斥着谁的模样,竟让墨夕觉得十分陌生了。
他有些茫然地想道:这还是我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燕十七吗?
而言无霍早把他忘在了脑后,满心满意扑在面前男人的身上,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学生,既慌张又害怕,面上竟然浮现出些许委屈来:“我没想到是您,这么多年您音讯全无,没想到竟隐居在此。我知我有冒犯之处,还请您......”
燕青不愿意听一个年过百岁的老大爷在这跟他诉苦,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快滚。”
这回言无霍热脸贴了冷屁股,却也没有丝毫怨怼,听话的宛若受了恶婆婆冷待的小媳妇:“......是。”
言无霍又悄悄瞪了墨夕一眼,这会儿他已经全然忘记方才要将这少年收入神剑门的想法,只一心纳闷这小子究竟何德何能,竟能陪在这位身边。
莫非是会洗衣做饭?这有何难,他也能学。
墨夕平白得了这小肚鸡肠的一眼,只在燕青身后木然的回敬了一个肆无忌惮的挑衅眼神——虽然他还在消化眼前发生的一切,也没理解言无霍的敌意从何而来,但睚眦必报的本性已经让他本能的瞪了回去。
言无霍见威吓未果,暗自咬牙切齿,二话不说的招呼上穆正阳这几个小辈,就这么麻利的“滚”了。
三个小孩让他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惊得大气也不敢喘,鹌鹑似的让言无霍给领走了。
直到远到看不见那小山村了,秦潮才大胆的问了一句:“师父,那位燕前辈究竟是何许人也?他与您是旧识?”
言无霍还没回过神,听了这一问后才渐渐反应过来了。
他沉思半响,并未回答,只是道:“你们可知何为天榜?”
这可太简单了,连门里洒扫烹火的凡人都知道。
穆正阳虽疑惑,却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天榜为文青楼所排,记录天下英杰,凡是能位列天榜之人,皆是不世传奇。”
言无霍又问:“那你们可知,何为绝剑?”
穆正阳道:“师父说的是那天榜第一,绝剑燕红尘?”
言无霍缓缓道:“不错。那位少年时便拜入寒溟君门下,在仙宗大典中一战成名,更是在百年前将幽冥之主斩于剑下,名留青史,还了天下一个安定清净。他被文青楼纳入狼毫撰写传奇,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
言无霍不会无端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听到这里,戴含香震惊的捂住了嘴:“莫非......”
言无霍目光悠远,像是在透过眼前看向不知名的远方:“他离开神剑门后杳无音讯了一百年,没想到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地方遇上他。”
说到这儿,他似是感慨道:“其实依照他的性子,倒也不奇怪。”
戴含香疑惑道:“燕前辈他为何要离开神剑门?”
言无霍轻叹:“......许是对我们太过失望吧。”
戴含香不解其意,言无霍却不愿再答了。
三个小孩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神剑门中能位列天榜的高手虽然不少,但平常莫说天下第一,就是想看一看天榜前十,也是难如登天。
再说这位......那能说的可就太多了,什么不败传说,什么以一当百,甚至还有传言说这位百年不露面,实则是拎着他那名动九州的惊霜剑悄咪咪的得道飞升天界去了......这种不切实际的话本故事却也能凭借“燕红尘”三个字被传得满天飞,这位主儿实乃天下第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莫说神剑门,便是天下剑修,哪一个不以燕红尘为标榜?
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后辈猝不及防见到了这传奇中的传奇,着实还有些没回过味来的不现实感。
不过这最初的震撼一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了天下第一,还是让少年们的好奇心简直如洪水倾泻般一发不可收拾,只恨方才有眼不识泰山,没好好的跟这位绝剑讨教亲近一番。
奈何他们再怎么问,言无霍也如老蚌成精般,闭口不言了。
于是少男少女们只好圈地自发,七嘴八舌的谈论起来。
“没想到燕前辈竟然如此平易近人,”穆正阳感慨道。
“可不是,”戴含香接了茬,“一点架子也没有,简直有点,有点......”
她“有点”了半天,愣是没找出来一个形容词。
秦潮大咧咧地把穆正阳想说却不敢说的话接了出来,他唏嘘道:“有点没正经吧?”
戴含香一听这话觉得形容的挺妥帖,又觉得赞同似有不妥,于是憋红了脸也没蹦出半个字。
说实在的,若不是见识过那瑰玮绝艳的一剑,就冲他那不靠谱的模样,还以为这人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二流子呢。
秦潮看不出来师兄师妹的纠结,自顾自地却奇怪道:“我怎么记得文青楼排的天下美人尺,那头一位也叫燕红尘,莫不是重名了?”
