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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淬血枪-3 ...


  •   几人话不多说,摸黑上路,在街巷里提着刀小心穿梭,从西街朝前跑。打头的人刚从墙角探出脸,便听得远处有人声,急忙缩回身,举手示意,众人靠着墙停下来。
      那群人只是经过,大约二十来人,大呼小叫,朝南边去了。
      人声过去些,乞丐问:“这群人怎么都往南边去?”
      一个卫兵道:“估摸着是要去南边将军府,这帮狗贼今晚屠了城,看样子没打算再回去。”

      少爷抬头看看站在他前面的年轻人,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手按在腰间的刀上,脸色一片苍白,有些发颤,像是缓不过神的癔症。那个靠乞丐近的、三人中领头的中年人倒是看起来沉稳可靠,谈吐清晰,像是个有衔的;站最尾的老兵痞年岁最长,贼眉鼠眼,话不多,但是眼神滴溜溜地转。

      乞丐转头问中年人:“你们要送的东西,是不是跟后面的事有关?”
      中年人不答,侧侧脸朝外面看,叫了声:“卜杏,能走吗?”
      年轻卫兵再次踏出脚,四下张望片刻,便冲了出去,用手示意,其他人也跟上去。

      “趁着他们往南去,咱们只能走林道绕过去出城。”老兵痞道。
      乞丐道:“林道太远,往南边出城也可以不经过将军府。”
      老兵痞咧嘴一笑,“你想得到的路,他们想不到吗,要出城,只能走林路。”
      乞丐对着这三人,心下却有些生疑,又看看年轻的卜杏,也是一脸大义凛然,决定信他们一回,跟着便走。

      五人行至偏僻路,越走越向东,经过一个桔梗地里的农舍,那简陋搭起的小屋边有个老头正蹲在门口看地,手里一块玉米馒头,脚边放着一碗面疙瘩汤。他把馒头撕成块,泡进汤里,端起碗,用指头把馍往下摁,搅一搅,哼定军山,吸吸鼻子,沿着碗沿呲溜一吸。
      只见得月光下,田野边突然出现五个高高矮矮的身影,在田里闪,踩进温厚的土地与泥泞里,踏在禾种新苗上。
      老头眯着眼瞧仔细了,站起来大喊:“哪来的?!直娘贼怎踩人家田来了!”端着碗就一溜小跑,招呼着沿田梗跑,边跑边低头看留神不踩着苗,笔直地一条线就跑了过来。
      卜杏慌张地拔出了刀,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反应,老兵痞甚至催众人赶紧走,几人要溜,老头紧赶慢赶追到了,一把抓住中间的卫兵,“你别走!你还走?!”
      老兵痞走上前来,把刀拔出来,“老头儿,闪开,军爷们有事,没空搭理你。”
      老头脖子一梗,但还是稳稳地端着碗,“来来来,你砍你砍,小老儿要去将军府告你们!我早说你们护田护民就是放稀屁,有本事打仗去啊。小老儿我上头可有人,怕你?”
      卜杏收了刀,走过来,“你这老头还不松手,真是无赖,哪有你这样的。”
      老头儿摇脑袋晃头,“不然我能来看地?踩坏了,赔钱,不赔钱可不让走,仔细你的皮,小老儿我可认识大人物。”
      这会儿他眼睛仔细一扫,才发现不对劲,尤其是他盯着杀气腾腾的少爷看了一会儿,留意到这个小孩儿手里拎着一把刀,刀上还有没擦的血,另外有个乞丐,更是像个活阎王。他慢吞吞地朝城中方向看去,影影绰绰好似看不清,点点亮亮好像有火光,飘飘摇摇好如有浓烟,隐隐约约往天上烧月亮。
      “咋……咋了?”老头儿露出迷惘的神色,转回头再看这五位,看见他们衣衫凌乱,盔甲半卸,身上沾着血,顿时面如土色,“你从……你从北边来?从关上下来?从那个……从外面……外面过来?咋了?出事了?”
      五人皆不言语。
      老头儿又朝城中看,看着看着眼睛清明起来,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好像一头挨了闷棍的丧家狗,摇晃了一下,松开了手,面疙瘩汤的碗掉在地上,他踉踉跄跄朝城中跑,高举着手,仰着头,踩进温厚的土地与泥泞,踏在禾种新苗上,喊着跑,喊娘喊爹喊翠翠喊孩她娘,从后面看,像追着月亮。
      少爷站出来,望着他的背影,向看着一只飞蛾一只雁,那背影逐渐变小,少爷眯眯眼,飞蛾便模糊些,轮廓一层糊月光。老兵痞也看了会儿,然后转过身叫人赶紧走,大家正要行动,卜杏突然跑出来,对着老头儿冲过去,年富力强,没几步就追上,从背后一把扑倒老头儿,按在地上,这边几人也跟了过去。

