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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乌雕弓-3 ...

  •   贾启四年,二月初四,艳阳天。
      太子太傅韩启发,太子少保郑畅平、左都御史谢松坤进宫面圣。

      圣上于偏殿用膳,桌边有一精巧鸟笼,一只翠鸟在笼子踱步,众大人围着观看。
      “在御花园发现了这只小鸟,去年秋天到现在,长得倒是快,占地方。”圣上用膳毕,擦擦手,走到前厅,示意吴炳明拎起鸟笼,换了个能说话的地方。

      “哎,我听说韩大人养了只会说话的鸟?”
      “禀陛下,一只鹦鹉,只会说些粗浅客套话,不足挂齿。”
      “是韩大人自己训的?”
      “老臣自己教着玩,那鸟虽也愚笨,倒也学了几句。”
      圣上端详着自己的鸟笼,“不知道朕的鸟能不能学会说几句话。”
      “圣上这只,如果老臣没看错,怕是一只金刚鹦鹉,是聪明怡人的品种,学起来也快。”
      “韩大人眼力丰富啊,可惜朕不懂鸟,也照顾不好,它在这里也是左右待不得,放屋里碍事,放外面被其他鸟啄。不如这样,韩大人替朕接去这只鸟,看能不能训得他说两句好听话。”
      “这……老臣怕难当重任。”
      “哎,一只小鸟,什么稀罕玩意儿,朕留着也是浪费,你就带去吧。”
      “老臣谢陛下赏赐。”

      几人随桌坐下,韩启发拎过鸟笼,放在自己面前的桌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吴炳明带着小宦上来摆茶。

      “说起养鸟驯兽,谢迈凛也该是时候回阳都了。”圣上低头用杯盖拨茶叶,“头前日子朕提过此事,说起朝堂中可能有不同意见,后面陆陆续续听了些,其中应该也有代表韩大人、郑大人、谢大人的想法。时日将至,朕想着也别绕来绕去了,不妨当面听听各位爱卿的意思。”
      韩启发面色如常,郑畅平看了眼谢松坤,谢便开口道:“此事臣也隐隐约约有听说过,似乎有些人向陛下参奏谏言,臣等向来对此事无甚意见,自然惟陛下旨意马首是瞻。啧,只不过有些大臣喊得响,也来臣这里说长论短,臣再不愿听,也是灌了一耳朵。谢迈凛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其实也不是什么大过,最怕有心人从中搬弄,如能为陛下、为宗室、为朝廷、为天下妥善解决此事,平稳平和,皆大欢喜,自然是再好不过。”

      “‘皆大欢喜’。”陛下笑笑,“那就是免谢迈凛的罪,有些人可是想要谢迈凛砍脑袋的。”

      郑畅平道:“ 谢迈凛之过有二。一乃不知之过,彼时西南和谈,北境却在打仗,对和谈造成了压力,乃谢之过;二乃不达之过,先皇三番五次派传令官,始终未得到回应,派去的五位特使至今不知下落,皇命难达,乃谢之失。但前线战况瞬息万变,北境关外地广人稀,几位传令官又从未去过北境、到过前线,再加上风急沙重,要说起走失之事,边界也时有发生。谢迈凛为国杀敌,一战定数十年安定,即便西南和谈当时受了影响,但后来西南忌惮谢之战力,又重回和谈。这场大战,在天下百姓中影响深远,百姓对当年往来使传之各中曲折不甚了解,单知道抗敌大将革职受罚,必定担忧朝廷功过不察,民间爱国者必寒心不已,只怕是亲者痛,仇者快。总而述之,谢迈凛有功有过,功当赏,过当惩,才能安朝臣之心,抚天下之虑。”

      “我听出来爱卿的意思了,谢迈凛不是前线抗命、不是杀了传令官,只是没有收到皇命,至于传令官,是自己走失的。”
      “此中前前后后缘由,还请陛下明察。”

      “确实要好好查。马虎不得,事关重大,如果真是前线抗命、斩杀传令官,不要说革职惩戒了,即便不是满门抄斩,谢迈凛的项上人头肯定是难保的。”圣上喝了口茶,“前段日子朕收了上参的书信,其中有一份——朕就不说是谁送的了——声称有个传令官当年到了边关驿站,午夜被谢迈凛派来的手下行刺,但他福大命大,断了条腿,硬是独自撑了十天,回到集镇,逃出生天。来参的人说朕如果愿意,可以见见这个传令官。”

      三位大臣并不说话,韩启发慢慢饮茶,谢松坤盖上了茶杯盖。
      此三人,虽以郑畅平为长,然郑其人性直冲动,固执难化,即便先皇在时,也常当众因事激辩,予圣难堪,虽拘礼守旧,实忠义清正,氏族中除陶恭路和韩启发外,便数他德高望重。
      韩启发则与陶、郑二人不同,年岁愈长后,对朝堂上下来往主事颇有疲怠,近年来寄情山水玩物,只不过作为氏族鼎足,还有提携荫蔽后人的职责在,一时脱不开身。
      谢松坤为氏族新一代的朝中主力,虽然心思细腻,眼观六路,但成长于先皇时期,承继前朝尊贵地位,带着点氏族骄气,以及先来后到的高姿态,对着新皇常常头垂得不够低。

