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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山河村(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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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魔修在此作孽?”
一声宛若钟鸣的浑厚嗓音蓦然响了起来。
穆正阳原本还在怔神,这会儿听到这道声音,压抑不住惊喜的道:“是师父!”
墨夕透过窗户望过去,只见屋外自远处天边飞来一人,此人御剑腾空,不过顷刻之间,便如一根鸿毛般稳稳的落在了地上,漏出一张年轻的面孔来。
言无霍接到弟子传信时,是一天前。
这座山是他特地挑选出来送弟子去历练的,原本应当万无一失——这只小队中有一个是掌门千金,平常他们几个长老都把这小姑娘当做没长牙的娃娃照顾,所以这次表面上是历练,实际上就是挑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她去玩的。他还专门指派了一个他座下办事最周到的弟子,虽然资质不算上乘,但会体贴人就行了。
山上他也亲自去探过了,连开了灵智的灵兽也没有几只,胜在风景上佳。
谁想就连这么堪称“小孩过家家”的历练,竟然也出了问题。
言无霍生怕那娇贵的掌门千金出什么事,连夜从千里外的神剑门御剑赶来了,如今看着这座山,哪哪都透着不对劲,甚至在村子里感受到了一股直冲鼻尖的魔气。
他还没等观望这魔气来源,这股浓郁得呛人嗓子的魔气却又像是碰见了什么硬茬,忽而烟消云散了。
着实奇怪。
“言叔叔!”
戴含香算是言无霍看着长大的,与他十分亲近,这会儿见了他一下有了主心骨,方才强压的惊惧一股脑的找了回来,小姑娘委屈的瘪了瘪嘴,忍住了没掉眼泪:“您怎么才来啊。”
言无霍先是不留痕迹的打量了戴含香一眼,确认了她能跑会跳,不像出了什么事后,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穆正阳,发问道:“我方才见此处魔气冲天,发生了什么事?”
穆正阳平复了一下心情,解释道:“师妹在山中中了虫毒,我等机缘碰巧下带师妹来此处医治,不曾想这村中竟有魔物作祟。这个村妇原本是遇难被这里的主人收留,却不知为何,竟然当着我们面入了魔。”
言无霍不愧是师长好,作为辈分比三个小崽子高出一截的存在,见识也相当高出一截。他只是看了一眼雪娘,便几乎一眼认出,这并非入魔,而是邪念被恶意引诱,为虎作伥的倒霉凡人罢了。
只是这凡人若是被魔修盯上,结果就算不死也多半会陷入疯魔,可谓是再无宁日。
可眼前这个女人,虽然此时算得上是狼狈不堪,可意识居然是清醒的。
言无霍虽自视甚高,但也明白自己手下的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崽子还没有这样的能耐,能让几乎陷入死地的“怅鬼”起死回生。
不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那魔修临了良心发现或者是这女人心智坚定及时摆脱控制也不是不可能,要不然就是有人出手相助......
他的目光在燕青身上落定,带了几分审视。
穆正阳极有眼色的介绍道:“师父,这位是燕青,燕大夫,他是此处医馆的主人,方才也是他出手相助。”
秦潮回过神,紧跟着道:“对,多亏燕前辈救下师妹,不然我们真着了那魔修的道,后果不堪设想!”
经方才绝艳一剑后,燕青在这两个师兄弟的眼中显得格外高大,已经从“不学无术的无能庸医”升级成了“燕前辈”了。
言无霍不留痕迹的上下打量了燕青片刻,发现此人身上并无灵气波动,显然是个凡人。
可能是灵力过于薄弱,也没准是佩戴了隐藏修为的法器。
言无霍转眼间便思考了数种可能性,就是没寻思眼前这人的修为高出他到看不出深浅的地步这个可能。
无他,这偏僻乡野突然蹦出来个金凤凰的可能性太低,至于这两人的吹捧——言无霍权当他们短见薄识,两个外门出身的弟子能见过什么绝世高手?没准是这人耍点小技俩就给这俩没见识的唬住了。
于是他自报家门道:“在下是神剑门谷雨峰主,不知阁下是?”
