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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淬血枪-4 ...


  •   这三人悄没声地绕了个弯,凑近了些将军府,却不好找到下山的路,再加下面人眼繁乱,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可下山的路。
      此处望去,远远地看见受辱的将军吊着晃,腿上是没有一块好肉了,衣饰也零零落落,恶狗跳着向上扒,要不是有项圈束着,只怕已经跃上人身,对着脑袋下嘴了。四下里兵和民都不出声,只听得狗吠,少爷盯着这将军,看得出是个身形消瘦的中年人,脸上虽污秽,倒是拧着眉头不发一声,咬着嘴边一圈血,髯须挂着血水口水,比乞丐更像乞丐,只是这将军面目严正端肃,看起来长得颇有威态,只不过如今也只是在风中晃,两腿骨肉相连,一片血肉污泥,中间的物什也挂着,蛋都被咬掉了,也残落落不剩什么东西,卫兵实在看不下去,转开了眼。
      乞丐道:“要救他,可有点难了。”
      卫兵不吭声,绷着脸思量。

      而下面,一炷香已毕。
      又一批人被拉了出来,比上次多少好几个,又有几个大兵拽起女人,拉到人后去,一时间前前后后都是惨叫声,又放出了几条狗,一声令下追着人跑,那人解了脚链,但还带着锁,叮叮当当地跑在前面,恶狗倏地一声奔出去,追在后面,那人喊叫着死命狂奔,跑了几步摔倒在地,手脚并用翻身再跑,一张脸恸哭哀惧,诡异非常,人后但见女子夹衣裙摆四飞,笑与叫混作一团。
      乞丐又道:“要做什么便做,不然我们在这里看什么。”
      卫兵道:“为今之计,只有我下去了。”
      乞丐问:“下去又如何?也无可谈。”
      “那你意思呢?”
      乞丐道:“要是有弓有箭,你我就算居此处,也可有番功绩。”
      卫兵看向那坐太师椅,靠八仙桌的男人,又道:“好,你既如此说,想必箭艺了得,你且放心,我去搞来,你只管在这里等。”
      说罢卫兵便弯身离去,而下面的屠杀又告一段落。那些大兵已经丧失许多耐心,下手更是粗鲁,推搡着一群人便要塞进屋子里,又去准备火把。
      正当时,有个长须男子被人簇拥着走过去,此人身高七尺,威风凛凛,背一银锁红缨长枪,踏步而来,那八仙桌边的男人立刻站了起来,听得这统领几句吩咐,暂停了火焚。

      乞丐问:“小子,你会不会射箭?”
      “会,只是不算精,在家没好好学。”
      乞丐摸着下巴,思虑道:“一箭射出去,看方向就能找到发矢者,他们人多势众,发矢者九死一生,故而一人只能杀一人。如果有两个人射箭,就能杀他们两个人,如果有三个人射箭,就能杀他们三个人。你既然留下来了,我就算你没想活着出去,这箭给你,你敢不敢射?”
      少爷略一迟疑,便道:“敢。但恐费一箭机会。”
      “那你就凑近点,最后发矢,彼时人皆去追前射矢者,你有可乘之机。不管多近,只管往前去,实在不行,就用刀,反正你手里有把刀,你做不做?”
      “好。除了那个统领和那条狗腿,还要杀谁?”
      乞丐皱着眉道:“我想想,我先想想。”

      他们在这里听不到下面人讲什么,统领坐在桌前,看桌上摊着的地图。这群人也是奇怪,不喜欢在屋中说话,那将军府除了堆尸首,倒是没有其他用处。
      少爷看了半天,才明白,“这些人兵不卸甲,该不会没打算在这里停,准备马上出发吧。”
      “要真那样,下一个地方就危险了。”
      “你说那三个卫兵,是不是为了去给下一城报信?”
      乞丐琢磨道:“报信何必人去,可能是……送什么东西。”
      “反正肯定不在卫兵手里。”少爷撇撇嘴,“只不过那个老兵痞倒是油得很,看样子能活长久。”
      乞丐打了个手势,两人缩得低了些。
      少爷又道:“城门肯定守得极严,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出去。”
      乞丐转头看看他,“你还是个小孩,留下来真是有点亏了。”
      少爷不答话。