      片刻沉默后。
      圣上继续道:“不过朕不想见,这种事情真真假假,谁都说不好,四年前的事情了,到现在才来讲,谁知道他有什么心思。”
      语毕,圣上便不再开口,叫吴炳明上来换茶。

      吴炳明从小宦手里接过茶壶,独自走进桌台,桌前四人一言不发,笼中的翠鸟脖子一缩一缩地啄食。
      他挨个斟茶,先为圣上的空杯注茶,而后行至韩启发和郑畅平处,为半杯斟满,谢松坤不过刚喝两口,茶已凉,吴炳明为他换了盏新茶。

      等吴炳明退远,韩启发端茶喝了一口。
      “陛下……”郑畅平开口。
      韩启发打断他,插口道:“为国为民,于公于私,陛下能统领全观,明察上下,实乃朝国之幸,臣等愚钝,此事难以观全断诉,有劳陛下亲自辛苦操虑。然臣等虽才单力薄,惟愿为陛下分忧,如陛下有何吩咐,臣等自当效犬马之劳。”
      圣上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不开口。

      片刻,圣上又道:“既然爱卿……朕有件事,虽然也不是大事,准备做一做,但各个环节还是需要人提点。韩大人有没有听说过‘江湖大害’?”

      ***

      三日后,夜。

      右都御史彭高、吏部尚书樊景宁、都督佥事夏涛、给事中查金水参见。
      四人刚踏进殿门,便见圣上着晚衣轻袍,正从堂上桌前起身,忙不及履,来到他们面前,一把拉住彭高的手,“恭喜彭大人,贺喜彭大人!”

      彭高急忙拜:“谢陛下。只是请问,何喜之有呢?”
      圣上却不答话,只是请几位随意入座,又叫吴炳明换上青柑茶。

      “前几日朕见了韩、郑二位大人,谢金阳的事,朕替诸位爱卿解决妥当了。”
      夏涛问道:“臣等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朕知道,金阳向来是诸君眼中钉,即便在氏族里,他也算是独一份的纨绔,屡屡越矩破规,‘睢场滩大屠杀’、厦钨大战更是连抗皇命,好几个派去的传令文官,都杳无音信。可金阳毕竟是国之栋梁,朝中宝将,他自十二岁到北境参军后,不几年就崭露头角,他行军打仗的风格和他本人我行我素、出其不意的特质也有一脉相承之处,不到十七岁,就已经被称‘一人镇北境’。就军政而言,金阳所做之事远不止于此,他率先撤‘谢家旗’改换国系旗,又主导阳都及各大边区军制新政,厉兵秣马,才有厦钨大战之辉煌胜利。天下英雄,不拘小节,年少豪杰,难免过失。金阳有功有失,可惜他少年将军,朕虽痛心惋惜,也不得不罢赏降职,唉,可惜,但诸爱卿所言确实有理,为正纪肃风,应当如此。”

      四人听完,心里均是一紧。
      查金水最先开口:“陛下,谢迈凛之罪绝非单纯过失,臣同辈学伴赵冬,庆录四十年去往北境传令,惨遭北境军暗杀,如非福大命大,苟且偷生,终于一年前逃回阳都,只怕死得不明不白,还背了个传令不达的骂名。即便现在,赵冬心神俱疲,腿脚不能动,当年意气风发新进,如今浑浑噩噩,俨然一个废人,可怜他的妻子,辛苦支撑三年,誓不改嫁,竟被娘家逼得悬梁自尽,留下年幼儿子,在亲戚间受尽白眼,如今下落不明。赵兄何错之有?如今家破人亡,前途尽毁,又当如何?”
      圣上的脸黑下来,查金水还欲再言,被夏涛一个眼神阻止了回去。

      夏涛上来打圆场:“陛下刚才提及之措,是否等谢迈凛归朝再定?”
      圣上确不理他,反而盯着查金水:“‘当如何’‘当如何’,查大人咄咄逼人,是来向朕兴师问罪的吗?查大人一口一个同辈,一口一个天可怜见,这么想杀了谢金阳,委屈你用朕这把刀了。”
      查金水脖子一梗,“天下公理,朝堂王法,此乃……”
      “查大人莫要不分青红皂白!”彭高突然开口,喝止查金水,“圣上面前岂容你放肆。休说圣上于公于私暂未定如何处置谢迈凛欺君罔上之罪,就是定了,也不是你这鲁莽之徒、愚昧之心所能理解的。尔等及一干谏官,听了风风雨雨、朝内庙外的诉苦,就一时心血上脑,不管不顾伸张正义,只顾得平民间诸声,哪还管得这其中许多曲折委屈,难道尽要圣上受着!”
      夏涛即道:“查大人,圣上容你失仪,你当如何!”
      查金水看看两位大臣,起身立直,拱手向圣上拜跪,“臣失礼失仪,愿受惩罚。”