      乞丐大为不解,“你干什么?”
      卫兵一把拉住卜杏,卜杏正反按着老头儿的两只手站起来。
      卜杏道:“他回去会死的,他们会放过他吗?所有人都死了。”
      那老头儿还在哀嚎大哭。
      老兵痞对卜杏道:“他会死他自己不知道吗?”
      卜杏抿紧嘴角,又道:“反正我不能叫他去送死。”
      老兵痞、乞丐、卫兵和少爷都看向老头儿,不言语,不反对,也不帮忙,卜杏索性自己来,将老头敲晕,用腰带捆了手脚,扛回屋舍,经过老兵痞时,听见老兵痞道:“我要是这样,还不如让我冲回家死了的好。”
      卜杏转头看看其他人,知道乞丐和卫兵也是这个想法。
      “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各个都去送死。”他道,扛着老头继续走回去。

      那四人等在田尽头,看着卜杏把老头放在屋舍门口,站直身望望城中方向,捡起刀走了过来,他来到几人面前,躲了下其他人的眼神,卫兵也没言语,挥了下手臂,示意上路。

      越过田便是登山,横着穿过山路,绕过各出城主要道路,直接到了南门口,只不过这山路陡峭,杂树野草众多,还有许多毒物野兽活动,向来比土匪还要可怕,年年都要死几人,久而久之就无人登山,那山便也落得更加荒废。
      五人排成纵队,卜杏开头,后面跟着少爷,接下来是卫兵、乞丐和老兵痞。
      卜杏显然走不惯这野路,才刚走几步就踩滑了脚,以为是块碎石,谁知竟惊起一窝穿山甲,顿时起了势,呼啦啦从土里枯叶四下钻,在五人鞋上爬来过去,卜杏一激灵,就拔刀要砍,卫兵赶紧阻止,“不要乱挥,当下砍到人。”说着便拿出火匣,还没划火,老兵痞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握住他的手,“点火?此地俯瞰城中,连个遮挡都没有,还敢有火光亮?”说着拍了下卜杏,“刀收起来,人离得这么近,还敢拔刀?”
      老兵痞看着他们,“各位爷,跳会不会?跳两下,跳。”
      几人互相看看,然后开始在地上蹦跳,他们蹦,下面的穿山甲就跑,不一会儿就跑了个干净,钻去新的土堆和枯叶下。

      乞丐看看三个兵,对老兵痞道:“看来你们也是真没人了。”
      老兵痞不说话,跟卜杏换了位置,领在了头前。

      又行了几里路,打头的老兵痞一抬手臂,停了脚步,乞丐和他一样,支棱着耳朵,又招呼众人弯下身,朝矮树后面躲,一言不发,盯着山下的一条偏僻土路。
      不一会儿,那路上边响起越发清晰的马蹄声。
      他们望去,只见约莫百十来个大兵骑着马,圈着一群老百姓朝城中去,骑在马上的兵,挥着鞭不策马却打人,谁掉队了谁脚步慢了谁又哀哭了,里面的人抽抽搭搭,面如死灰,光着脚,扒了外衣,如羊如走尸般被赶着走。

      少爷压低声音问道:“这是干什么?”
      卜杏也转过头来看,却没听到人回答,那三人均不作声,定定地盯着下面人行的方向。
      等人走远了,三人同时站起身,不发一言,继续走该走的路,少爷和卜杏互相看看,只得跟了上去。