燕青微微颔首:“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言无霍自然知道这不是一句自谦,而是不愿透漏,好在其实他也只是出于礼节询问,并不真的在乎,于是道:“我辈之人向来讲究知恩图报,燕大夫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门自当竭尽所能。”
谁成想这燕青依旧是惜字如金道:“不必。”
墨夕虽然还沉浸在自己平日肩不能抗的兄长竟提得动剑这一震撼中,但此时还是敏感的发现了燕青不太明显的小情绪:燕十七好像不大喜欢这位从天而降的峰主。
按理来说,言无霍背靠神剑门,修为不算顶尖,但在修真界也是顺风顺水,任谁都要给三分薄面,自报家门也是为了给燕青一点下马威,没成想对方并不吃这一套,他自诩身份,断是舍不下这张老脸再问第三次了。
双方一时僵持了起来。
戴含香作为掌门千金,能备受宠爱不仅是因为身份尊贵,更有她本人性格柔和婉顺,惹人喜爱。
她察觉到几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此时十分适宜的探出头来,不留痕迹的打了个圆场:“多谢燕大夫救了我。”
燕青似乎也对她格外宽容,终于说了句像模像样的人话:“姑娘不必多礼,行医者无术不医病,无德不行医。这是燕某职责所在。”
言无霍眼皮跳了一下,心里浮现起和他徒弟一样的想法:原来这货对人不对事,漂亮话只讲给漂亮姑娘听!
也非是他想赖在这儿不走,修真之人与凡人不同,看重因果循环,信从有因种下,必然有果生出,若是苦果,理当从因斩断。如今燕青已经和戴含香结下尘缘,若想斩断这段缘分,这个人情他是不得不帮戴含香还上的。
他冷哼一声:“修仙之人讲究因果报应,从来不欠别人人情,你莫要叫我们为难。”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任谁不就这么顺坡下驴受了下来。
可惜燕十七何许人也,只见他垂下眼,言简意赅道:“听不懂,说的什么玩意儿。”
言无霍:“......”
大约没见过这么给脸不要脸的,言无霍一时气极无言。
穆正阳左思右想,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师父,燕大夫的兄弟墨夕虽为凡人,但身手了得,见识非凡,定是根骨上佳。我们先前差点被匿尾蛇引诱,也幸亏墨兄弟指点迷津。不如我们将他带回门派,让他入门修炼,也算是......还了燕大夫的情?”
燕青跟看大傻子似的看向穆正阳。
言无霍听了这话,终于注意到燕青身后那个个子不高的少年——这小孩突然被点了名字,也不见怵,只防备的盯着自己,像是怕自己没忍住他哥的胡言乱语,会冲上去咬他一口似的。
能身为凡身却识破匿尾蛇的伪装,定然是六根清净,心性坚韧。
他挑剔的打量墨夕半响,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个头,算是认同了穆正阳口中的“根骨上佳”。
神剑门这三个字所承载的含义,不仅仅是一个门派那么简单,它所代表的是整个修真大陆最顶尖的实力与最威望的势力。无论因何进了神剑门,即便只是最普通的一个外门弟子,这便也算是一脚踏入金字塔最顶端,从此修仙之路不说顺风顺水,至少所享庇护就已经高出了其他门派一大截。
在言无霍看来,这对于还未入道的墨夕来说,已然算是天大的恩赐了。
然而燕青却相当不识好歹,想也没想得拒绝道:“不成。你们把我弟带走了,谁给我烧水做饭,我吃什么去?”
就好像在他看来,没有比吃饭睡觉更大的事。
言无霍气结:“能入我神剑门修炼,是此子的荣幸!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挤破了头,砸了多少灵石法器,只是想窥得我神剑门一角内里?”
