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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山河村(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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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居高临下的看着雪娘,堪称平静道:“你记错了。”
然而雪娘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痴痴地笑了起来:“怎会认错?除了你,再无第二个人会那样彬彬有礼的叫我‘雪姑娘’了。”
她近乎贪恋的看向燕青,仿若在看一场镜花水月的美好:“你明知道我心悦你。”
燕青摇摇头,近乎无情道:“刘大山与你夫妻数载,他待你真心实意,你夜半发热,是他提灯来与我讨药,不眠不休煎熬汤药,衣不解带的照拂与你,如今你却说,你心悦与我?”
他的口吻略带嘲讽:“如此廉价的心意,恕燕某不能接受。”
雪娘低着头不说话。
燕青垂眸:“孽缘。”
这两个字像两把利剑一样,狠厉的插进了雪娘的胸口,眼泪夺眶而出,她崩溃道:“我......我没想害他,我也没想害任何一个人,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雪娘只觉得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唯有一道蛊惑的声音自她脑海中响起:
“咱们可是说好的,你替我杀了那女孩,我替你实现你的心愿。如今想出尔反尔,这可不成。”
——
傍晚,她坐在刘大山为她买来的铜镜前,照常梳发。
镜子里的她唇红齿白,却不知为何,总似有黑烟缭绕。
雪娘皱眉,正觉得奇怪,却见镜子里的人笑出来,竟然口吐人言:“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雪娘心下惊骇,这声音却好似有什么魔力般,叫她喊不出声,脚下也动不了分毫。
“你替我去做一件事,”这声音缓缓道,“我就能为你实现心愿。”
理智告诉雪娘,她应该拒绝,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该怎么做?”
那声音好似满意的笑了一下:“你不是讨厌这里吗?作为礼物,我便替你烧掉罢。”
外面火光冲天,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刘大山那张平凡却又慌张的面孔上——
众人听不见这声音,只看见雪娘蓦然沉静下来,目光呆滞,僵楞在原地不动了。
燕青却面色一变,低喝一声:“墨夕,过来!”
墨夕原本离她最近,听了这一声想也没想,身体先条件反射般往燕青的身后窜了一步。
只见雪娘周围“腾”的一下升起一层滚绕的黑雾,张牙舞爪的钻进了雪娘的眉心,化作了三点血红的印记。
穆正阳瞳孔微缩:“魔印?”
秦潮闻言大吃一惊:“她入魔了?”
修仙一路向来艰难,从入道开始,不知多少人在摸爬滚打中寻求大道。然魔之一道,需有强而无法割舍的执念,以心入魔道,自此无缘大道三千,走上一条更为崎岖的路。
秦潮从未见过一个正经八百的魔修,但师长师兄从小给他贯彻的魔道种种立马响在耳畔,他只觉得相当不现实:方才还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妇人,在他眼里与仙途魔道八竿子打不着,这么一会就变成魔修了?
墨夕从他们的语气中大致推断出魔修怕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由得看向将他护在了身后的燕青,心中纳闷:这人平常病病歪歪的,怎么这会儿反应这么快?
而眼下显然不是一个发问的好时机。戴含香恰巧在这时幽幽转醒,迷茫的看着眼前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显然还在状况外。
只见那雪娘眼神决绝起来,发了狠的一把将床上的戴含香拽了起来,可怜小姑娘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做了她的人质。
秦潮失声叫道:“师妹!”
戴含香终于彻底清醒,后知后觉的发现眼前的情况不是太妙。她试图运转周身灵气,却不知道挟持她的这人用了什么方法,竟使她觉得周身灵力滞缓,周转不开了。
秦潮这时只恨没能回到几个时辰前,把张罗着带这个女人回来的自己狠狠一闷棍。
他抽出佩剑,愤然道:“你放了我师妹!有本事来跟我打。趁人之危算什么本事?”
穆正阳摇摇头,脸色苍白道:“没用的,她如今什么都听不见。三道魔印,我听师尊提起过,那可是道行相当的魔修才能修得的印记,她怎么......”
没容他细想,雪娘手上微微收紧,戴含香那白白嫩嫩的脖子上瞬间多了几道红痕。
杀了她!杀了她!
雪娘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只余下这个声音。
杀了她!
......对,只要杀了她,她就解脱了。
她眉间三点魔印骤然发起红光,像是什么不详的征兆似的,在众人脑海中猛地拉起了警报。
穆正阳也顾不得许多了,正要祭出佩剑与这魔修殊死一搏,电光火石之间,却有人先一步夺了他的剑。
他作为一个外门弟子,既无家世也无靠山,剑只能是自己出钱找人锻造,奈何他囊中羞涩,比不得秦潮之流,所以这剑只是用普通寒铁所治,并不锋利只胜在便宜。
平常用多了,剑尖已然发钝了。
但夺剑之人只一剑——
便见寒芒惊天动地,铁剑争鸣作响。
穆正阳不知为何,此时十分不合时宜的想道:原来我这把破剑,竟也能发出这样的光。
血光漫天,雪娘挟制着戴含香那只手眨眼间落了地,与主人分崩离析。
可怜的戴含香忍住了鼻尖的血腥味和想要尖叫的冲动,硬生生的保持着清醒逃出了雪娘的桎梏。
秦潮呆若木鸡,还未从这一变故中反应过来。
燕青单手握着他的剑,身影如屹立青山。
他随意的将剑丢还给穆正阳,漫不经心道:
“算还了诊金了。”
墨夕最先回过神来,可还未等做何反应,变故又生。
雪娘被削去半臂,却像是不知道疼一般,恍若未闻的抬起自己另外一只手,以指为刃,竟然一把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戴含香被这一变故吓呆了,大概想不通这挟持自己的疯女人为何要突然自残。
血液顺着雪娘的胸口喷薄而出,却不是鲜红色的,竟是诡秘晦暗的黑色。
她额前三点魔印兴奋的闪烁着红光,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图腾,上面的线条诡异的扭曲着,将雪娘整个人圈在了里面,贪婪的吞吃着她身上流出来的黑色血液。
这图腾好似一个什么阵法,黑雾缭绕间,无数妖魔鬼怪想要自其中,眼看这就要挣扎而出。
而雪娘像是濒死的鱼儿,痛苦的挣扎着。她逐渐恢复了一点神志,这才发觉自己倒在血泊之中,左臂血流如柱。
她觉得自己怕是没命活了。
不知为何,这临死之际,她第一个想起的,竟是自己最看不起的丈夫。
是了,她还记得起火之际,他不顾自身安危,奋力把她推出了门外,自己却被半截房梁挡住了去路。
她对不起他。
雪娘闭上眼,等待着死亡将至。
可她等来的却不是冰冷的痛苦,反而觉得身下暖融融的。
她错愕的睁开眼,却见图腾之上无数妖魔被一柱白光照射,痛苦的嘶吼起来。而那光芒的来源,正是燕青。
“此时放弃未免过早,”燕青似是笑道,“我既为医者,自当医身患,治心疾。”
“万万没有道理,是让你死在大夫这儿的。”
只见燕青一抬手,不轻不重的那么往下一压——只一瞬,那图腾便黯然失色,仿佛能吞噬天地的红光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地间寂静下来,漫天的群魔乱舞眨眼之间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墨夕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燕青好像被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抽空了力气,脸色有些白,却依旧站如风刀霜剑。
墨夕瞧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以前同他说过的那句“为兄长得过于好看”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