      约莫又半柱香的功夫,两人身边树木一阵响动,卫兵才轻手轻脚地钻回来,拖了好几把弓和几个箭袋,串在绳上一并带了回来。
      “我捡回来的,好些估计是坏的不能用,挑能用的吧。”
      乞丐把刚刚说起各射一箭的盘算讲了一遍,卫兵思索片刻便点头答应,又问:“我虽无异议,只是愧因平日练步兵教所,骑马射箭不精。”
      “这个无妨。我先杀了那个统领,你和这小子射那狗腿贼,你若射中了,那这两人一死,这帮人自然群龙无首,虽说不会真成一盘散沙,但起码能拖延片刻,这边乱起来,那两位出城也容易些。你若射不中,他们人多,且擅武斗狠,瞧架势也是山林野道混惯的,估计你也逃不过,那时候就这小子去做。”
      少爷问:“倘若他射中了呢?我做什么?”
      乞丐道:“随你便吧,我和这位到时候都死了,管你不得。”
      卫兵道:“事不宜迟,我们分了位置去吧。以何为号?”
      乞丐道:“以我杀了那狗统领为号。”

      随后三人按乞丐的布排,各拿弓箭,在山上三处分别扎点藏起。这三处虽间隔远,倒也能遥遥相望,少爷的位置几乎面对着将军府,正正地看着那几人,尤其是吊起的将军,那惨状更是细致入眼,触目惊心。
      眼下不是下手的好时候,这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统领,一边分饭吃,一边商量话。分开前卫兵交代了,这种时候难以下手,要到饭后人乏之时,兵士懈怠,一来那统领周围不会聚着这么些人,好找准头,二来兵士松漫,一箭发出甚难反应,而后再射更是打个措手不及,使其惶惶然必失措。

      少爷独自蹲在树丛里,远处吵闹明亮,身旁寂静一片,如此安静,他发现自己手上被不知道什么虫蚁咬了一串细碎的包,他抬起手映着远处的灯火看,看那地方鼓起来,像是要成脓,不愧是凶山,到处是毒物,他把眼神从面前的手掌移开,远远地一望,看见将军抬起了头,直对上他的眼神,这一瞬,喧嚣和沉静糅杂,他远隔数百步之遥,竟能听见这濒死人的喘息声,一呼——一吸——一呼——沉重而粗冽,断断续续,拖长了声尾,真是生不如死。
      他确定将军看见了他。然后将军低下了头。那喘息声便消失。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将军不如死了的好。

      远处仍无响动,山下倒是静了许多,四处搜来的人被分进各个宅子关起来,看守的大兵在吃饭,巡逻的大兵牵着狗走,源源不断有新的人被从城中搜出来,圈赶过来,装进某个屋子去。如果不挣扎,推进去也就算了,如果挣扎或喊叫,就会被一刀砍死,尤其是年富力强的男子,稍有动弹,即刻宰杀。这群大兵的刀法相当凌厉,刀式也粗长,看抡刀的架势不难猜测重量也可观,这种训练精良、人高马大的群体,这类刀式工整、盔甲齐整的装备,这样令行禁止、筹谋布划的操盘,还从来没有见过。
      他看着下面的人被推进屋子或拖出野地,今晚见得够多了,那时候他在州府的宅子外,吓得动弹不得,他害怕的不是那些人,他只不过是怕死。现在他蹲在这里,看同胞受辱,看同胞屈死,热血热血烧干了,愤怒愤怒用完了,悲伤悲伤麻木了,他又不哭又不喊也不发抖,连常乐都想一并忘记,希望眼睛一闭一睁,回到昨天去。
      只不过他隐隐感知到某种预兆,他的生活、许多人的生活,已经天翻地覆。
      死在这里也可以。他什么也没有在想,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面人越分流越少,屋子里的人也学乖了不动不喊叫,也许和他在这里蹲着是同样麻木的感受,等,大概等一切重头来。这样的屠杀里,居然也开始出现了安逸的片刻,圈起的人被驯得极好,看管的人便放松下来,他们站着站着,便靠向了墙,统领让人四处传话,虽然听不见,但大概是说了几时出发,因为巡逻的人没有督管犯困的人,稍事休息也是为了整装待发。
      狗也不叫了。十几只在舔盘子,十几只在打盹。将军腿下的三条狗,一条趴着吃地上的肉,两条操了起来。
      烛火明亮,统领撑着头看地图,身边两个人给他点着烛,狗腿站在他对面。
      一个大兵牵着狗,向这边走,吹口哨,另一只手晃着刀,那狗吐着舌头,留着口水。
      大兵停下来,离他不远,把刀插进背后刀鞘,松开狗绳,解裤子撒尿。
      狗四处嗅,四处舔,尿声哗啦啦,他闻见一股骚气,狗毫无预兆地朝他看过来。
      而后放声狂吠。