      圣上慢悠悠地喝茶,瞥了眼彭高。樊景宁也低头喝茶,似乎打定主意今日不发一言,装聋作哑之际,抬头对上圣上的眼睛,圣上未做表示,又看向查金水。

      “查大人免礼吧。”圣上道,“查大人赤诚忠心,朕岂会不知。庆录二十五厦钨来犯之时,查大人也是抗敌的中坚之力,事后,主战派大多受封得赏,很多封号爵衔都是那时册封的,按理说查大人也应当升个一官半职,倒也一直没有赏赐,心有怨恨,朕也明白。”
      “圣上,臣绝无……”
      夏涛看了查金水一眼,查金水闭上了嘴。
      樊景宁打圆场:“查大人脾气倔强,心虽好,总是容易出言不逊,幸得陛下体谅照顾。”

      夏涛道:“陛下,谢将军如何论处,其中曲折缘由,实非臣等所解,无论陛下最后如何诏定,必为现下完全之策,至于忿忿之言,只要臣等力所能及,必将广传陛下施策之义,安抚或有不安之言。”
      樊景宁接话:“陛下请放心。”
      圣上刚点了两下头,却听樊景宁继续道:“只不过……”
      “什么?”
      “陛下不必挂虑,应是臣多心。”
      “爱卿何必吞吞吐吐。”
      彭高道:“子艺有话便讲吧,陛下圣明,自然会决断是非。”

      “谢将军幽禁期间,确实无职无衔无兵权,但边境早有传闻,因他早年军中威望甚高,纵是赋闲,也与在职将官颇有些往来;其次,谢将军因抗敌杀寇英勇,在民间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有言说湖广一带猎户道士上山擒兽捉妖,行前要拜谢迈凛,南海许多海盗贼奸,烧杀抢掠之徒,也有拜谢迈凛的。谢将军本人或许只是做分内事,但其威名赫赫,沾血甚多,极容易被不法之徒、屠狗之辈扯来做旗,如任由事态发展,只怕未必是件好事,加之先皇崩仅三四年,新旧交替、日月换天之时,也是风风雨雨、胡言乱语最盛之际,谢将军本人也许没有多余的意思,只怕有心人心怀不轨,借阴火闯阳关;再次,朝堂年轻一辈中,谢将军也可算得上出类拔萃,能文能武,朝中不止氏族,许多爱国志士对谢将军之天下英雄做派也是心向往之。单看谢将军前线抗命,屠尽厦钨生灵,仍有许多为其不平之声,便可见谢将军之感召力。唉,谢将军年仅二十七八,正是大好年华,适才陛下说可惜,如果就此褫官夺爵,确实可惜,说起来这谢将军比臣要小上十几岁,陛下也是年轻有为,他较之陛下,似乎也稍年少两三岁?……”
      圣上猛地盯向他,樊景宁急忙叩首,“臣失言。”

      彭高淡淡道:“子艺啊,听你的意思,谢将军如留在朝内,怕是仍有隐患啊。”
      樊景宁思忖道:“臣只是近日来听了很多议论,朝堂内外对此事争论太多,尤其近些日子,只怕拖得越久越麻烦。”
      圣上叹气,“朕也不必跟你们打什么谜语,樊爱卿所言甚是,就谢迈凛一事,各路人马连番上阵,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朕就是三头六臂,也难以招架,诸爱卿也要理解朕的难处。”
      彭高道:“陛下尽管吩咐,臣等自当为君上分忧。”
      “其实刚才樊大人说的话,朕心中也一直在思考。况且这三、四年来,尤其近日来,朝内对谢迈凛喊打喊杀的人也有,言辞激烈的也有,自己不说遣人来说的,也有。朕虽然不记恨,但谢迈凛一旦回朝,近日来参他的、骂他的、要他死的,只怕他心中会有芥蒂啊。”

      一言既出,对面四人霎时安静。

      片刻,查金水气不过,正要说话,夏涛却道:“诚如方才彭大人之言,陛下为此事殚精竭虑,臣等愿为陛下分忧,效犬马之劳。”
      圣上叹气,端起茶杯吹:“唉,真是难办啊。”

      片刻,圣上饮口茶,似突然想起来,“不过,朕确实有件事。彭大人有没有听说过‘江湖大害’?”

      ***

      贾启四年
      三月十二,春风拂面,杨柳风。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奉孝庆录,贾启承天,恩泽东西,惠及南北,守礼卫节,继先朝肃风;擢贤拔秀,开新廷益章。素悉民意,广纳世情,君臣协齐,上下通昭,自礼乐法制,至户税俗风,利者延,弊者革。兹特擢一阶给事中青玉观为特提督办,筹调天下武林堂,传圣命至远,修皇恩达众,即日启程,履职复命。钦哉。”

      青玉观接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乌雕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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