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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刑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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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打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泗柒却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去。
先是察觉到脚底下的触感有些不对,低头一看,有一小股鲜血顺着地上的砖缝淌了过来,沾湿了泗柒的鞋底。
泗柒扶住门框,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向院门疾跑过去。
猛地拉开院门,门口站着的两个人被他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泗柒伸手:“药带了没有?”
那家丁愣了片刻,忙不迭地从腰带里摸出个白色的小瓷瓶来,双手递给了泗柒。
“跟进来抬人。”泗柒扔下一句,紧紧攥着那个瓷瓶,向正屋疾跑过去。
到了门口,他又重新放轻了步子。正屋的门刚才被他推开了,大声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顶上下来了,有些好奇地伏在地上嗅闻那道血迹。泗柒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上来一些厌恶,抬脚将它驱走。这下可算是彻底得罪了它,它跳到一旁,皱着鼻子朝泗柒呲牙。
刑荣将刑棍倚在自己肩上,从衣襟里抽了块白布出来,在刑棍上上下擦拭着,擦完后将白布甩在地上,上面是令人触目惊心的鲜红。
宁沧趴伏在条凳上,一动不动。
他身上穿着的是鸦青色的大袍,看不出血色,下半身只像是湿透了,血顺着衣角滑下来,一滴滴打在地面上。
泗柒避开地上的血,走到宁沧的头旁边来蹲下。宁沧紧紧闭着眼,嘴唇被自己咬破了,唇边有点血迹。泗柒伸手将那血迹抹了,轻声唤他:“殿下,殿下……”
宁沧一动不动,泗柒也听不到任何微弱的心声。这时门外那两个家丁也走了进来,看见这一地的血迹,齐刷刷变了脸色:“哎呀呀,天爷啊,这……这是……”
泗柒咬着牙站起来,紧紧攥着手里的瓶子:“你们两个过来,按住殿下的上半身,邢大哥,你帮我把殿下的大袍扯开,现在必须先……”
刑荣摇头:“不行的,他的里衣已经跟皮肉黏连在一起了,如果强脱衣服,会连着皮肉一起粘下来。”
泗柒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拔高了声音:“那怎么办!总要想办法先止住血才行!这还只是皮肉伤,谁知道骨头有没有事!总得先想办法……”
刑荣又点了点头:“不用多想,骨头肯定是有事的,我手底下的伤我清楚。”
泗柒气结,可跟一个憨子又有什么好争的呢。他脑子里飞速转着:这个时间,宫里还没有下钥,拿着侯爷的拜帖去,还来得及将当值的御医请出来。不对,相比这时候二皇子的銮驾已经回去了,宫里对侯府的态度……不知道能不能查一查今天不当值的御医在淳都的府邸,带一队人去直接将人抢过来。还是……
[真他*的……疼啊……]
声音那样小,泗柒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他反身重新扑回宁沧身前:“殿下!”
宁沧费力地抬起眼皮,第一眼就是泗柒两手扒着条凳的边角,蹲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怎么这幅表情?我伤得很乱七八糟吗?]
心声跟用真正的喉舌说话不同,心声不会被气息打断,不会被喉咙里的鲜血呛到,所以宁沧的心声听上去只是平静的,有些小声的,根本听不出任何狼狈。
泗柒点点头:“嗯,有些麻烦。我想先给你上药止血,可你的衣服好像跟皮肉粘在一起了,要揭下来的话,恐怕会很痛的。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宁沧的心声轻轻笑着。
[难不成你是想当着刑爷跟这两个家丁的面,剥我的裤子?好险,幸亏醒了。]
泗柒配合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回我们院里再说吧,让他们两个多找几床棉被来,把我身上盖严了,别让血透过来。要是在这里折腾,难免惊动一些不相干的人,麻烦。]
泗柒点点头:“要我拿侯爷的名帖去宫里请个御医出来吗?我刚才就想去,只是不知道如今宫里……”
[得了,咱们侯爷要杀皇帝的儿子呢,这时候大张旗鼓去请御医,皇帝还不高兴死,直接让御医来给我个痛快?]