任他千吹万捧,燕大爷还是铁石心肠的不为所动:“谁稀罕——我已想好了,这地方不能再住人了,你给我们再找个房子,就算你还了我的恩了。哎,记住了啊,要能养得下家禽的,不然我们这几十只鸡没地儿搁了。”
那满地乱跑的畜牲十分应景的“咯咯”叫了几声。
这话说得就好像被无数人挤破头都要争抢的这么一个名额,在他燕青眼里还不如一个能挖池塘的院子来的划算。
穆正阳等人在旁边连声都不敢吱了——不识好歹到这个份上,也是独一个了。
言无霍唇边要是有两撇小胡子的话,这会儿准被气得翘起来。
他活了百年有余,谁见到不是毕恭毕敬的叫一声“言长君”,鲜少见到这么给脸不要的。
墨夕也算是听明白了,这些人竟要强拉自己去修仙。
他回想起那飞天遁地之能,不可避免的心动了一瞬。可惜他跟燕青可谓是同心同德,穿的一条裤子,那瞬心动只是昙花一现了一下,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墨夕眼睛也不眨地附和自家兄长道:“我没修道的天赋,就不叨扰贵派了。”
这兄弟俩一唱一和,给言无霍气得不轻,倔脾气一上来,今天还说什么都非要给墨夕带走不可了。
他不怒反笑道:“我想带他走,你能拦我?”
听这话里的意思,竟然是要霸王硬上弓,强买强卖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言无霍出手迅疾如电,一道狂风骤雨般凶猛的灵气含在了他的剑尖,以雷霆之速出剑袭向燕青。
墨夕见这人谈拢不成,竟然要刀剑相向,在觉得这人蛮不讲理的同时不由得凄惨的想:完了,我不能就这么和燕十七死在这吧?
其实这他倒是想多了,言无霍没想伤人,只使出了一成的力道,雷声大雨点小,意图给燕青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得,以示他神剑门威名。
却见燕青不躲不偏,他不知从哪折了一根破烂树枝子,就要对上这位气势汹汹的言峰主。
言无霍只觉得自己被这名不见经传的修士小看了,不由大怒,原本只是试探深浅的一剑这回用了十成十的气力,霎时间风云变色,竟成惊涛怒浪之势!
言无霍如今不过三百岁出头,在求仙问道一途尚且年轻,这等年纪就能做上第一仙门的十二峰峰主之一,不说天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了。
这一剑下去,莫说凡人,便是已经入道的修士,修为浅些也要去了半条命。
穆正阳等人心知言无霍这一举实在不妥,却也实在是无力阻止,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燕青受下这一剑。
而燕青出手的动作依旧是不紧不慢,而他那看似柔弱可欺的破烂树枝条仿若突然间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利刃般,对上了那山呼海啸的剑气,竟是发出“锵”的一声闪光剑鸣——
那剑中杀气便仿佛石沉大海般,就这么被春风化雨般融去了。
言无霍赖以成名的破海剑疯狂的嗡鸣着,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惹不起的存在似的,那含在剑尖的灵力竟就这么虎头蛇尾的乱窜散去了。
言无霍心下大骇,猛地收回剑。
穆正阳等人见此十分奇怪,并看不出其中门道——他们只看见自家那十分没有肚量的师父像是碰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那破海惊涛的剑招还出师未捷就身先死了。
唯有墨夕十分近距离的体验了一回心惊肉跳的劫后余生,方方琢磨出一点门道来。
燕青漫不经心的将那被摧残的断了一截的可怜树杈扔到一边,不悲不喜的瞧了言无霍一眼。
不知怎的,言无霍叫这一眼看得心惊胆战,生出一股没由来的心悸来。
燕青垂眸,似是冷笑的道:“言无霍,看来这些年你别的长进没有,倒是学得越来越霸道了。”
言无霍瞳孔一颤——这声音,这声音怎么这么像......
只见燕青伸手拂去衣裳被风吹过的落灰,不咸不淡地道:“当初我走时,你不顾你师父劝阻,偷偷跑来见我,想让我带上你。我见你性格自大任性,便指点你‘忍性’二字为训,想让你戒焦躁,忍心性。如今看来,你怕是早已忘之脑后了罢。”
穆正阳和秦潮皆是一头雾水,却听“当啷”一声。
言无霍那把视若生命的佩剑竟然一个没拿稳,掉了。
他们入门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位不苟言笑的师父如此失态的模样。
“仗势欺人,自视甚高,”
燕青这会儿收起了那套懒塌塌的做派,他正色起来,目光近乎是严厉的看向了言无霍,“宗门就只教会了你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