穆正阳略一沉思:“应当不是重名。估计燕前辈是用了什么法器,将真容隐去了。”
秦潮不服,一门心的觉得这事保是有黑幕:“燕前辈的实力我承认,可天下那么多美人,不说别人,单门中的师妹师姐,还有二长老......哪个不是倾城绝代?文青楼的人都没见过美人吗?凭什么把第一给了个男人?”
戴含香也好奇起来:“言叔叔,那燕前辈究竟长什么样子啊?真有传言中那么好看吗?”
传言有道,能与燕红尘手中剑所比肩者,是为燕红尘生的那副相貌。
据说当年文青楼主遍寻天下美人,原本这头魁在第三美人浮光与第二美人花明月之间踌躇,后来恰逢阳春三月,于江南水乡惊鸿一瞥,于是大笔一挥,亲自为榜首定了名。
自此世间无数痴男怨女游走相奔,只为一睹绝剑蓝颜。
言无霍听了这句,终于有了反应。
他想了想,道:“比之传言更甚。”
那这手握第一剑的天下第一美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呢?
这位第一正忙着糊弄小孩儿。
“哎,都说啦,不太熟。”燕青愁眉苦脸地解释着,“真的,以前也只见几次面,说过两句话而已。”
墨夕只觉得他说话与放屁没什么两样,心中的问题积攒的快把他的脾胃撑炸了:“净骗我。我瞧他那模样,见你跟见祖宗似的。你以前还说自己没修过道,就是一凡人呢。”
燕青像模像样的道:“那是他没见识,修道这事我也只入了个门,我大概......只比穆正阳强上那么一点吧。”
穆正阳若听了这话,大概是要诚惶诚恐的给他跪下。
墨夕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
可是燕青就是欺负他不晓世事,只能自己说什么听什么。
燕青哄道:“这样,你要是想学,我教你几招好看的,可好?”
这哄三岁孩子的语气反而让墨夕冷静下来。
他扪心自问,二人相依为命数年,比起那不知去向的亲生父母,燕青早已经是胜过一切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燕青性格懒散,墨夕便照顾他的起居,为他做饭洗衣,这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以前他甚至还想过,若是以后燕青嫌日子过得苦了,就等他长大了出去挣钱,燕青那么娇气,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一个人,定是一点委屈受不了的,就让他爱给人治病就给人治病,爱看话本就给他买话本子回来。
墨夕自认,相比同龄孩子还在贪玩耍赖的时候,他已经会做饭打猎,会把家里的生活白痴照顾的妥妥贴贴,这不由得让他内心沾沾自喜起来,俨然觉得日后合该自己当家做主,然后一辈子养着燕十七。
他还狂妄自大的想过,燕十七若是没了他,估计会活不下去。
谁知今天的发生的像是一道惊雷,凭空击碎了少年人自以为是的美梦。
现实直接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把他从美滋滋的幻想里抽醒了——燕十七来头大着呢,不知道多厉害,养着你估计也就跟养条狗养个乐子没什么区别。
若是换一个别的平常孩子,知道自己义兄讳莫高深,也许高兴还来不及。但奈何墨夕生来嘴硬心硬,生了一副铁石心肝。
这种心理上的落差让墨夕实在难以接受,于是少年人那不容侵犯的自尊加之他那又倔又硬的臭脾气,让他水到渠成的钻了个牛角尖。
可是这能怪谁?怪燕青?他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修仙,不该使剑,不该叫自己发现吗?
若是这么想,未免太过可笑,太过不知好歹了。
要是怪,只能是怪他自己不学无识,短见薄知。
只怪他不够强罢了。
墨夕沉默半响,道:“不好。”
燕青听他语气不对,可却又不像生气,便疑惑的低头看去。
这一看便对上了少年黑深似海的眼底。
燕青一怔,猛地意识到此时不是该玩笑的时候。
墨夕已经不是个懵懂无知的幼子了,平常与他打牙犯嘴的不知深浅,实际心思却深。今天经了这许多是非,这会儿还不知自己瞎想了些什么。
自己不该这么搪塞他。
燕青张了张嘴,罕见地什么都没说出来。
让他装大尾巴狼去骗骗那没什么心眼的言无霍他擅长,怎么哄这炸了毛的墨夕他就不大会了。
墨夕垂头,隐去了幽沉的情绪,他不让燕青看出什么来。
他不想让燕青觉得,自己是一个又蛮横又幼稚的小屁孩。
他竭力想让自己看上去懂事一些,不那么招人厌烦,又因为想维护自己那敏感脆弱的自尊心而不肯示弱。
可谓是十分矛盾。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间相对无言。
墨夕也不知怎的,兴许被心中不知名的火焰烧坏了脑子,一时福至心灵。
他道:“我想去神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