[让他们去找屠师傅吧,看他今天在不在府上。要是有他在,倒不用迷信什么御医。]
泗柒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来:“你怎么样?能动弹吗?”
[自己动不了,被别人动没事。]
泗柒对那两个家丁招了招手。伤床已经抬来了,就放在院门外。世子殿下挨板子也不是头一回了,他们两个轻车熟路,将伤床抬来放在条凳边上,将褥子铺得软软的,然后一人抬宁沧的肩,一人抬宁沧的腿,将人慢慢抬到伤床上。
短短几个呼吸间的动作,宁沧出了一身的汗,几乎再一次昏厥过去。
将被子盖在他身上,又是一个麻烦。他从背到腿没有一块好皮,几乎落一片树叶上去都会引发剧痛。最后还是泗柒想出了办法,让两个家丁抬床的时候,一手抓一只被角,相当于整个被子悬空在宁沧身体上方,血被身下的褥子吸收,不低落到外面就好。
折腾完,宁沧的嘴唇又白了一些。持续不断的剧痛让他脑中有些混沌了,那痛好像也变成了很钝、遥远的东西。他趴在软乎乎的伤床上,有些昏昏欲睡,不由得用脸颊蹭了蹭身下的褥子。
[我突然发现这伤床还真挺舒服的,要不以后出门不坐轿子了,坐这个吧。]
泗柒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宁沧的脸,他的皮肤很凉。
泗柒没察觉到自己在皱眉:“殿下别睡,跟泗柒说话吧。”
宁沧的眼皮半合不合,泗柒屏住呼吸等着,半晌,才听到宁沧的声音在自己脑中响起来。
[啰嗦。]
“嗯。我一个人要说两个人的话,话本来就比其他人多嘛。咱们这就走了,殿下要跟刑大哥告别吗?”
宁沧勉力睁开眼睛,看见刑荣把自己这么大的块头缩在角落里,正有些不安地搓着手。
方才摆弄宁沧的时候,他就在一旁扎手扎脚的,一直想要帮忙,可他手太重了,泗柒跟家丁都不敢让他碰宁沧,他试了几次插不上手,就自己一个人默默退去了角落里。
侯爷将他从乱军堆里捡出来,让他负责打板子,他就打了一辈子的板子。板子的打法,他也就会那一种,不会轻一些,也不会重一些。
宁沧从小就没少挨打,头一回到这南祠来的时候,才八九岁,还没到刑荣腰高,被两个家丁按着押到这里来,死死盯着刑荣,眼里往外飞刀子。
那时候他只被罚了一杖,一杖下去,就吐了血昏了过去。押他来的家丁吓破了胆子,不住得埋怨刑荣,怎么能真的对小世子不留力地下这样的狠手。
刑荣被他们说得,也免不了有点怕。可他又想,侯爷是知道他手上的本事的,既然侯爷让小世子到他这里来挨罚,那侯爷肯定是算好了的,总不能真让自己一棍子将儿子打死吧。所以小世子虽然看着凶险,但肯定会没事的。
果然,小世子挨了那一杖,躺在床上昏迷了好几天,可最终还是渐渐好了。他记仇得很,以为刑荣是故意下了死力气打他,后来试图复仇,对刑荣搞了几次有些吓人的恶作剧,可刑荣皮糙肉厚,乐呵呵只当小孩子玩闹,没有当一回事。后来世子三不五时地挨罚过来挨揍,两个人竟然渐渐熟了起来。
宁沧趴在褥子上,抬着眼皮看了刑荣一会儿,脑袋一沉,彻底睡了过去。
泗柒却轻轻笑了一下。
他走到刑荣面前,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殿下方才说,后悔了。”
“啊?”刑荣瞪着一双牛眼看着泗柒。
“殿下说后悔了,方才非嘴馋要吃什么包子啊,你吃的那个包子,全变成力气打在他身上了。”
刑荣挠着头嘿嘿一笑:“还剩了一大盆馅没包呢,晚饭时间你来拿,吃新鲜的,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