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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漂亮 ...

  •   栾婆子跪坐在铺了揉金踏枕的软塌旁,小意地两手攥成拳,一边轻捶着塌上女人的双腿,一边在脸上堆满了黏糊糊的笑意:“夫人体量苗条,身子也轻快,这一身皮肉捶打起来紧梆梆地弹着手,不像我们的老胳膊老腿,捶起来活像捶棉花。”

      塌上的胡小娘闭着双眼,轻轻摇着团扇,并不搭腔。

      栾婆子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堆着笑停了手,从矮桌上将白瓷碗端下来,用调羹在碗里搅了搅,散了散凉气,喂到胡小娘嘴边去。

      “夫人尝尝?小厨房新做的鹿梨浆,冰都化完了,温度正正好呢,夫人这几天心火燥热,喝这个是最好的了。”

      胡小娘懒歪歪地,歪着身子凑在她手上尝了一口,将眉毛拧了起来。

      “小厨房是没舍得放糖?没滋没味的,淡地跟白水一样,有什么喝头。”

      栾婆子讪笑着将小碗放回矮桌上,心里头狠狠骂着,呸,要不怎么说没吃过好玩意儿就放不出什么好屁来呢。人家贵人小姐们最不嗜甜,怕加了糖就尝不出鹿梨清甜的本味来,偏这个农妇,这个嫌不甜,那个嫌不咸,好像生怕厨房里抠搜她那点子糖啊盐的。

      可面上还是不露的,反而笑得更亲热了:“那等会儿我吩咐下去,让他们调了蜂蜜,重新沏一壶来。夫人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我跑一趟厨房,一并吩咐了。”

      胡小娘摇着团扇,心头的火越来越盛。不知为什么,栾婆子越殷勤,她心中就越烦躁;栾婆子脸上的笑堆地越多,她就越想一脚蹬在她那张老脸上。

      栾婆子两年前还掌管着侯府上的园林花草,在一众下人里算是说得上话的人物,可不知得罪了谁遭了排挤,被踢到她院里来,三两天就摸清了形式,派头摆得比她还高。

      院里零星几个下人,也都以她马首是瞻,成日里吃酒打牌,对胡小娘母女可以说不管不问,有的时候胡小娘脾气上来与她吵闹,她就敢梗着脖子跟胡小娘顶嘴,胡小娘又没法治她,只把自己起个倒栽。长此以往,院里的下人没有几个把她们母女当成主子的。

      从那天接完了旨,栾婆子一干下人就完全换了一副面孔。可她们此时越殷勤熨帖,就越显得之前的面目丑陋可憎。胡小娘看着眼前这张堆满了笑褶的脸,也只能想起这同样的一张脸,吊着眼角斜睨向自己的样子。

      要不是因为融儿得了圣上眷顾……

      想到融儿,她突然坐直了身子:“四小姐呢?怎么这大半天都没见着她了?”

      栾婆子赶紧将软枕垫在她的腰后头:“四小姐拘在房里学礼呢。夫人忘了?”

      “哦……”胡小娘点了点头。宁融很少有这样大半天没闹出半点动静的时候,让她有些不习惯:“翠红陪着她呢?”

      “陪着呢。夫人放心吧,四小姐也是大姑娘了,知道轻重,这几天都乖乖巧巧地在房里女工呢。要我说夫人的命真是好……”

      她还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过于高亢,像苍蝇贴在耳朵边上嗡嗡直响。胡小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心里有些烦闷,转身下了塌,低头找自己的鞋子,总觉得要亲眼去看一眼宁融,才能安心。

      自己的绣鞋明明就脱在塌边上的,不知被那蠢婆子踢到哪里去了,一时找不见,心里正烦得紧,突然一个小丫头片子急了慌地冲进门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小,小娘……”

      胡小娘被栾婆子捧着叫了好几日的“夫人”,如今已经听不得这个“小娘”了。她随手从塌上抓过一个软枕砸过去,挑起眉毛来骂人:“小蹄子,后面有鬼追着咬你不成!在我房里胡嚷乱喊什么!”

      小丫头被枕头当头一砸,头发都被砸松了几缕,她也顾不上,抖着声音:“世……世子殿下在咱们前院呢……”

      胡小娘扯着小碎步,风也似地冲到前院,脚迈进门之前,整了好几遍自己的衣襟头发,心像要跳出来一样,在胸膛里“砰砰”砸着。她吞了口唾沫,走进前厅去。

      她是侯爷的妾室,侯爷不在场的时候,是不能跟世子打照面的。丫头们早早就在前厅里把屏风拉了起来,她走到屏风近前去,隔着那层画了花鸟的绡纱,影影绰绰看见几个影子。

      “世子殿下,不知……不知到访,有何,那个……”

      她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贵人,那些文绉绉的见面话,也没人教她说过。一句话说得七零八碎,一脑门的汗,屏风那头却突然有道声音,替她解了围。

      “胡小娘,我们这次上门叨扰,没有别的事……”