      大兵身子一晃,尿四处乱撒,伸手一巴掌拍在狗头上,“叫什么叫,畜生!”那狗不仅不停,还要向这边来,气得大兵抖抖手,边系裤子边一脚踹过来,狗在地上翻了个滚,还四肢扒棱着爬起来,朝他看。
      他也看狗,心想畜生,你我倒是有缘。
      冥冥中他觉得,此时此刻,他不会被发现。不为什么,总之就是,不会被发现,他没有感知到要死的预兆。
      狗吠叫不止,却被大兵牵着往回走,大兵一边走,一边连骂带踹。
      寂静夜色里雾霭沉沉的山中,倏地射出一支燃火的箭,数百步之距,破风穿露而来,扇着猎猎疾风,统领一转头,此箭穿透他的脖子,从脖颈穿出半支,人在原地一滞,便直挺挺倒下,像高塔轰然而塌。

      他想起常乐,看吧,冥冥中,死是有预兆的,不然统领为何会转头。

      四下顿时风波大动,人声狗叫大地惊雷,他仰起脸看浩瀚墨重的星空,感到霜露降落在他的身上,生死像一座遥远的山,明明看起来多少年来远隔万水走不到,却会猛然来到人面前。这种预兆。
      众人慌不迭呼喊上马,火烛一时大盛,照得一处山岚如同明昼,大兵们牵着狗带着刀冲上去,人潮向一个方向汹涌,此时,又一侧,一支黑羽箭悄没声地杀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中了那狗腿副官的腹部。副官踉跄两下,迅速被人扶住,又被围进一个圈内,大兵拔刀四顾,军医慌忙赶来钻进去,奔向一个方向的人群分出一流,向另一个方向去。
      少爷转头看,刚刚还能远远望见的乞丐挂起的布袋,现在已经不知何处去,山上树林丛中一片混乱,搜山的大兵和狗已经冲了上来,迅速分列仔细搜查,应变能力实在令人意想不到,少爷此时也得跑,否则搜到他身边,所幸他这方向人少,逃出生天的希望比那两人大得多。
      但他没有动,他握紧弓,使劲朝人群里望,想知道那副官到底死了没,只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喧嚷一片时,他又看到了吊在台上的将军,在这混乱中颤颤地抬起头,在山岚中移动眼神,似乎在找他,却碍于眼中淤血,始终不得见。将军已大半不像人,不片刻功夫,腿下的骨也没有了,睁着眼睛却流黄色的液体,从台上台下跑过的大兵,拥挤中撞到他和脚边的狗,狗呜咽一声便翻过身继续吃,而他就像个钟摆,这边晃下,那边晃,绳子发出滑稽的嘎吱声,这样他居然也没有死。
      眼见烛火越逼越近,少爷站起身,背上弓箭准备逃跑,但不知为何,他总是要多看几眼那苟延残喘的将军。终于将军垂下了头,散发遮住脸,他觉得看见将军的脸变了神色,那张老人的脸似乎瘪了瘪嘴,而后将军张开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发出无意义“啊——啊——”声的哀嚎,经过的大兵则顺手推搡踢踹,将军只是像所有走投无路的人一样,对天对地喊叫,像突然倒退回襁褓,狂乱地挣扎起来,惹得脚边的狗更加兴奋。
      少爷停住脚步,眉头紧皱,或许从他看见将军就在等这个信号,于是二话不说,搭箭拉弓,瞄准将军,一箭结果了他的性命。