      越行越近将军府,几人便越发得小心,此山环抱睢场滩,在这一段路尤其临城,与那将军府近得不过数丈之隔,声响但凡大一点都十分危险,于是几人弯低了腰,轻手轻脚地慢慢绕。

      走到近处,见得将军府及府外场前空地浩浩荡荡列几队兵,还有押着老百姓的队伍不断地汇入,场前原有个比武高台,现在也被拉出来用,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高台角有个男人正在说话。
      老兵痞本猫着腰走,留意到下面的动静,抬手止住后面人,自己也停下步,五人悄摸蹲在枝叶草后,向下张望。
      定睛一看,原来高台上立了两根高木桩,中间架着一杆横木,吊着一个人的手腕,那人浑身是血,脚离了地,手腕磨得绳上都是血,滴滴答答地坠到他污秽的脸上,他被打得不成人样,两只眼睛充着血浮肿,嘴巴瘪下去,缺了牙口水流出来,始终没有抬头,他衣服瞧着似甲衣,不过染了太多血,看不清楚,老兵痞盯着那人的双靴,若有所思。
      高台角的男人沿着台边走来坐去,对着场下的人喊:“各位乡亲,这位就是你们的大将军,他倒是没死成,捡了条命,但你们就不知道有没有这好运了。城中有几个逃兵,混在人堆里想要出城去,我们统领想见见这几个人,各位父老乡亲如果见到了,就过来通报,统领重重有赏。如果一直找不到,那也别怪我们,只能挨家挨户,翻个干净,再者说连个人各位乡亲也不能帮我们找,活着我看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吹了声口哨,下面的大兵把老百姓分开,小孩子拉成一堆,女人拉成一堆,剩下的人成一堆,下面的人家眷分离,拽着手不肯放,哭天喊地,上面的男人叫一个大兵上来,对着鼓重重地锤了几下,下面才安静些。一个大兵动手的时候不干净,对着一个小姑娘上下其手,对面人堆的一个男子怒吼:“放开我女儿!”他旁边的大兵抽手就是一巴掌,男子大喊一声,弓着腰边用头去撞,居然硬生生把那大兵撞翻了个儿,群情一时激愤,各个人堆都开始推搡高喊。
      台上的男人冷哼一声,叫人把那男子拽上来,一脚踹得跪翻在地,接着拔刀边干脆利落地砍下了头。
      脑袋骨碌碌滚下台,人群中一个女子尖声大叫,而后再无声响,脑袋在地上土里滚,几个人让了路,它继续滚,滚到昏倒的女儿面前,倒着看,嘴巴在上,眼睛在下,一个大兵一脚踢远,踢进狗堆里,恶狗数条扑上去大快朵颐。
      那台上的大将军颤巍巍地抬起头,啐了一口,断断续续地道:“……狗贼!辱我……辱我同胞,杀我……”
      台上男人看也不转头看,吹了声口哨,两条黑色的恶狗冲将上来,绕着大将军便啃咬起来,两条狗爪子扒在将军腿边,利齿在骨肉上磨,不一会儿就扑簌簌掉下几块碎肉,将军一声不吭。
      男人道:“将军你既然守土有责,为了不让百姓受苦,不如你告诉我他们去哪了,你一条贱命必死无疑,死不足惜,下面这些人可别白白为你送了性命。”
      将军仍旧一声不吭。
      男人走过去踹了一脚狗,狗呜咽一声又打个滚翻起身,男人背着手,用脚踢开碎肉,咧开嘴笑笑,“看来是伺候得不好。我说你也是,既然做大将守不住城关,就别说那啰里八嗦的话逞英雄,输成这个鸟样了,你也配?装什么英雄好汉。”
      他又叫上一条狗,三条围着将军转,不一会儿小腿已难见一块完整的皮肉。

      男人道:“为表我诚心,先请他们给大家做个表率。”
      说罢,他让人从人堆里拉出十来个人,推拢到一起,统统跪下,各个后面站个大兵,一声令下,齐齐伸出手,拽起头,用匕首割喉咙。也不知道是刀子钝,还是脖子硬,但见血液飞溅,染红素衣草泥地,人群中各有哀嚎痛苦求命告饶,不多时,彼处已血淋淋一片,惨不忍睹,大兵们放了手,十来个人四面八方倒,栽在地面,头插土里的、脸转半圈的、张着嘴眼的,不一而足。
      男人道:“一炷香,给一炷香的时间,都好好想想。”他又突然抬高声音,“行伍之人,忠将卫民,分内职责,大丈夫死则死矣,做什么缩头王八蛋,任由大将受辱,尔民受难?我劝尔等识时务,来见我统领,必当饶你性命,一并释放睢场滩百姓。积福积德,践诺践责,岂不荣乎?休逞莽夫意气,匹夫之勇!”
      说着转身一挥手,带着兵离了场,台上空留着将军和三条狗。

      这边山上五人,则面目苍白,尤其是卫兵,按刀的手都略略发抖。乞丐转头问:“不是说将军死了?”
      卫兵定定神方道:“看来还是落在他们手里了。”
      老兵痞懊恼地啧了一声,催促道:“多说无宜,上路吧。”
      少爷道:“妈的,他们什么东西,学我们仪礼,学我们讲话。”
      卫兵踌躇片刻,道:“我不去了,我留下来。”他看向老兵痞,“我送你到这里,后面的事就托付给老兄了。”
      乞丐一看他,便知他要做什么,也道:“我也留下来,这地方我待得久,路也熟。”
      卫兵看看他,点了点头,又指指少爷和卜杏,“你们俩跟他去吧。”
      少爷道:“我不去,我要留在这。”
      卫兵道:“小子不懂事,给你指的是条生路。”
      少爷冷冷一瞥他,“去你妈的,管我做事?我死我活是我的命数,用不着你来教。”
      卫兵脸色一变,乞丐便道:“随他吧。”

      卫兵不好再说什么,便催卜杏和老兵痞上路,那老兵痞转身就走,卜杏倒是犹豫着,卫兵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劝解道:“你且上路去吧。你说得也对,今天死的够多了,我们中有你能活下来也是功德一件,你也实在年轻,日后焚香烧纸钱,记得为边角营点一炷,也不枉生死之交。”
      卜杏垂下脸,又看看少爷,比他更年幼的少爷披散着头发,冷着一张脸,双眼死死地盯着下面人群高台后,在八仙桌旁端着茶慢喝的悠闲男人。
      最终卜杏点点头,提刀转身便走,跟上了老兵痞。

      卫兵则转回头,看看一老一小,道:“尽人事,听天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淬血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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