      开口的是一道男声,声音清清透透的,胡小娘知道,这是那个被侯爷抓来替世子说话的鲛人。她强忍着心里的好奇,听着那道声音继续说道。

      “是我们在内院二门那儿碰见了四小姐,就顺道把她送回来了。”

      胡小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险些一把推开那道屏风冲出去。

      屏风那头果然传来了她那倒霉女儿的声音,咕咕哝哝地,很有些不服气:“没义气……你看我下次有好吃的还找不找你……”

      胡小娘恨不得现在就将人扯过来狠狠掐上几把,可也只能抖着嗓子,小心翼翼道:“小……小姐本来在房中女工的,有丫头陪着她,我也不知道她……”

      说完,回头狠狠剜了正跟在她身后的栾婆子一眼。栾婆子缩手缩脚地站着,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宁沧站在堂上,左右打量着这间小小的正屋。堂上摆着两排桌椅,椅子上搭着半新不旧的遮帘,不知道干不干净,宁沧也懒得坐。捡起桌上的蜜饯来闻了闻,又皱着眉头放下了,就听屏风那边的胡小娘哆哆嗦嗦地,声音跟蚊子叫一样,不知在絮叨什么。

      他本来叫泗柒收拾了画具箱子,提着往内院里走,一路上都想着要怎么把宁融从胡小娘那里骗出来,好说上几句话。

      走到二门处的时候,泗柒突然偏了偏头,耳朵轻轻动了动。

      宁沧看了他一眼,往二门前的假山石那里看了一眼。

      [有动静?]

      “嗯。”泗柒轻轻点头,声音小小的:“不是野猫,是人的喘气声。”

      宁沧勾起嘴角笑了笑,脚步没停。

      [说不定是哪对野鸳鸯在这儿玩闹呢,不管闲事,走了。]

      走出去两步,却发现泗柒没有跟上来。宁沧回头,皱了皱眉。

      [哎,还听?]

      泗柒回过神来,快走了两步到他身边来:“不是……就一个人,是女子的呼吸声,而且……而且气味也有点熟悉……”

      宁沧挑了挑眉毛,大步朝假山石的方向走去。那些奇形怪状的巨石上布满了孔洞,宁沧有些不喜这里有些潮湿的空气,鼻头微微皱着,往里走了几步,在一个半大不小的孔洞前停住了步子,弯下腰来朝里看了一眼。

      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人,正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小小一团,背对着洞口,挤在最角落里。

      宁沧猛地跺了下脚,那个粉团子哆嗦了一下,慢慢回过头,露出一张满是泥灰的脸来。

      宁沧跟她对视了一个呼吸,退开两步,对着泗柒点了点下巴。

      [你不是跟她熟吗?你把她叫出来呗。]

      泗柒叹了口气,走到洞口前,轻声说话:“四小姐?出来见个礼吧。”

      “这是世子殿下,是你的兄长。”

      宁融坐在一块儿假山石上,盯着宁沧的脸发着呆。

      她根本没怎么见过这个大哥。

      侯府这么大,两个人住的院子像是天南海北,平日里根本没什么机会能碰上,只有年节的时候隔着屏风远远地看过几眼。

      对宁沧的脸,脑子里只有小时候还不用分席避讳的时候,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胡小娘总是跟她说,世子是个哑巴,是个不争气的残废,给侯府丢尽了脸,因为命好托生成侯爷的嫡子,要是生在农户,肯定连个媳妇都找不上来,早就被父母卖去窑里做苦力去了。

      因此在宁融的脑海里,兄长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听说总是惹侯爷生气,挨了不少打,那肯定也不太聪明。说不定嘴也是歪的,还会淌着些涎水。

      可兄长就站在自己面前,脸上跟身上都干干净净的,面皮像没见过光一样白,虽然正皱眉看着自己,可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贵气。

      宁融长到这么大,从来没体会过“羞怯”是什么感觉,可在宁沧的眼光下,她不知不觉地把头低了下来,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灰。

      宁沧拧着眉头盯着她的发顶。

      [你确定她脑子是正常的,能跟人正常沟通?]

      泗柒点点头,蹲了下来:“四小姐怎么藏在这里?身边伺候的人呢?”

      宁融抬起头来,眼神里闪过狡黠:“她们把我关在屋子里学绣花,我给翠红喝了小娘的安眠汤,偷跑出来了。”

      “这样胡小娘会担心的。”泗柒从怀里掏出帕子来递给她:“四小姐藏在二门这里,是想出去?”

      宁融接过帕子来胡乱擦了几把脸:“嗯,我要去宫里。”

      泗柒几乎能听见身后的宁沧翻白眼的声音。

      “去宫里?”

      “嗯。”宁融蛮不在乎地点头:“小娘说我要嫁给二皇子,住进宫里去了。现在当王妃娘娘,以后当贵妃娘娘。我不知道宫里什么样,总得去看看吧。”

      胡小娘这不知死活的嘴。宁沧脸上露出一个冷笑。

      [你小娘有没有跟你说过,宫里为什么要你嫁过去?]

      泗柒犹豫了一下,还是依宁沧的原话问了。

      “知道。”宁融大大方方地点头:“因为我长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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