      既如此,也不必顾忌什么逃出生天了!
      下面的人还在为这第三支箭来处大为惊慌,一度有人高呼“此处有埋伏!”引得众人慌了手脚,人一乱就四处乱牵,马受惊狂奔,一时间场面大乱,少爷趁此时机,背上弓箭,提上刀便直直冲下来,人群大乱间,居然都没有发现他。
      他从侧屋后绕到前,从背后一刀捅穿一个瘦弱的看门兵,踹开门,里面是老弱妇孺,于是便问:“男的关在哪儿?”
      有个老头儿给他指了个方向,他便又猫着腰从后绕。
      这会儿他已经不管不顾,绕不过去时便心一横,把弓箭一扔,闷着头只管冲,四下太乱他又瘦小,在篝火灭处他直达屋旁。
      还未等他行动,只见远处一匹白马奔来,马上一个威风凛凛的大汉,提着一把朴刀,头戴银铁盔,扎甲前绣着一只虎;此人气势汹汹先到,后面还跟着几个副官。那人骑马一路冲来,马不停,却挥起刀对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大兵便是一劈,那大兵身裂血溅,从马上滚跌下来,大汉拉缰绳,骏马从此人身上跃过,一路来至将军府前,勒马停步,军士们也向这边聚来。
      少爷见状不对,立刻躲了起来。
      那大汉竖起刀一扫,叫所有人列队,领头的拜了声大将,把刚刚有暗箭杀人的事一讲,又道恐有埋伏,不得不防。大将怒斥道:“此地军力已竭,如有埋伏,方才自乱阵脚许久,为何迟迟不攻,空城计是也!调八营搜山,其余人等原地待命,屋舍所关人应尽焚之,速速去办!”
      众人领命,分头行动,不过片刻,一切重又恢复序然。

      少爷已知大不妙,便要躲藏起来,只可惜他已深入敌营,实属难办,且此时那些屋舍已经堆满了木柴,陆陆续续点起了火,刚刚他破开的屋门,虽有人跑出来,也不过只是换做了刀下亡魂。
      他握着刀进退两难,原地焦急不停,最后猛地一拍自己的头,“奶奶的,小爷跟你们这群狗贼拼了!”他对着刀啐一口,提刀便要走进灯火下,这时,只听见山间响起一声喊:“抓到了!”接着这声喊便一个个兵传,山间顿时响成一片,有如四面八方鬼声连绵,勾魂使者叫姓名。
      那大将翻身下马,吩咐人搬椅子来,临时摆上一桌一椅,大将掀袍而坐,悍卫环后而站。
      不多时,便有大兵骑着马,手里提着一个人奔来,把人往地上一丢,那人在地上翻了个面,旁边的大兵一脚踩在他的肩膀,又把人拉起来,跪在地上。少爷仔细一看,是那个卫兵,伤势严重,瞎了一只眼。
      大将便向山道:“好汉,若念半分同胞情,请出来一见!”
      山中无有回应。
      少爷干咽一下,只觉得手脚发软。
      大将又道:“许是一个不作数,太少,那便再加上一位。”
      少爷心道糟糕,他们也许已经找到了出城了那两位,正想着,一只手按在他肩膀。
      他一个激灵,不敢回头,却见安坐太师椅的大将慢悠悠地向他转过头,道:“你这小贼,也敢耍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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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淬血枪-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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